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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信使触摸不到的地方

我蹲在十字路口,看人来人往,视线在五彩的霓虹灯下渐渐模糊,眼前的车影人影模糊成一片,我说不出自己哪里难过,只是眼泪忍不住润湿了眼眶。

(1)

红色的企鹅在跳动,我拿着白芷的手机,心弦紧绷着,手颤抖地点开了那跳动的企鹅。

“在干吗?”

我将手机朝身旁的白芷晃着,转述道。

白芷趴在桌上,一副很累的样子,眯着眼瞟了我一眼,懒洋洋地回答:“睡觉,好累。”

我按照白芷的意思,将她的回答发了回去。

看着企鹅旁边的备注,我的眼睛有些微酸。

白芷因为上次打人事件认识了敕封翊,之后她想方设法得到了敕封翊的联系方法,包括最常用的QQ号。

白芷跟敕封翊很聊得来,两人很快成了好友,而我则成了帮他们传递信息的人。

“哦,那睡吧!”

许久,企鹅再次跳了起来,温柔的笑脸刺痛了我的眼。

我忍着鼻酸继续跟白芷说道,白芷此时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

“你帮我继续回吧!我困死了,不过别让他发现不是我就行了。”白芷朝我摆摆手打着哈欠道。

轻微的鼾声响起,她睡着了。

我拿着白芷的手机没有继续再回,心里很难受,望着窗外,眼泪全吞回了肚子里。

我知道白芷喜欢上了敕封翊,我也知道敕封翊只认白芷为干姐姐,我更知道,这“干姐弟”是多暧昧的关系,就像我撞见敕封翊跟肖茜接吻,帮白芷跟敕封翊在QQ上发“我想你”那般暧昧不清。

肖茜曾是敕封翊的干姐姐,白芷告诉我,她说她不会成为第二个肖茜,被敕封翊撇得一干二净。

自从上次敕封翊救了肖茜,肖茜再也没有露过面,听人说她住院了,断了三根肋骨,小腿也骨折了。如果白芷再下手重点,她可能就瘫了。不过肖茜的家人知道了白芷打肖茜的原因,所以也没有将事情闹大,双方也就都不了了之了。

我曾试图问过白芷,到底为什么毒打肖茜?可是,白芷每次都是满眼怨恨地回我一句“她活该”,然后就没再回答我了。

我也只好作罢。

我一直帮白芷跟敕封翊聊天,连发短信息,白芷也要让我代劳,由她嘴上说,而我就帮忙打字。白芷说,她经常会打错别字,她不想让敕封翊觉得自己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所以就让我帮她了。

敕封翊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才子,成绩好,又长得帅,还会玩。

这样的男生,自然很容易吸引一大群青春期萌动的少女。比如肖茜,比如白芷,比如更多更多,也比如……一直痴迷着记忆中的他的我。

我以为我可以躲着他,一直偷偷地看他,用白芷的口吻、用永不见面的方式说“我想他”“我爱他”。虽然我每次看到他回复的笑脸或者拥抱都会觉得心刺痛刺痛的,但我还是庆幸自己能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无论是借别人的口,抑或是通过手机这种不见面的方式,开玩笑似的传达着这些话,我心里依然很感动。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当面对敕封翊说这些话了。

白芷无疑给了我一个表白心声的机会,然而这机会又是那么痛彻心扉。

我最终还是见到了敕封翊,面对面的,措手不及,让我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2)

“苏然?”

敕封翊靠在路边的榕树上,满脸醉意地用手指着我,眼神有些恍惚。

白芷正在一旁打电话,嘴里骂骂咧咧的。而我则站在原地,仿佛被钉住了双脚一般一步也移不开。

白芷打电话过来让我到校门外接她,她说她喝了酒。

我以为是她喝醉了,万万没想到喝醉酒的人不是白芷,而是我躲着不敢见的敕封翊。

“是苏然吗?”敕封翊双眼迷蒙地一步步朝我走来,身子摇晃着最终停在我的身前,双手按着我的肩膀,低着头看我,他原本黑亮的眼眸在路灯下显得幽暗。

“苏然!你帮我把敕封翊带回他们班,交给他的同学。我有些事,得先走,麻烦你了!”

