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在说话的人是谁？是……周南风吗？
不，不可能是周南风。周南风不会出现在这里，老周说他离开了，老周说他去了法国。
那么现在在说话的人是谁？现在站在我床边的男人是谁？难道说我死了吗？我死了看到有人为我争吵吗？
更不可能了。我自嘲的想，像我这样无关紧要的人，即便是死了，恐怕都没有人记得吧！
可是我知道，我没有死。虽然我感觉浑身都不舒服，但我还是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肚子里孩子的心跳。眼前的光亮如此的虚幻，却又如此的真实。我忍不住伸手去触摸……竟然真的有人在。
我摸到了活人的体温，是暖的。
“你醒了？”被我抓住的男人回头看我，他弯下腰稍微检查了一下我的状况，继续又和郑国邦理论说，“郑长官，应该不用我提醒你吧？根据我国的刑事诉讼法规定，犯罪嫌疑人在被侦查机关第一次讯问后或者采取强制措施之日起，可以聘请律师为其提供法律咨询、代理申诉、控告。犯罪嫌疑人被逮捕的，聘请的律师可以为其申请取保候审。涉及国家秘密的案件，犯罪嫌疑人聘请律师，应当经侦查机关批准……这是法律给予我当事人的权利，无论你们是什么部门，无论你们是什么机构，你们都无权剥夺。”
我刚刚清醒，脑子还没太转弯。听着这个男人说了一通的话，我才一点点明白过来……他是律师吗？我的委托律师？
但是我没有请委托律师啊！
突然冒出一个委托律师来，郑国邦也觉得很纳闷。等到律师长篇大论的说完，郑国邦才慢悠悠的反击道：“你自己也说了，涉及国家秘密的案件，犯罪嫌疑人聘请律师应该经侦察机关批准……韩欣的案子涉及到了国家秘密，所以她想要聘请律师，必须要同我们申请批准。但是很遗憾，我并没有接受到她的任何申请。”
律师毫不客气的回击说：“所以这就涉及到了我刚才说到的暴力执法问题，我的委托人没能及时提出申请，或许是因为你将她关了起来，她无法进行申请。不管我的委托人是否有罪，郑长官，你都无权对她进行惩罚。这件事情，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好，我等着你来告我，但是现在你可以离开了。”郑国邦阴沉着脸往外赶人，“既然韩欣已经醒了，我们准备要……”
即便面对郑国邦这样的人物，眼前这位身高还不足一米七的男人丝毫没有退让。他腰板挺的很直，据理力争的说：“郑长官，刑事诉讼法还规定了，受委托的律师有权向侦查机关了解犯罪嫌疑人涉嫌的罪名，可以会见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向犯罪嫌疑人了解有关案件情况。律师会见在押的犯罪嫌疑人，侦查机关根据案件情况和需要可以派员在场。涉及国家秘密的案件，律师会见在押的犯罪嫌疑人，应当经侦查机关批准……既然韩欣已经醒了，那么郑长官，我们是不是可以聊聊她的案子了？”
“你还有完没完！”郑国邦有点恼火，“我看在你是陈法官学生的面子上让你进来的，杜家昌，我警告你，你最好不要给我得寸进尺！”
哦，原来他叫杜家昌……可是他是谁？！
我非常的确定，我并不认识眼前这位律师。自从我被关进来后，郑国邦只有在我来的第一天提到了律师。之后的日子里我一直在不停的被审讯，律师的事儿再也没说起过。而现在我一觉醒来，床边忽然就多了个叫杜家昌的律师。
他是谁？来干嘛的？为了我的事儿这么激动的郑国邦争辩，难道他不怕影响自己的律师前途吗？
我偷着打量了一下，这位叫杜家昌的律师也就比我大个两三岁，应该是刚毕业没多久，他的经济状况还比较一般。身上不合身的旧西装被修改过好多次，我甚至还能看到他袖口的针脚缝线。皮鞋打了不少的鞋油，可依旧掩盖不住岁月的痕迹。还有他手上的公文包，很明显也是翻新过的……应该说他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吗？因为不知道危险也就不觉得畏惧？
还是说，我们两个之间有着我不知道的交情？
反正不管有什么，这个叫杜家昌的律师一定是个不圆滑的人。不管郑国邦如何同他打官腔，他都严肃的搬出法律条文来。郑国邦和他讲潜规则，他就摆明规则。现在郑国邦和他谈私交，他却还是在讲规矩：“郑长官，即便是没有我恩师的面子，你也无权阻止我来见我的委托人。你我都明白的，这是法律，是法律。”
