梅老板是提着贺礼来的,还没进门就一叠声的恭喜,夏颜也不好当着客人把她撵出去。
到底不能低估这妇人,一介寡妇能撑起门户,定是有些本事的,眼下还能若无其事登门道贺,这份气魄就与常人不同。
在场有不少客人是知道这两家官司的,当下便抱着看好戏的心态见这二人交锋。
只见夏颜笑容不变,很是自在轻松同梅老板打了招呼,还让店员将她请至二楼会客室。反观梅老板,倒像是热情过了头,握着夏颜的手半天没松开。
夏颜环顾四周,见好奇张望的人越来越多,而梅氏还不时与相熟的客人打招呼,便明了她的意图。
眼下这形势,明显是梅氏在借势洗白自个儿,想趁机打造二人握手言欢的假象,把之前的舆论风波平息下去。夏颜岂能让她如意,更心知不能久拖,便借着对方的力道,顺势带上了楼。
“难得梅老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不如去内室品茗谈心,你我二人也好交流交流同行经验。”夏颜笑着引她上楼,拐过了一个转角,就到了内室。
关上门来,两人脸上的笑容俱都不见了。
夏颜面无表情请她入座,连一杯热水也没倒,就等着对方接下来出招。梅老板脸上的肌肉抽搐一下,艰难憋出一丝笑意:“恭喜夏老板,如此迅速就重振旗鼓了,如今客人如织,想来定不会比以往差了。”
“您客气,倒是叫梅老板失望了。”夏颜讽谑参半说道,没给梅氏留一点脸面。
梅氏笑容僵了半晌,却依旧保持镇定。事到如今,她也知道自己打错了算盘,先前竟然小瞧了这丫头,只把她当做寻常小娘看待,还以为能打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却没料到不仅让对方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反把自家拖进了泥潭,现在悔之已晚。
方才借势洗白之计也让对方识破了,便知今天怕是不好糊弄过去,当下开门见山道:“夏老板给个爽快话吧,要多少您才肯收手?”
夏颜闻言笑了,给自家斟了一杯茶:“梅老板说笑了,我不曾放手,又何来收手?”
梅老板的眼睛眯了眯,连一丝勉强的笑意也无:“夏老板这意思是要斗个鱼死网破了?”
“梅老板何出此言?我与人为善还来不及,又怎会想斗来斗去?”
“那你究竟要如何?”梅氏不耐烦道,玩太极的功夫对方倒是一点不差,只眼下她却没这许多耐心了。
“这话我更听不懂了,梅老板似乎有求于人,却不见一点诚意?”夏颜把架子抬得高高的,云淡风轻说道。梅氏如今深陷舆论泥潭,要想翻身已然不易,先不说她没什么公关意识,就算原样复制夏颜的手法,也要花掉更多倍的成本。
“三百两,就当买个清净!夏老板意下如何?”梅氏敲了敲桌面,把茶盏中的水都拍晃出来。
夏颜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捂着嘴笑个不住。
三百两?不过是她如今一个月的盈利,还真当她缺这点银子么。当初闹了那么大动静,就是想狠狠挫一挫对方气焰,银子于她反而是小事了。再说本就是同行,要想争夺那顶尖的位置,早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只是这一天比她预料的来得早些罢了。
梅老板见她这副神色,心里顿时憋了一股气,想不到这丫头竟想狮子大开口,当下唬了一张脸道:“夏老板莫不是得意过了头?我不过是想破费些求个善缘,这才开了口,真当是抬举你么?要说我在这凌州城也有些体面,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夏老板既不领情,咱们来日方长!”
“梅老板好走不送。”夏颜懒洋洋起身送客,现如今除了丽裳坊这块招牌,还真没有什么能打动她的,梅氏急不可耐拜访,也算是自家漏了底儿,近来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同样是陷入危机,丽裳坊与欢颜的情况却大相径庭。欢颜底盘小,就算推到重来也不费力,且客户多都是中低阶,不管在何处开店都有活路。可丽裳坊那么大盘子,一旦出现断裂,光日常花销就支撑不住。别的不说,上好的绫罗绸缎就要耗费不少,更别提金银线、羽织锦、洋货和名家刺绣这些大头了。
梅老板气冲冲走在前头,转过弯时就见雷彩琴驻足在一套小儿衣衫前头,手掌反复摸着上头的料子,眼里流露出说不明的光彩。梅氏上前拉过雷彩琴,就要往楼下走,又骤然顿住了脚,回身露出一丝讥笑:“本来商战不分,不该对夏老板有所指责,可您的某些行事是否太下作了些?”
夏颜立在后头,只觉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像是自讽,便顺口接道:“虽不知您说的是何事,可这话我原样奉还给您。”
此话一出,雷彩琴颇为诧异看了她一眼,一旁的梅氏更是不满皱了眉头:“前几****使人去我小铺子里偷钱,这事儿难道忘了么?”