远处的白芷没有听到敕封翊喊我。她挂掉电话,朝我大喊道,然后急切地拦了辆出租车钻了进去。

我像没听见似的,僵愣在原地。我的肩膀被敕封翊压着无法动弹,我低下头,不去看那张我只敢在回忆里独自想念的脸。

“喂!是苏然吗?怎么不说话!你明明就是苏然!苏然,说话呀!”敕封翊用手推着我,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我依旧没有抬头。

“苏然!”

失去重心的敕封翊突然朝我倒了下来,整个身体压在我的肩上。

我的双手像灌了铅似的举不起来,任由满身酒气的敕封翊慢慢地从我的身上往地上滑去。

“苏然,我就说,上次看见的就是你。”敕封翊指着我笑道。

他的脸上挂着几丝落寞,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嘴里还在咕哝着。

“苏然,你什么时候开始会耍人了,那天我等了一个晚上,你没来。晚上冷死了,我快冻死了,你竟然没来。第二天,我虽然发烧了,但还是想去学校见你,让你内疚一下,你竟然还是没来。然后,你就一直都没出现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能让那个肆意妄为的苏然内疚了,没想到还是被我遇到了。苏然,你欠我一个道歉啊!苏然!”

“苏然,开学那么久了,你这会儿才出现,你是在躲我吗?”敕封翊躺在地上,脸色微红地带着醉意道。

我站在一旁,眼泪早就落了一地。

“苏然,那天我等了一夜。”他说。

“苏然,我以为再也遇不到你了。”他说。

“苏然,你为什么要躲我?”他说。

昏暗的路灯下,敕封翊躺在马路边上,昏睡过去。我蹲在他的身边,望着灯光下那张白皙清秀的脸,手捂着心口,痛得快要窒息。

敕封翊,你知道吗?

那天,我的沫沫……死了!

(3)

“敕封翊,我有话要跟你说,你晚上在街心花园等我。”

“姐,你是要去跟那个人表白吗?带我去好吗?我想看看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

娇柔的声音传来,我转过身望着揪着我的袖子,容貌跟我相同的女生,笑着摇头拒绝:“沫沫,你身体不好,要待在家里休养。妈要是知道我带你出去,会骂死我的。”

“姐,我只是体质比别人弱了一点,但不至于要天天待在家里不出门啊!前几天妈还带我去外婆家了,外婆一开始还把我当做是你呢!姐,我身体没你们想的那么糟糕,就是妈太小心翼翼了。我不过就是出生的时候胎气不足,没必要把我当洋娃娃似的一直藏在家里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去过学校,没有接触过同学,什么都只能从你嘴里听说。姐,我只是想看你幸福的样子。姐,你不知道你每次讲到那个人时,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有多幸福。”

沫沫拉着我的手继续恳求道,看着那张熟悉而又亲切的脸上期盼的神情,我终于心软地点头答应。

爸妈不在家,我用脚踏车载着沫沫出去了。

沫沫很少出去玩,为了带她多玩一会儿,我们特意早早地出了门,结果逛了一圈到街心花园时,还不到我跟敕封翊约定的时间。

“姐,我们好像来早了。”

沫沫看了看天色,满脸抱歉地朝我吐着舌头道。

我瞥了一眼沫沫的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沫沫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她身体虚,容易感到累。这会儿她陪我一起等在花园外,没地方坐肯定是累了。

“沫沫,我先把车停一下,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然后带你先进公园里面坐坐。”

我朝沫沫说道,从包里拿了本书放在花坛上,让沫沫先暂时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姐,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沫沫朝我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容很是灿烂。

我懂事的沫沫,一直那么的可爱漂亮。

我朝沫沫摆了摆手,便推着车朝马路对面的停车场走去。

我不知道,我这一走,跟沫沫竟然成了永别。

傍晚的阳光依然耀眼,我怕沫沫在阳光下坐着太热,坚持不了,便急急地锁好车就要往回走。这时,几个人突然走了上来,将我团团围住。

“苏然!你果然来了。怎么,真打算今天在街心花园跟敕封翊表白吗?就凭你,你不看看你这张脸敕封翊会看得上吗?别以为他平时跟你玩得好,他就喜欢你了,敕封翊对所有女生都挺好的,你别妄想他喜欢你了。”