我在旁边听着郑国邦和杜家昌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如果杜家昌不是我的律师的话，我真的要为他的正义感鼓掌叫好了。可是现在他是我的辩护律师，我实在是笑不出来。像杜家昌这样不会转圜的榆木脑袋，真的能打赢官司吗？
对此我表示很怀疑。
郑国邦看着杜家昌没有说话，他似乎也在好奇杜家昌到底是哪里来的。杜家昌却浑然不觉，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我现在想要请问一下，我的委托人韩欣，她涉嫌的罪名是什么？”
“你知道的。”郑国邦满脸压抑的怒火，“我刚刚都和你说过了。”
杜家昌点点头：“是的，你刚刚是和我说过了。但是当时属于非正式的场合，所以现在我要重新问一遍，也希望你能重新回答……郑长官，我的委托人韩欣，她涉嫌的罪名是什么？”
“受贿罪。”郑国邦说。
杜家昌从容镇定的说：“受贿罪，是指国家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上的便利，索取他人财物的，或者非法收受他人财物，为他人谋取利益的行为……郑长官，我的委托人韩欣只是一名普通的在校大学生，她的身份不符合受贿罪的主体。也就是说，以她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有职务能替他人带来便利。”
“普通在校大学生？”郑国邦看看我，他轻笑一声，“韩欣是周虎的情妇，周虎和部分国家工作人员有非法往来。具体的情况，我们目前正在调查中。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韩欣有帮助周虎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的嫌疑。至于她有没有利用周虎情妇的身份进行受贿收贿，我们还要进行进一步的调查。”
“好。”杜家昌是毫厘必争，“要是这么说的话，我的委托人韩欣就不存在涉及国家秘密的案件，所以……”
“谁说不存在了？”郑国邦被杜家昌追问的有些乱了分寸，“我们现在还在调查，很多事情……”
郑国邦乱了分寸，杜家昌的条理却非常清楚：“郑长官，《刑法》中明确规定了，危害国家秘密的安全作为主罪名的有九个。一是为境外窃取、刺探、收买、非法提供国家秘密、情报罪。二是非法获取国家秘密罪。三是非法持有国家绝密、机密文件、资料、物品罪。四是故意泄露国家秘密罪。五是过失泄露国家秘密罪。六是非法获取军事秘密罪。七是为境外窃取、刺探、收买、非法提供军事秘密罪。八是故意泄露军事秘密罪。九是过失泄露军事秘密罪……郑长官请明确告诉我，我的委托人到底犯了哪一条？”
“你是不是一定要在这儿和我背法律条文？”郑国邦彻底没了耐心，他冷冷的问，“想要干什么你直接说吧！不要在这儿和我没完没了的绕圈子！”
杜家昌笑了，他笑的信心十足又志得意满：“我想要做的，就是为我的委托人争取合法权益……我要申请取保候审。”
“……”
郑国邦看看我，又看看杜家昌。犹豫了几秒钟，他拍拍手叫来外面的人：“按照手续，给他们办理取保候审！”
“谢谢。”杜家昌说，“郑长官，等取保候审办理完，我会带着韩欣去相关机构验伤的。我们会保留对你和属下暴力执法追究的权利，这点希望你能知道。”
“随便你们！”郑国邦没再继续停留，他转身离开了。
一直到郑国邦离开很久后，我都没有回过神来。我眼看着杜家昌帮助我办理完了取保候审，眼看着杜家昌带着我离开了拘留所。等办理完了取保候审，我却没敢和他一起走。在拘留所的大门口站定，我有些眩晕的靠着大铁门。
“你还能坚持吗？”杜家昌说，“要是能坚持的话，我们先去医院验伤。等验完了伤，我们在回家。”
“回家？”我深吸口气，问他，“我们要回谁家？我连你是谁都不认识……我为什么要和你回家？”
我不太敢和杜家昌一起走，老实说，我很怕他是被什么人雇来灭口的杀手。电视里不都是那么演的吗？想要帮老大开罪，首要的就是找一个该死的替罪羊。
见我的眼神里满是警惕，杜家昌笑了。把自己身上的羽绒外套脱下来披在我身上，他说：“韩欣，你不记得我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