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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守墓人

一门两忠烈,世代柳家人。

即便君不悔年轻时自立门户,改姓改名,但在逝去后还是以柳家后嗣归入柳家,与其父一样,都是雍地乃至大荒的英雄,短短的一年时间,柳长老仿若就在昨天送别,今日就再次送别他正在盛年的儿子,在情感上百姓是难以释怀的,柳长老终其一生守护着雍地,建立了在洛都的打压下大荒百姓的世外桃源,君不悔为保护雍地,保护乾朝,出征战死,和其他战士一起永存,英雄壮年魂归西,忠烈永记,世代歌颂。

衣冠冢之事传了出去,棺木里还有他一直使用的刀,和御史官牒。官牒是朝廷特批,刀是后来找到的,在狼卫再一次消失后,在找到刀的地方曾发生过激烈的打斗,据当地百姓说那里留下了许多尸体,由于长时间没人收尸,都发臭了,当地百姓将他们与其他尸体一起埋在了乱葬岗,在大荒来说各种争斗导致的意外死亡是最平常不过的事,乱葬岗的范围越来越大,已经无从找起了。

所有人都认为君大人生还的可能已经没有了,只有一个人还坚信他还活着,那就是君傲天,所以他坚持留在了断崖坡,作为保护乾朝的屏障,大家都明白,他也是想要找到那万分之一的机会,寻找君大人的下落。

百姓们都来送别最后一面,以表达自身的不舍,虽然只是衣物,但还是依照最高的葬制归入坟茔,与其一道的还有那些一样没有找到尸骨的战士,百姓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一次如此多的棺木,棺木之前是英灵牌位,一字排开,多到难以去数清,战事归来之后,整个乾朝都沉浸在了悲痛之中,数日之间到处出丧,百姓是悲痛的,但与今日相比,百姓们看到的是一具具只存放了衣物的棺木,他们是连尸骨都没有找到的英雄,相比之下,能找到尸骨已经是万幸了。

几乎所有的朝廷官员都来了,从未在百姓面前路过面的皇帝,左右二相,九卿大员,这是国葬。

仪式庄严。

圣旨为战死者名,称他们为乾朝的先驱,是乾朝永远的精神砥柱,他们的英灵将永远保护着乾朝。

英烈们列入忠烈祠,那里是皇帝授意专为战死者所建的祠堂,以供后世人瞻仰,目前位列最高者是乾朝御史大人君不悔的牌位。

英烈们的棺木葬入雍都西面,那里已经葬下了许多,将来会有更多,他们将永远看着东方,迎着每个朝阳。

英烈的后人由朝廷统一安排,男丁录入禁卫军,作为皇帝的亲兵。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归来也是魂归去,去来去也魄飞散”

“唉,你们倒是好了,躺下了就躺下吧,没有那么多烦恼,只是苦了活着的人,从此夜夜凄凉”

嘶哑苍老的声音,不再是雄壮有力,却也扣人心弦。

星夜无灯,夜里风也不安分,刮得人心碜得慌,不是一般胆大的人都可以对人讲自己胆大,不说十里荒无人烟,七八里总是有的,就借着点星光,走在没有人烟的山头上,一个人念着词,佝偻着身子,一步步向前走,似乎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害怕了。

“朋友,夜深了,这里不再是活人停留的地方,回去吧”

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辰,竟然还有人。

“打扰老丈了”

“谈不上打扰,这里只有我一个,只是还是不希望在这个时辰里看到活人,先前啊,我在东面的山上,为一个老朋友守着,人老了,总是念旧,后来这里来了这么多年轻人,老朽想着活着的时候过来瞧瞧,我那老朋友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他啊,固执一辈子,臭脾气,不过总算个好人”

“请问老丈高姓?”

“活着的时候还是死了之后?老朽这记性不好,活着的时候名字都忘记了,死了估计没人给老朽我立个土堆,算了吧,身前身后名,到头来都是一推黄土,年轻人,勿再执着,再年轻也没几年好活,好自为之吧,另外,以后别再来了,打扰不到我,可你打扰到他们”

守墓人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步离开了,留下一声叹息。

雍都,君府。

“刀儿”

“母亲”

“你大哥有没有传什么消息过来?”

“回母亲,没有”

“奇怪了,我不是托许公公去洛都路过的时候给他捎了信,他怎么这么久还不回”

“母亲,有个事情想跟您商量商量”

“你这孩子,跟母亲还客气什么”

“母亲,我想搬到爷爷的房子里去住,母亲跟我一起过去吧”

“母亲住这里习惯了,你要过去就过去吧,不用担心母亲,这里佣人多,母亲不会有事”

“母亲,听人说母亲这些日子都到许公公的宅子里去”

“哦,我就是想去打听你大哥的消息,看许公公那里有没有什么信捎了回来”

“原来这样,母亲,孩儿今日就搬过去”

“去吧,你爷爷一定很高兴”

“老丈,您是……”

“你是柳家的小孙子吧,果然长得像个牛犊子一样,老鬼,你孙子来看你来了”

“老丈,您与我爷爷?”