上次表白被敕封翊拒绝的柳星语带着一大帮女生将我围住,面色阴冷地朝我说道。

看到柳星语的出现,我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会出现,并且知道我要向敕封翊表白。可是我担心沫沫,没有去多想原因,此刻,我只想快点儿离开,快点儿回到沫沫身边。

我瞥了柳星语一眼,没有理会她,她只是仗着她表哥是学校的老大才敢这么嚣张。

实际上,柳星语比我小一届。她那在学校叱咤风云的表哥韩明曾经还跟我做过一阵子的同桌,不难相处,跟我也算得上是半个朋友,所以我对柳星语的威胁并不放在心上。

我推开柳星语的手,要离开车棚,那群围着我的女生突然冲了上来。

我还未反应过来,拳头便像雨点般落在了我的身上。

“苏然,敕封翊是我的,我不会让给你的!今晚你休想见到他,你死心吧!”

柳星语在我耳边愤怒地咆哮着,我感觉全身上下疼得跟散架了似的,好不容易从那帮人的魔爪下爬出来,又被人拉了回去。

“把她给我拦住,往死里打!”

不知道被那些女生压在地上打了多久,等我再度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我的身上沾满了污渍,伸手一碰鼻子,我当场疼得缩回手去,鼻血已经流出来了。

柳星语已经带着那帮人走了,她知道我这副样子是不可能再跟敕封翊见面了。

的确,我是不敢见了。

眼泪在眼里打转,我忍痛擦了把鼻血,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朝沫沫等我的方向走去。

耽搁太久了,沫沫一定很担心我。

我心里一阵焦急,脚上虽然疼得没力气,但还是加快了步伐。

然而,马路边上根本没有任何人,望着地上被遗落的书本,我心里顿时觉得一阵慌乱。

尖叫声,急吼声不时地穿透我的耳膜,我捂着耳朵慢慢地朝马路中央望过去。

当我看到血泊中被众人围着的少女时,我猛地僵住了身子,屏住呼吸,眼睛睁大着,一步一步地走到了人群中央。

我小心翼翼地将地上的女生抱进了怀里,手指颤抖地擦干她脸上的鲜血,当我睁大眼睛看清那张脸时,刹那间,我的心口像被人狠狠地刺上了一刀,痛得我的眼泪霎时夺眶而出。我终于歇斯底里地狂叫了起来:“沫沫!沫沫啊!你醒醒啊!沫沫!姐回来了!沫沫!”

我像疯了一般拼命地唤着沫沫,沫沫却一直紧闭着眼不回答我。

她一定是生气了,我把她丢下那么久,她一定是生我气了,所以才不理我的。

“沫沫!醒醒啊!沫沫!你还要陪姐去看敕封翊的!沫沫啊!你说要看姐幸福的啊!”

“沫沫啊!你别睡了,我们回家睡啊!你别再睡了!我们回家啊!妈等急了!我们回家吧!你快起来啊!沫沫!”

沫沫……

(4)

蹲在地上哭了好久,我感觉所有的力气都消失殆尽时才勉强从地上站了起来,从敕封翊的身上找到了他的手机。

我从电话簿里找到了“从子清”的名字,拨打过去。

香中高一有两大帅哥,一个敕封翊,一个从子清,因为他们俩同班,又几乎形影不离,所以总是能够引起无数花痴女的无限想象。

我想到了当年初中时跟敕封翊玩得很好的李辰,当年他们也几乎天天玩在一起。这个从子清,应该跟敕封翊走得更近吧?

在我打完电话没多久,一个黑色的身影从校门口跑了过来。

从子清跟敕封翊在长相上属于同一类人,两个人都是白皮肤,尖下巴,穿着打扮也很相似,不知道的人估计会误以为他们俩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

敕封翊不矮,初中时就已经超过一米七了,现在应该接近一米八了吧!从子清比敕封翊稍微矮一些,但也绝对超过一米七了,因为他比我高了大半个头。我记得初中的时候,敕封翊就高我大半个头,走在他身边,我眼睛稍微往上看一些,就能看到他脸上羞涩的红晕。

“你是谁?”从子清将敕封翊从地上扶了起来,朝我问道。

“苏……苏然,白芷的同桌,她让我把他交给你们,不过我拉不动他。”我低着头如实说道。

从子清的表情有些惊愕,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顿悟道:“原来你就是苏然啊!”

