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出球场，很多人的目光也随着他们离开了。邓瑶瑶一路上不停用微笑回应着别人的寒暄，周墨低着头跟在队伍的最后，同样也接受着他人各有深意的注目礼。
次日回程的路上，高禹夏坐在周墨旁边。周墨盯着车窗，车窗外是飞快向后倒去的树，玻璃上映着的是袁修东和邓瑶瑶的侧影。不知道两个人在聊些什么，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喂！”高禹夏叫了好几声，周墨都不曾听到，始终盯着车窗发呆。他抬起手，将一只耳机塞进周墨的左耳。周墨从发呆中醒过来，瞪大眼睛看着一脸无辜的高禹夏。高禹夏笑起来，周墨的脸颊渐渐红了，高禹夏笑得更加大声。
“笑屁！”周墨转回去，依旧盯着车窗。就在那一瞬间，周墨似乎看到袁修东正盯着自己，于是心跳更加的没有规律。
“我发现你很喜欢脸红。”高禹夏歪向周墨。他用的是一个肯定句，因为他常常撞见周墨的脸红。
“谁脸红了？”
“你啊！”高禹夏的身子又向前探了探，不小心碰掉了周墨的耳机。
周墨这才注意到耳机的存在，高禹夏将周墨肩上的耳机拿起，凑到周墨的耳边说：“你脸红的样子挺可爱的！”而后将耳机放进周墨的耳中。
周墨抬头瞪向高禹夏，他却闭上了眼睛，一幅熟睡的样子。
“很久不见，现在你都还好吗？你曾说过，你不愿一个人，我们都活在这个城市里面，却为何没有再见面，却只能和陌生人擦肩……”
耳机里传来不知是谁的歌声，在午后的慵懒阳光里，让周墨昏昏欲睡。
搬进高三的教学楼，大家都异常兴奋，似乎他们搬进的不是高三教学楼而是大学的校门。教室和走廊里还四处可见上一届学生留下来的痕迹。励志标语、计划表、心愿墙、成绩榜……这些泛黄的纸张承载着多少人、多少家庭的希望？不久之后，周墨的名字也会出现在这些大大小小的纸上。当然，她的名字、她的青春也会最终泛黄。印有她名字的那些纸张也会被别人撕下，然后又会有一批新的名字被贴上去。青春就是这么轮流来的。
林晓和身边的人说说笑笑的路过周墨，周墨站得直直的，假装没看到她们。那次出游以后，林晓便再也没有和周墨说过话。林晓的身边很快又聚集了一群女生，她们手挽手去厕所，她们一起去食堂，就像以前的周墨和林晓一样。谁也没觉得奇怪，大概大家都忙着考大学没空关心别人。
因为讨厌一个人去食堂，周墨的三餐基本都在学校的便利店解决。泡面、面包、饼干……周墨已经吃到腻，但比起一个人坐在食堂吃饭的尴尬，周墨还是更愿意这样。
“周墨，虽然高三很紧张，但还是要按时吃饭呀！”某一个午自习，同桌突然这样说，周墨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太久没有好好吃饭了。
下午，周墨攥着饭卡慢慢走向食堂。篮球场上依然有很多人，但周墨却没发现袁修东或是景昊。
周墨故意在教室磨蹭了一会才下楼，这会儿食堂的学生已经不多了。周墨打了饭，在靠近食堂出口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周墨拿着筷子，余光却不停地瞟向吃完饭端着餐盘去回收处的人。周总感觉每一个路过的人都以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一边飞快地吃饭一边在心里祈祷不要遇上认识的人。
以前的周墨吃饭很慢。在家里，她总是一边吃饭一边盯着电视，小时候为这事她爸妈没少骂她，景昊也常常嫌弃她。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墨吃饭的速度就变快了。
“同学，这里有人吗？”高峰期的食堂总有餐位不够的时候，有些人来得晚了，不仅要排长长的队买饭，还要四处寻找餐位。可是这会食堂人并不多，为什么……周墨还没想到原因，便看见高禹夏穿着球衣坐在自己对面。
周墨握着筷子的手停在空中，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高禹夏已经将一杯柠檬水推到了周墨的餐盘旁边。
“请你的，不用谢。”高禹夏的面前也有一杯相同的柠檬水。
周墨低下头，不停的用筷子扒拉餐盘里的蔬菜。时不时夹起一片胡萝卜或是青椒塞进嘴里。周墨余光里匆匆走着的人中会回头看她的人似乎更多了。
“你不喜欢柠檬水？”高禹夏问。
“没有啊，”周墨低着头含糊不清的回，“不是不让你……”
“不让我买饮料！”高禹夏抢着回答。
“那你还买？”周墨咬着筷子。