夏颜歪着头想了会儿,确实想不到还有这么一出,只无奈闭眼笑了。
梅氏见她不承认,冷哼一声:“那人原是你铺子里的短工,名唤曹娘子的,你可还记得?她对我那小铺子倒是极熟,很是麻利就摸到了柜台下的暗匣子,当场人赃并获,你还有何可说的?”
“呵呵,原来是她,倒真是一出好戏。我虽年轻不经事,也想劝您一句,凡事积点德。若不是您使出下三滥的手段,取个什么喜颜的名号,也不至于叫人认错了门头,如此看来,岂不是咎由自取!”夏颜说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果真是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今日梅氏登门不但没扫落霉头,反倒添了不少笑料,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总算是结结实实出了一口恶气。
有不少人是见着梅老板怒气冲冲离开的,当下便议论纷纷,都道这夏小娘确实厉害,连城里有名的辣妇都讨不到便宜,于是更加无人敢小看了她。
外人如何议论夏颜自是不知,如今小厂也开办起来了,除却每天供给前头铺子的货物,其余商贩的订单也将将能凑齐。
除开芝姐儿,学徒招了三个,俱都是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四个姑娘挤在一间屋里,对着高低床左瞧右看,直道稀罕。
五个长工就成了老师傅,两人一间屋住的更宽敞些,平日里做活就轮着带几个丫头。寻常作坊学徒只管食宿,没有工钱,夏颜另许了她们每月一百文的零花,直把她们乐得睡不着觉,三更半夜还讨论着要买哪些物件。
如今出货量大了,踩完一整天缝纫机,脚腕子累得直打颤,是时候摒弃老式缝纫机,改用工业机了。
夏颜揭开防尘罩子,许久未用的工业缝纫机终于重见天日!
脚尖轻轻一点,布料飞也似的往前奔去,习惯了老式机的速度,一时还不适应这样的飞速。夏颜按捺住兴奋的心情,缝了两件衫子就找回了熟悉的状态,效率比以往提升了一倍不止。
夏颜在饱和状态下一直踩着机子,发现能在空间里坚持两个时辰左右,时间虽大大缩短了,可出货量却同以往一整天相当!
若是能新旧机子交错着使用,连分号也能开起来了。
可事到如今,夏颜也不得不面对一个更加紧迫的问题。以往只有自己一人打理铺子,一天的出货量多寡自然不会惹人怀疑,可如今这五个长工就是行家,夏颜这不寻常的缝制速度自然瞒不过他们,是该想个法子解决这件棘手事儿了!
天气渐热,何家小院里铺了一张小桌,上头摆两碟小菜,何大林退了鞋盘腿坐在席上,给自己斟一杯小酒,细细咂摸一回。夏颜洗完澡,坐在阴凉处通头发,如今这一头青丝长及腰间,乌压压又柔又顺,让别的小娘见了好生羡慕。
何大林见闺女出落的有模有样,咂吮完一根翅尖,剃了牙道:“大妞,前儿个我收了两根上好紫檀,待过两年给你和大郎一人打一双喜柜。”
自打夏颜年岁渐长,何大林就兀自忙罗起儿女婚事,也有看中的人家流露些意思,奈何这俩小的都不上心,提了几回不是掩面就是逃奔,说甚也不肯点头,愁得他夜里都睡不好觉。
夏颜听见何大林又要老生常谈,赶紧转移了话题:“爹爹,听说圣上要来凌州秋狩?”
何大林听了这话,果然把先前话题丢开,又抿了一口黄酒道:“可不是,如今龙辇已在路上了罢。广阳王府年前在秋山置了别院,专程为这回接驾的。”
夏颜想起苏府也在秋山买了地,恐怕也是得了这消息,怪道一直无人问津的秋山突然变得炙手可热了。
她把手指插进发丝里,还有些凉阴阴的,当下扭了麻花辫绑在身后,起身去厨房把沥了水的螺蛳下锅烩了,端上桌给何大林下酒。
何大林吃了一手的卤汁,用小签子挑了螺肉放到夏颜碗里。夏颜不吃辣,就着粳米饭吃了两小口便罢。
一阵凉风吹来,落了几滴小雨,夏颜赶紧起身收衣,新洗的团花料子不出一个时辰就干了,若是再淋了雨便会留下水印。可这边衣料还没收完,那边乌云滚了两番又散了,天儿依旧热辣辣的。
“今年雨水比往年少了许多,农人怕是没有个好收成了。”何大林喝完了酒,给自己盛了一碗饭压实,又舍不得卤汁,全拿来拌了饭。
夏颜也觉得今年夏天热得不同寻常,自入夏以来,就没落过两场雨,连井里的水位都低了不少。
怕又是一个灾年,总得有所准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