“你认识我?”我惊讶地抬头朝从子清问道。

从子清摇了摇头,眼睛朝敕封翊瞥过去,脸上挂着笑意。

“感觉耳熟而已。”从子清说道,将敕封翊扶好,朝学校附近的小旅馆走去。

敕封翊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回去上课了。从子清带着他一起逃了晚上的晚自习。

我猛然想起自己也是逃了晚自习出来的,班主任这会儿一定在教室里骂翻天了。

跟白芷成为朋友后,我逃的课似乎很多。

“苏然,你不跟过来?”从子清在前面朝我挥着手喊道。

望着他怀里醉醺醺的敕封翊,我摇了摇头。

夜晚的风吹起我额前的刘海,丑陋的疤痕显露起来,我看到了从子清眼里的震惊,心里一阵苦涩。

一场年少的暗恋,我害死了沫沫,惨遭毁容,又被父母丢弃。

这样的我,怎么能当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般,那么坦然地出现在敕封翊的面前呢?

(5)

我独自走在荒凉的街道上,没有回学校。

不用多久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就会响起,然后很多人会蜂拥出来,走向他们各自的家。

我似乎早已不再害怕被老师骂,有些事一旦习惯就会变得无关痛痒。

夜晚,我突然觉得孤寂得可怕,不知道要走向哪里。走了一路,我才赫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家。

我蹲在十字路口,看人来人往,视线在五彩的霓虹灯下渐渐模糊,眼前的车影人影模糊成一片,我说不出自己哪里难过,只是眼泪忍不住润湿眼眶。

就在这时,尖厉的碰撞声突然在耳边响起,鲜红的血染红了凄迷的夜,很多人都像蚂蚁般朝路口中心聚拢过去,焦黑的柏油马路上蔓延着一滩鲜红的血渍。

我被那鲜红的颜色所吸引,像被勾了魂似的慌乱地朝人群走去,眼前的场景如此熟悉,仿佛电影般天天在我的眼前循环播放。

我走到了人群中央,不顾众人讶异的目光,蹲下身子,将地上血肉模糊的躯体抱在了怀里,像哄小孩入睡般低喃着:“沫沫,姐又看到了你了,沫沫……”

所有人都在惊叫,脸上带着恐怖的表情。我满身是血,抱着还温热的躯体,在灯光迷乱的霓虹灯下,朝那群胆小鬼大笑着,眼泪从眼角滴落。

有人冲过来,哭倒在我的面前,伸手要抢我怀中的人。

我紧张地紧紧护住怀里的躯体,眼神凶狠地瞪着那群要抢“沫沫”的人,嘴角咬出了血。此刻如果我还清醒,我想我一定会像那群人一样,被自己诡异的样子吓到。

“疯子!”他们恶毒地朝我啐骂道。

我早已熟悉了那种恐惧颤抖却又强装坚强的腔调。刚到外婆家的那段时间,我经常光着脚游走在一条条大马路上,我循着鲜血的腥味,一路前行。

所有人都骂我疯子,我知道我没有疯,我只是在执著地寻找沫沫的身影,那飘浮在眼前不曾散去的身影,那全身是血的身影。

我的心还在跳动,双胞胎的连体反应,我能感觉到沫沫还在我的身边,对我说:“姐,要幸福。”

我被众人从车祸地点拉开,死者的家人哭着扑上去,我目光空洞地望着抱着孩子大哭的妇女,想起了妈妈当初撕心裂肺的哭吼。

身上的血腥味让我难受,被人钳制着双手的我挣脱不开,我哇的一声吐了。

(6)

如同做了一场噩梦,等我醒过来,四周一片黑暗,没有光。

满身的血迹让我恐惧又害怕,凭着印象,我慌乱地奔回学校,径直跑到自己的宿舍。

宿舍没有其他人,只有我。以前跟我一起住的何韵诗也因为上次的事申请离校居住了,让本就人烟稀少的宿舍楼显得更为阴寒。

天色已晚,临近午夜,没人看到我狼狈而诡异的样子。我蹲在浴室里,紧紧地抱着自己,头上的莲蓬头不停地朝我的身上喷着热水,满室热气蒸腾着,可我依旧觉得寒冷。

在浴室里几乎泡掉了一层皮,我才昏昏沉沉地走出来,将脏的衣服丢进垃圾桶里,穿着睡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几颗药。

