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俩兄弟么？
我视力没问题，电视机的位置距离病床又很近，可因为心里有不确定，所以还是坐直了些，脑袋往电视机的方向探得更近一些，希望能看得更清楚。
似乎是，又似乎不是。
王龙倒是挺像的，可是王猛只是依稀能找到记忆中的影子。
我离开村里的时候，王龙已经二十出头娶了媳妇了，样子变化倒不是很大，可……这是王猛么？
按说王猛和我一样的年龄，我离开的时候长相应该也趋于定型了……五官倒是挺像的，和旁边正张嘴叫嚷的王龙很相似，可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有点别扭呢？
不是他长相奇怪，而是神态和举止都与正常人不太一样。他的眼神很涣散，焦距几次从采访镜头前面扫过，却似乎根本不是在看镜头，迷迷瞪瞪好像没有睡醒一样，注意力不知道放在了哪里。
采访的记者几次和他说话，他都好像没有反应过来，云里雾里的迷迷茫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老赵在病房里看电视一般都不开声音，这次也是一样。我只能看到镜头在疑似王猛和王龙这俩兄弟的脸上，以及病床上躺着的一个瘦干巴几乎分不清楚男女的病人脸上晃来晃去。
王龙的嘴巴一张一合的，神情很激动，一边说话一边挥舞着双手，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手里撕巴着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
那中年男人满脸委屈无奈，很无力地想挣开王龙扯着他脖领子的手，却因为身材和体形上不占优势，并不能如愿。
中年男人薄款运动外套的衣襟都被扯得变形了。
虽然画面下面会有字幕，可看字幕毕竟不如听声音来得直观。
“师父，你把声音开开。”我对老赵说。
“有意思吧？”老赵扯着嘴角嘲讽地“嗤”笑了一声，拿起遥控把电视机的声音打开了。
“真这么有意思？”金雷原本对这种带着点狗血性质的社会报道并不感兴趣，见我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视机，倒也勾起了好奇心。
他和同辉所在的短沙发位于电视机下面，看不到画面，这时也起身朝我所在的位置凑了过来，还随手拉了把椅子，就放在我病床旁边。
然后坐下，和我一起认认真真看起了电视。
同辉依旧所在哪儿没动，有声音就能大概知道“剧情发展”，所以他并不需要凑过来和我们挤在一起看电视。
“……你得负责！”老赵把声音打开的时候没注意调好音量，一道震耳欲聋的怒喝差点没把我吓得脑震荡后遗症发作。
金雷也呲着牙抚了抚耳朵。
老赵歉意地“嘿嘿”一笑，把电视音量调小了一些。
这下总算是耳朵舒服了。
我专注地看着画面。
刚刚吼出那一声的，正是疑似王龙的那个男人。
“跟你无关？要是真的跟你无关的话，你用得着把我妈送来医院么？你就是良心不安，撞了人怕赔偿，所以把我妈扔垃圾堆旁边不管了。跑回家之后又怕我妈就这么死了，你要被判个交通肇事逃逸，怕吃官司，又假装路过的好心人，假惺惺地送我妈来医院。”
他一边大吼大叫一边把中年男人拎了过来，还用力摇晃了几下。
王龙本来就身形高大，我离开的时候身高一米七出头，他比当时的我高了小半个头，怎么说都有一米八。
而中年男人看样子还不到一米七，被王龙揪着脖领子拎在手里，像个小孩子一样，双脚的脚尖都差点离地了。
不知道是激动，还是被拽紧的脖领子勒得呼吸不畅，中年男人的脸涨得通红，说话都有点打结巴了。“你……你别冤枉好人，我是真的好心……你放开我！放开我再说！咱们好好说话……你别动手动脚的！”
王龙非但没有松手，反倒把中年男人拽得更紧了。“放开你？放开你，你跑了我上哪找你去？还说我冤枉好人，你看看你这小鼻子小眼睛的样子，一看就是奸诈小人的长相，像是好人么？”
金雷听到这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指着画面说道：“我看这个小个子男人是要被讹上了，碰上这种混不吝，算是他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哈，这小子还说人家小鼻子小眼睛，他自己的鼻子眼睛也比人家大不到哪里去。要我看，这小子才是正宗的小人长相。”
我本来心情挺严肃的，可听金雷这么一说，也不禁扯着嘴角笑了起来。
王龙长得方头大脸的，配上高大健硕的身材，看背影倒也挺像那么回事。可惜的是五官没长好，不像我们老王家的人那么新秀干爽，而是小鼻子小眼睛小嘴巴的，还全都挤在了一张大脸的中央位置。
他的眉间距眼间距都很小，人中甚至都看不见，鼻尖底下就是嘴巴了。
王龙这是遗传了他老娘的长相，小气又势利，总之怎么看怎么别扭。
反观那个中年男人，虽然眼睛鼻子的确挺小，但都长在了该长的地方，不像王龙似得挤成一堆。
这个中年男人，看起来顶多也就是有点精明而已，算不得什么狡诈长相。
金雷这分析还挺到位的。
我脑子里想着，眼睛却没有离开过电视画面。
“你这人，怎么这么说话呢？能不能讲点道理？我都跟你说了八百遍了，你妈真不是我撞的，是我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看到她倒在垃圾堆旁边，出于好心……”中年男人一边努力踮着脚，一边使劲去掰王龙的手指头。“你先放开我行不行？我不跑！哎呀我都被你勒得不能呼吸了。”
“我妈躺在那里，别人都没看见？就你看见了？为什么别人没有那么好心，就你好心？分明就是你良心发现……不对，你这种人哪有良心这种东西！分明就是你怕出了人命吃官司，所以才假装好心人……”
“我打急救电话的时候，菜市场可那么多人看着呢！怎么我好心反倒成了坏人了？”中年男人大呼冤枉。
“是啊，你打急救电话的时候就专门趁着人多的时候才打，好让大家伙给你作证是不是？可他们看见你撞人了么？”王龙大手一挥，根本就不听中年男人的解释。
“这小子是个人才啊！”金雷戏谑地赞叹道：“明明是歪理，却能被他说得振振有词的。”
我想起我家出事以后，王龙和他老爹老娘以及媳妇儿拿着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借条，到我家来收房子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嚣张的嘴脸。
所以，此刻我心里只有恨，一点都笑不出来。
“人不是我撞的，怎么可能有人看见？”中年男人伸了伸脖子。“你快放手，我不能呼吸了！”
“是啊！这位先生，咱们有话好好说。你看，我们记者都过来了，不也是为了协调好双方，尽快解决问题么？动手始终不是办法。你先松松手好吧？要是把人勒出个好歹了，你们的诉求还能找谁去解决啊？”看中年男人的脸越涨越红，额角的血管都鼓出来了，拿着话筒的记者也劝起了王龙。
“我不放！我放了他跑了怎么办？你看看，你们看看……”王龙一边说，一边把中年男人扯到病床前，按着他的脑袋，让他看清楚床上的病人。“记者你也看到了，我妈现在成什么样子了？生死未知啊！医生刚才说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吧？接下来能不能醒过来还是未知数，可没有醒过来的这段时间医药费护理费什么的，加起来就是一笔天文数字。他要是跑了，这笔钱谁来付？我们俩兄弟都是普通老百姓，不是亿万富豪，这钱我们可付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