“好好好……最后一次。”高禹夏拿过周墨的杯子，将吸管插好后重新递给周墨，又说：“朋友请你喝杯水很过分吗？”
周墨没理他，端起餐盘向餐盘回收处走去，高禹夏端着两杯柠檬水跟在后面。周墨把剩饭倒进回收桶里的时候，高禹夏就站在身后等她。周墨害怕汤水会溅到身上，离回收桶远远的站着，餐盘倾斜的时候她伸长着胳膊，眉头紧缩，似乎在解一道数学难题。
“哎，你去哪？”周墨正在洗手，高禹夏站在她身后问。
“教室。”周墨终于还是接过了那杯柠檬水，她咬着吸管的吸管的时候，高禹夏突然坏笑：“你喝的是我的！”
周墨故意用吸管发出很大的声音：“神经病！”
“不上当啊。”高禹夏的语气似乎还有些失望。
“对了，”周墨突然想到什么，“你们今天不训练吗？”
体育特长生从进校开始每天都要训练，周墨常常在大冬天看着穿着短袖的体特。
“天哪！我忘了。”高禹夏将手中的纸杯塞进周墨的手里，便开始奔向体育馆的方向，远远还有他的声音传来：“帮我丢一下！”
高禹夏匆匆跑进体育馆，教练正在远处指导另一名学生。他一边伸展身子一边迅速溜到李黎身边。
“你他妈怎么去那么久？”李黎骂道。
“哪有很久？”高禹夏开始体能训练，他得尽快练出一头汗才能骗过魔鬼教练。
“还不久？教练都问了你好几遍！”李黎走到高禹夏旁边。
“那你怎么说的？”高禹夏可不想被罚跑。
“我说你去厕所了呗！”李黎用了最老土的借口，“不过，你是不是有点便秘？”
“你—说—什—么……”高禹夏站起来，从后面勾住了李黎的脖子。
“高禹夏！李黎！”教练的声音从两人的身后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完蛋了。”高禹夏和李黎同时在心里哀嚎。
“10圈！”教练走近两人，嘴里蹦出两个字。
两个被宣判的人并肩跑向大操场。
“高禹夏，你个****，又连累老子。”李黎一边跑一边骂。
“你连累我才对吧！”
“谁让你出去泡妞的！”李黎像个怨妇，“早知道我就去揭发你，反正你是逃不掉这一顿‘加餐’！”
“谁出去泡妞了！”高禹夏跑上前去踢了他一脚，李黎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
操场上的学生很多，高中生们总是能利用一切时间来尽可能的放松自己。尽管校园里没有一处自由的空气，但是教室的空气却是最可怕的。里面混杂了各种饭菜的味道、汗味、各种用来提神的薄荷味……比起那里，大操场的空气是无比吸引人的，连扬起的灰尘都是可爱的。
年级主任易宇似乎把自己的家搬进了学校，他走路的常态就是竞走，似乎被打了鸡血一般斗志昂扬。
清晨，易宇会骑着他的踏板车到大操场并且陪着学生们跑步。他跑步时喊出的节奏甚至可以和广播里播放的运动员进行曲相媲美。他和学生一样在食堂吃饭，再匆匆赶回教室监督全年级的早读。高考后填志愿，家人都劝周墨报考师范，但周墨一想到易宇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周墨坐在教室里，看着从窗外路过的易宇，他正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估计全年级的老师都讨厌死他了吧！因为他不仅压榨学生，压榨自己，还拼命的压榨老师。周墨这样想着，她似乎看到站在讲台上打哈欠的语文老师对着易宇翻了白眼。
“周墨！”被语文老师点到名字的人吓出了一身冷汗，周墨的嘴巴开始一张一合，看起来和身边认真背书的人没有不同。
“你维持一下早读秩序，我去8班看一下。”很多老师都是同时兼任两个班的老师，当老师去另一个班的时候，这个班的学生就可以稍微喘一口气，躲在书后面啃一个饼子或者是趴在桌上眯一会儿。
等到老师走出教室，读书声瞬间就弱了下来。周墨拿着书在教室里踱步，起初周墨还会时不时大声提醒大家背文言文，可是大家似乎都听不见周墨的声音，周墨也不再啰嗦了。
“请大家把默写本拿出来，今天默写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离下课还有8分钟，周墨站在讲台上说。
大家都低着头刷刷的写着，袁修东左手撑着头，漫不经心的写字。周墨的眼睛没有焦点，眼前一片模糊，不过她还是可以清晰的看见袁修东的一举一动。
每天都是机械的重复，桌上的书越来越多，右手中指上的茧也越来越厚。周墨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能够结束。