外婆说这是安眠药,能有助于我的睡眠。

我静静地躺在空荡荡的宿舍床上,慢慢地闭上眼,眼前出现无数的影子。

沫沫的、敕封翊的、爸爸妈妈的、外公外婆的、白芷的、惊慌的路人的……

太多太多……

第二天,我被白芷的电话声吵醒。

白芷也是寄宿生,不过她没有和我同住一间宿舍。虽然这样,她仍然很少住学校,大部分时间,她都住在外面。

白芷在学校外面有套别墅,是她爸爸买给她的。白芷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因为白芷爸爸搞外遇,还跟外遇对象生了孩子,她妈妈知道后,一时受不了刺激吞药自杀了。后来白芷他爸娶了他的外遇对象,也就是白芷的阿姨。白芷的爸爸心里一直觉得对不起白芷,所以白芷上高中后,他为了让她有个好的生活环境,特意给白芷在学校附近买了套别墅,让用人伺候她。但白芷还是选择了寄宿,将用人全部赶走,只留了别墅的钥匙。

白芷高一的时候还没现在玩得厉害,晚上还是会回宿舍的,但是现在干脆就跟朋友们住在她家的别墅内了。白芷说我如果愿意,也可以搬出去跟她一起住,我拒绝了。

我不喜欢嘈杂的生活,我喜欢安静的日子。

我习惯了宿舍这种寂寥的日子,搬出去我可能会不习惯,而且白芷也会因为要顾忌我,玩得受拘束。

我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拎着垃圾袋出了宿舍门。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装着血衣血裤的黑色垃圾袋没入拥挤的垃圾桶里,思绪有些混乱。

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怔愕地抬头,看到了嚼着口香糖的白芷。

“看什么呢?走了。”

我被白芷拉走,离那场血腥越来越远。

闭上眼,我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昨晚麻烦你了,把敕封翊送到他同学手上了吗?”白芷一手搭在我的肩上,出声问道。

我急忙整理好自己的思绪,沉默地点了点头。

白芷放心地叹了一口气,忽又笑道:“没想到他酒量这么差,喝了一罐啤酒就醉了。以后请他吃饭再也不喝啤酒了。要不是昨晚我朋友有些事,我就带他去我家了。他醉成这样回去,肯定被他老师骂了。我一想到他一个好孩子因为跟我吃顿饭醉成那样,我就想笑。”

我望着白芷开怀的笑脸,僵硬地配合着笑着,心里却掠过一丝苦涩。

(7)

“苏然,你帮我把暖宝宝贴送到敕封翊手里,今天都零下五度了,他就穿一件呢子大衣,也不怕冻死。”白芷从书包里掏出几张暖宝宝贴递给我说。

我从位子上站起来,紧紧地握着暖宝宝,脚步像被钉住了似的移不开来。

先是帮忙聊QQ,后是帮忙发短信,现在又是帮忙送东西,不知道我跟敕封翊认识的白芷一定想不到我有多么不愿与敕封翊见面。

“你知道我如果亲自去送,很快人家就会乱传,说我白芷追求敕封翊。我口碑那么差,到时候肯定会对敕封翊有影响的。你帮我去送就不一样啊,你这么低调,一般没人认识你。他们就知道有个差生叫苏然的,不知道你就是苏然,对吧!”白芷朝我解释道。

望着她脸上期盼的表情,我深吸了一口气,僵硬地转过身去,走出了教室。

白芷不知道,他们班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是苏然,但敕封翊知道。

我知道,我终究躲不过。

香中那么小,我想躲敕封翊一辈子,想法是那么天真。

在敕封翊的教室门口踌躇了好久,我最终还是拉了个男生说明了来意。那男生眼神暧昧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面带笑容地走进了教室大喊道:“敕封翊,有人找!”