“多年的老朋友了,原本以为这老鬼会死在我后面,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给面子,先去了,可把我开心的,哦,开玩笑,开玩笑,我可从来没见过你,开心”

“爷爷,那您是怎么认识……我的?”

“叫我爷爷,老朽当得起你这声爷爷,小崽子嘴甜,比你爷爷强多了,你在雍都可是很有名,都说这老鬼养了个好孙子,不错,是真不错,把东西给老鬼摆上,不要摆多了,酒也是,少给他喝点,剩下的都拿过来,咱们爷孙两喝点,就在这”

“嗯”

“小崽子”

“爷爷,我叫柳一刀”

“哦,对对对,刀崽子”

柳一刀已经不是崽子了,不过在这老头面前也倒还是崽子。

“爷爷,来,给您”

“刀崽子懂事,你呀,到哪天也不能给你爷爷丢脸,知道吗?”

“我知道,爷爷”

“柳家也就你还有点出息,值得托付啊”

“爷爷,您与我爷爷很熟?”

“熟,太熟了,认识太多年了,你爷爷志向大,牛皮哄哄的,当年连鹰狼卫都敢杀,比我强多了,只是这老鬼小气,撂下一堆人,一走了之,不过话又说回来,他的确做了些事情”

“爷爷是大荒英雄”

“屁,他啊,滑头,没有老哥几个,他屁都不是,只是,大家都不在了,只剩下我这根老骨头,撑不了多久了”

“爷爷您现在挺精神的”

“别安慰老朽了,来,给你个玩意”

“爷爷,这是什么?”

“这是一件信物,里面有张地图,标注了一个叫柳村的地,那是你爷爷出生的地方,也是柳家的起源地,你爷爷走后老朽我也走出了柳村,也慢慢地看明白了一些事情,所以就在柳村建了一支力量,他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猎手,除了使刀,他们样样比你这崽子厉害,这个事情你爷爷都不知道”

“爷爷,那您与我爷爷就是同族兄弟”

“刀崽子聪明”

“爷爷您给我这个是?”

“除非逼不得已,不然不要去找他们,一将功成万骨枯,我是不忍心让他们卷入乱世啊”

“那我还是不要这东西了,在这世道,要想保一方安宁,只能以杀止杀”

“刀崽子杀气太重,老朽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你可以去找他们,不过你必须立下誓言”

“爷爷,我知道这世道残酷,我们这些人在洛都甚至更远的地方看来恐怕与猪狗不相上下,甚至还不如,我看过大荒赋,知道了一些东西,这可能不只是我一个人,我这一代人,可能需要很多代人去努力,去拼杀,为的就是为子孙后代堂堂正正地做人”

“混帐小崽子,老朽既然给了你,就知道避免不了,那些小崽子也像你一个样,个个喊打喊杀的,老朽是要你立下誓言”

“爷爷请息怒”

“哼,我要你立誓,你如果能做到,爷爷我再也不管,就把柳家交给你”

“爷爷请说”

“既然继承了柳家,你就是柳家家主,你父亲和你大哥也就都是外人,如果将来起了冲突,他们犯了错,我要你下令诛杀,包括柳家族人,族人犯事与外人同诛”

“爷爷,你这个可比我狠多了”

“少贫嘴,你老祖知道柳村终究躲不过这个大世,制定了柳家家规,为的就是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你不去柳村,家规奈何不了你,你若去了,家规首先就是针对你”

“爷爷,我明白”

“现在当着你死鬼爷爷,发誓吧”

“爷爷我……”

“混帐小崽子,你以为闹着玩的”

“我柳一刀今日立誓,若继承柳家,将以天下苍生为念,以保护柳家为己任,以身作则,严格遵守柳家家规,至亲犯事者甚于族人,族人犯事者甚于外人,皆罪加一等,若违此事,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恩,不错”

“爷爷,您就到柳府去住,这里我安排人来看着”

“不了,人老了,我哪里也不去了,哪天要死了就随便找个地把自己埋了,这已经不是我们的时代,该走了,未来的事谁都不知道会怎样,看你们自己了,你要有心,就去叫皇帝派人到麓山大墓去,那里的年轻人值得有人为他们为他们守灵”

“我会的,爷爷”

“回去吧,老朽的最后遗愿就是不要再来找老朽”

“爷爷”

老人离开了,一步一步,柳一刀眼里藏住的泪,此刻再也忍不住,人说看多了悲欢离合,生离死别,久了就麻木了,可他看到的一直都是为了百姓,为了尊严,那一颗颗坚如磐石的心,坚不可摧的信念,即便身体老了,依旧是傲立风中,永不褪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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