“一起去办公室吧！”周墨正在清点默写本的数量，袁修东的声音让她忘了刚刚数到多少了，二十四还是二十七？
“数完了没？”袁修东又问。
“啊？还没。”周墨重新开始数。袁修东站在周墨的旁边，手里翻着周墨的语文书。无意中看到了YXD三个字母。
心跳突然慢了一拍，随后心跳又像密密得鼓点一样。袁修东看向周墨，她低着头一本一本的数着。
“怎么了？”周墨清点完默写本的数量，问袁修东。
“没事。”袁修东放下书，接过周墨手中的默写本。
“我自己拿就好了。”周墨跟在袁修东后面走出教室。
“顺便而已。”袁修东没有回头，满脑子都是周墨书上的那三个字母——YXD。
袁修东突然开始紧张，并且这种紧张持续了一天。数学课上袁修东做着题目就开始发呆，草稿纸上留下了无数个YXD。
YXD，YXD，袁修东，袁修东。
袁修东看向周墨，她趴在桌上，整个头都要贴到习题本上去了。此时的周墨正在与一道函数题斗争。很显然，周墨被敌人杀得片甲不留。“啊！！！”铃声响起，周墨抓狂，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手中的笔似乎变成了一把小刀，将草稿纸刺得遍体鳞伤。
与此同时，教室里的人像听到枪声的运动员，以自己的座位为起点，奋力向前奔去，至于终点，当然是食堂了。
袁修东盖上笔盖，合上书，瞟到周墨的时候，发现她还坐在那里，只不过，这会儿她的头彻底落到了桌上。但是她的右手依然握着一支笔。那只笔就像战场上最后一位战士，还在垂死挣扎。
“周墨，”教室里只有两个人，袁修东叫出了她的名字便愣住了，他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他解数学试卷上最后一道大题也不过如此。“今天……今天的语文作业是什么？”
“老师发的科技文练习。”周墨依旧趴在桌上，只露出一只眼睛。
“哦。”回完话，周墨的头又埋进了自己的胳膊。袁修东见状，接着问：“全部？全部写完吗？”
“嗯。”袁修东今天怎么了？哪天的语文作业不是要全部做完老师们自己整理的试卷？
周墨的声音之后便是一阵沉默。教室里渐渐有人回来，他们顶多到教室后面接杯水，然后又迅速扎进了题海。
“不去吃饭吗？”袁修东走到周墨的桌边，他本来还想问一句要不要一起去，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
“啊？”握着笔的女生一脸迷茫，不知道她的表情是因为卡住的难题还是面前这个人的那句话，“我写完这道题再去。”
“哪一题？”袁修东走到周墨同桌的座位上坐下。
“这一题。”周墨低着头指指试卷。
“你看，第一小问很简单。就是代入公式算啊。”袁修东的语气仿佛在问这么简单的题目为什么还会有人错。
“我代了啊。”周墨有些委屈。
“你检查下你的计算过程。”袁修东有些无奈。
周墨盯着自己的笔迹看了半天，也没发现问题。
“这里啊！”袁修东拿铅笔划出了一道直线。“你太没有耐心了。而且还很粗心，这毛病你初中就有，怎么还没改掉。”
周墨被一个男生评价为没有耐心，而且还是她喜欢的男生。心里的滋味实在是有些复杂。袁修东那句“这毛病你初中就有”她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怎么知道我一直都很没耐心？周墨的脸有一点点热，她的头更低了，长长的刘海挡住了脸上的一切，假装在草稿纸上演算的很认真。
周墨那句“写完这道题再去”最终变成了一句空言。高中学生的作息时间本来就很紧，变态的易宇将时间压缩的更短了。周墨自己饿着肚子倒是没什么，可是一想到自己连累袁修东也饿着肚子，周墨就觉得过意不去。
周墨以到办公室交作业的借口溜出了教室，她从侧边楼梯下楼直奔商店。暗橘色的路灯亮了，将周墨的影子拉得老长。一身校服的周墨看起来像个巨大的麻袋，周墨盯着自己的影子，低头快步走着。
商店里除了售货阿姨只有周墨一个顾客。从周墨走进商店开始，两个阿姨就一直盯着她。她们的目光随着周墨走进门，走近货架。
“买什么呢？”周墨一会儿看看面包，一会儿看看饼干，始终不知道该买什么。记得以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的男主人公有选择困难症。此时的周墨严重怀疑自己也是这个病的重症患者。
周墨越是磨蹭，那两位阿姨的目光越是不客气地粘在周墨的后脑勺。周墨也能感觉到身后那两道莫名其妙的目光，被盯着的周墨越是想快点决定越是决定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