我能感觉到他们班上很多人的目光透过单薄的玻璃窗朝我射过来,我低着头站在走廊里,手握着白芷的暖宝宝贴,默默地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白色的运动鞋进入我的眼帘,然后是修长笔直的细腿,然后是暗黑色的呢子大衣。

我不敢再往上抬头,只是伸手将暖宝宝贴递了过去。

不用看,我就知道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敕封翊。

他的身材打扮,他的一切,这三个月,我一直在偷偷地看着,小心翼翼地记在心里。

“苏然,把头抬起来。”清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些霸道。

声音没了以往我熟悉的温柔,我突然有些鼻酸。将暖宝宝贴放到了那只白皙修长的手里,我低着头强忍着酸楚平静地开口道:“这是白芷给你的,说看你穿得少,怕你冷。”

话传达完,我便低着头转身离开。没走几步,手上突然一股劲力袭来,敕封翊一把抓住我的手,冷着脸将我拉到了楼梯间。

我被重重地推在墙上,后背因为剧烈的撞击有些疼。

敕封翊站在我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纵使低着头,我依旧能感受得到他那冷冽的目光。

我以为敕封翊对所有女生都是温柔的,却错了,至少现在他对我来说是狂烈暴怒的。

“苏然,把头抬起来,我再说一遍,把头抬起来!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死性子了?才半年不见,你要么背着我跑开,要么低着头不看我,我有这么讨人厌吗?要你这么躲着?你把头抬起来,阿清说你额头上有疤是怎么一回事?你把头抬起来让我看看!”敕封翊提高了声音朝我逼近一步冷声道。

我用力地攥紧拳头,咬着唇,依旧一动不动。眼里又一次湿润起来,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能轻易地让我落泪。

我忍着眼泪不掉下来,低着头就要绕开敕封翊离开。

敕封翊手臂一伸就拦住了我的去路,他一手抓住我的肩,一手扣在我的头上,力道强劲,迫使我不得不抬头。

十二月的寒风吹乱了我额前遮掩的刘海,我红着眼对上敕封翊黑亮的眸子。

敕封翊猛地震了一下,错愕地松开钳制住我的手,踉跄地往后退了一步,一脸惊恐地望着我。

我知道,他被我的丑陋吓着了。

连我自己看到那块疤都会被吓到,何况是他。

我本就不白皙的额头上好几块腐肉凝结成疤,上面还残留着玻璃碎渣刺破的坑洞,光想想就瘆人。

“怎么弄的?”敕封翊吸了一口寒气,喘着粗气问我。

望着他惊魂未定的样子,我笑了起来,心里却苦涩万分。

“走路不小心摔到的。”我攥紧拳头云淡风轻地说道,心却在不停地滴血。

上课铃声一响,不等敕封翊回答,我已经转过身去,朝自己的教室跑了过去。

他问我怎么弄的?我该怎么回答!

难道要告诉他,是因为我想跟他表白所以害死了妹妹,接着被妈妈赶出殡仪馆,最后磕头磕得头破血流弄的吗?

难道要告诉他,我因为喜欢他,不仅毁了自己的脸,还丢了妹妹的命,更被父母当做害死妹妹的罪人而残忍地抛弃了吗?

不,原谅我说不出口,我怕一说出来,自己就会心痛得死去。

我还没有做到沫沫所说的幸福,我怎么能就这么死掉。

(8)

白芷又打人了,被打的女生是上次跆拳道课上让敕封翊教动作的女生。

每个年级的体育课都是选修课,大家可以混着班级选。白芷跟我上的是武术,那天她拉着我逃课去看敕封翊,正看到有个长相可爱的女生缠着敕封翊要他教动作,白芷当时就一顿火,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我以为白芷会就此罢休,却发现自己还是不了解她。要是就这么算了,她就不是白芷了。

白芷虽然未正式表明追敕封翊,但她对敕封翊真的很好,那种好的程度让人窒息。我从未看过白芷这么真心地对待一个男生,方方面面都照顾到,所有的事情都以他为中心。

白芷喜欢敕封翊,却不敢明确地表白,而是保持着这种暧昧不清的姐弟关系,因为白芷怕伤害敕封翊。

即使未跟敕封翊交往,白芷对敕封翊的关注也太过癫狂,她对所有跟敕封翊交往亲密的女生都恨之入骨。在她的眼里,所有的女生跟敕封翊亲密就是为了勾引敕封翊。

白芷对敕封翊的爱护充满了独占的欲望,让人畏惧。

那是敕封翊跟白芷第一次发火,因为那压迫性的占有欲。

敕封翊没回白芷的QQ、短信,也没接白芷的电话,白芷一气之下将手机摔了出去。

银色的手机摔落在墙角,徒留一地残渣。

“苏然,我不会成为第二个肖茜的。我不会。”白芷从位子上站起来,面色惨白地紧咬着唇朝我说道。

我朝她认真地点着头,安慰道:“是的,你是白芷,不会是肖茜。”

“苏然!我不会就这么放手,你知道吗?我不会就这么放手的,他是我第一次真正想要的男生,我不会就这么放手的。”白芷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坚定地说道。

我被她手心里的热汗烫伤,眼神望着紧握的双手有些迷离。

白芷……

我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内心有个声音在告诉我,苏然,不要松手,不要松开白芷的手。

松开了,你就永远不能幸福了!

我还未弄明白心底那沙哑声音的意思,那来自内心深处的声音突然消失了,而我,像着了魔似的,紧紧地抓着白芷的手再也没打算放开。

(9)

白芷约了敕封翊吃晚饭,周五的晚上没晚自习,吃完饭他们可以出去玩。

白芷拉着我一起逃了下午最后的一堂课,在校门外等敕封翊。白芷跟敕封翊说不见不散,他不出现,她就一直等着。

当然,代表我也得一直陪着。

冬天的夜晚,天黑得早,学校近六点放学,那时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

夜幕越来越深,我跟白芷两个人手套帽子都没戴地站在校门口,看着从校园内走出来的人群,努力地在其中寻找着那抹纤瘦颀长的身影。

寒冬的天气冷得刺骨,一个多小时候后,近乎冻僵的我们终于看到了姗姗来迟的敕封翊。

他穿得很厚实,手上握着粉色的女士手套,脖子上还围着配套的围巾,手推着一辆女式迷你脚踏车,脸上洋溢着温柔的笑。一个身材娇小柔弱的女生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头上戴着毛茸茸的耳罩,手插在他的大衣口袋里,脸上的表情很是羞涩。

“敕封翊!”

白芷顿时失控地冲到敕封翊的面前,大喊道,眼神锐利地盯着藏在敕封翊背后的女生。

“她是谁?”

白芷干笑着问道,目光却紧紧地盯着女生伸进敕封翊大衣里的小手。

“是我同学,她扭伤脚,我送她回家。你去吃饭吧!我不去了!”敕封翊瞥了一眼白芷,面无表情地说道。

白芷原本冻得通红的脸顿时惨白下来,瘦弱的脊背有些颤抖。

“一个小时,我在寒风中整整等了你一个小时,你就跟我说这句话!”白芷望着敕封翊,激动地提高分贝道。

敕封翊没有理会白芷,小心翼翼地将身后的女生扶到了脚踏车的后座上,然后自己坐了上去,黑眸冷漠地瞥向白芷:“我没让你等,消息我根本没回,是你自己要在这里等的。”

脚踏车动了起来,白芷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面,眼睁睁地望着敕封翊载着那个女生离去。

我在马路对面望着这一切,看着渐渐驶向远方的那对依偎着的、异常般配的身影,眼里刺痛着。

待那对唯美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我模糊着泪眼朝白芷走了过去,默默地将坐在地上的她扶稳。

白芷蹲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根烟,冻得红肿的手指哆嗦地拿着打火机颤抖地点燃手中的烟,放在嘴里猛吸了几口,呛得眼睛红红的。

白芷哭了,哭得比上次她被肖茜雇的社会上的流氓强奸还凶。

一根烟燃尽,烟火烧到了指头,白芷靠在我的怀里终于哭出了声。

“苏然,你说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我对他掏心掏肺,连他吃什么穿什么都照顾得很周全,我不过就是打了那个不要脸的女生,他就这么对我!上次我动肖茜他都没什么反应,这次竟然这么对我!苏然,你说我这么委屈自己值得吗?我这么小心地喜欢他是不是很犯贱啊!”

“他是在乎你的,不然也不会生你的气,如果你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根本犯不着跟你怄气对吗?”我抱着白芷安慰道,声音有些哽咽。

难过的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不喜欢你,而是,你明明知道自己爱那个人入骨,却还要安慰一个同样爱他爱得痴狂的女生说:“事实不是这样的,他是喜欢你的。”

是的,敕封翊是喜欢白芷的。

我这么告诉白芷,也这么告诉自己。

虽然话一出口,心早已疼得发苦。然而,同一时间,内心又一次响起了那个沙哑的声音。

对,苏然,就是这样,就是这样鼓励她,用她的手得到你的幸福,你答应沫沫的幸福!

我不知道我的心住进了魔鬼,我用圣人的口吻,一步步借着白芷的手,不择手段地将敕封翊身边的女人全部赶走。然而,等我意识到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10)

我背着装着换洗衣服的大书包,站在公交站牌处等着。

哭够了的白芷回家了,而我也要离开学校。

双休日学校不准寄宿生留校,我必须回到乡下的外婆家。

那不是我的家,我一直清楚。

上车,下车,辗转了几条线路,我沿着年代已久的碎石路,走过一家又一家灯火明亮的农户,披着一身星光,疲惫而又颓靡地站在那扇苍老的木门前。

狭小的老式平房里,窸窸窣窣地传来几声人声,沙哑沉闷。

我伸手敲了几下门,动作僵硬而又迟缓。

木门被人拉了开来,一个健壮魁梧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那人的表情很是惊愕又带着狼狈的慌乱,见到我,尴尬地开口,声音干涩。

“然然,你回来了。”

我望着门口忙着让位的男人,眼睛顿时湿润起来,双脚被钉在原地迈不开,喉咙哽咽地看着眼前的人叫不出声。

“国栋,外面是谁啊?”

温润的女声从屋内传来,然后一个烫着新式鬈发,头发酒红的女人端着饭碗走了出来,一见到我,手中的碗顿时抖落下去,清脆的响声顿起,瓷碗在地上碎成了渣。

“你滚!我不要看到她!国栋,你让她走!”女人突然尖叫起来,一手指着我,一手抓着男人的手臂气得急吼道。

“淑芳,你别这样,这么晚了,你让然然去哪里啊?”男人抱着女人面色难看地安慰道。

“我不管,我不要见到她!她不是寄宿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女人那尖厉的哭吼声刺穿了我的耳膜,我僵硬地站在门外,看着抱在一起的夫妇,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奇怪。原本最熟悉的人,有一天竟然会变得如此陌生。

“淑芳,然然每周双休都要回来的。他们学校周末不留人的,你别老因为沫沫的事怪然然,这事都过了那么久了,都说是意外了,你老怪孩子干吗?来,然然进来,还没吃饭吧?快进来吃晚饭吧!外面冷!”外公拄着拐杖拍着妈妈的肩膀劝慰道,然后用拐杖指指我,示意我进去。

“爸,你让她进来,我走!反正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拿沫沫的骨灰盒的,孩子,我肚子里又有了。她,我是坚决不要了。你要是还要我这个女儿,还想让我多留一会儿,你就别让她进来,让我心烦!”妈妈怒红着眼睛朝外公威胁道,声音沙哑而又带着浓重的哽咽。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僵持在狭小的门口,唯有抽泣的声音交互错杂。

我终于发现,我与这个世界是多么格格不入。我的存在,是那么可笑多余。

望着女人微微隆起的小腹,我的心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然后,我笑了。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我背着书包冲进了夜色中。

“爸,你让她进来,我走!反正我这次回来就是来拿沫沫的骨灰盒的,孩子,我肚子里又有了。她,我是坚决不要了。”

苏然,听到了没有?

你已经被彻底抛弃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寒冷的夜里奔跑着,心里止不住的酸楚,我想哭,但不知道眼泪怎么流才能酣畅淋漓。

这样寒风萧瑟的腊月冬夜,我不知道该走向哪里,我不知道哪个地方可以收留我这么一个卑微渺小的苏然。

我蹲在马路边上,双手无助地抱着自己,眼睛模糊地抬头仰望着纷飞的冬雪。

我想如果沫沫在,她一定会伸出手将我抱住,用一向柔软的语调,细声地呵护我:“姐,不冷。姐,不哭。姐……你还有沫沫。”

我终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一个像这种寒冷的冬夜温暖的怀抱,一句简单而又贴心的安慰,一个可以让我继续存在的理由。

“沫沫啊!”我捂着胸口,蹲在地上奋力地哭喊出来,意图把声音传向遥远的天堂般用力地哭喊着。

“沫沫,为什么不带姐姐一起走?”

“妈妈不要我了,没人要我了,沫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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