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的晚上,Martin和年夏一直从新街口走到玄武湖公园,看到公园门前的草坪上人们在放烟火,便伫立看了很久。又去公园里,沿着樱洲、梁洲、翠洲绕了一圈,把南京上空的烟火尽收眼帘了。年夏说:“我老了以后,要带着爱人来玄武湖散步,从冬到夏,看这物换星移的四季。我真是喜爱南京的很。”
“Sara,你人这么好,一定会找到属于你自己的爱人的。”
年夏回去后,在日记里写道: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
2月份,简笛的培训已近尾声,兴奋地告诉年夏说南京地区有两个岗位,她正忙着准备应聘面试,年夏便日日数着她回来的时候。“你赶紧回来,梅花开得正好,我已经代你探过了!再不回,樱花也要错过了啊。简小满,咱俩居然分开半年了。我真想你,真想你!”
“哈哈,我也很想你。我是一定要回南京的。放心。”
过了半月,简笛又打电话,声音极其沮丧:“南京的名额没指望了!天哪,这可怎么好!说是被两个南京籍的同学抢了去,是我大意了!怎么办怎么办!”说着就要哭起来。年夏心里咯噔一下:“别着急,南京这么大个城市,你再仔细问问呢,说不定还有其他岗位。”
“没有了,我这几天去总部人力资源部好几趟了!我恐怕不能回南京了!真可怕。”简笛又说,“华东地区只有上海有岗位了,哎,哎!怎么办!”
年夏一下子根本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她不知道具体情况,还心存幻想着:“你再去问问那边HR,就说你已经在南京十几年了,也是不好去别的城市的!”
简笛的声音却是绝望透顶:“看来真的要去上海。真的没想过会这样!”
“那我怎么办?没有你,我在南京活不了啊。”年夏急的快哭了。
“你也来上海啊。可不可以啊。”
年夏一下子想起詹斐君来。离开南京?就等于离开了詹斐君可能出现的城市,离开和他再见的机会,她舍得吗?可是在南京又如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枯等,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被詹斐君操控着一笑一颦,一喜一悲,甚至无法回头望见这个左右她一举一动的提线人。她早已厌倦了。
她还是第一次生出这走或留的念头。然而几天后詹斐君又一次从禄口机场被司机接回江市,年夏想这一定是天意了。
三月末,简笛就被分配到Y集团华东金融事业部的上海分部。等她安顿好年夏便去上海看她,两人又在商议年夏跳槽上海的事。这不是一件小事,年夏打电话跟妈妈提起,被妈妈一口否决了。“你这么一个小人儿,跑到大上海去!要怎么办,要怎么活!”妈妈的声音里带着恐惧。
可是年夏离开南京的念头一旦生出来,便像河边蔓草一样疯长。必须要离开南京!这声音一天天越来越强烈起来。她忽然想起几年前她和男朋友去苏州玩,兀自吓了一跳。“不让我去上海,我可以去苏州呀。对,我要到苏州去。离上海那么近!”她马上打电话给简笛。
“不亏是白羊座!干得漂亮!去苏州吧,我也喜欢苏州。这样,我们周末也可以一起玩!”
遂把简历中的期望工作地改为苏州,几日后年夏就去苏州面试了。面试异常地顺利,半个月后拿了苏州两个不错的Offer,她心下选择园区那家大型服装企业。又开始忙着辞职交接跟同事告别一系列琐事,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要离开南京,想永远离开我了么。这些天不见,你翅膀真是硬了许多,翅膀硬了,咳!”
等她告诉詹斐君的时候,去苏州已然成了定局。她就是要这样,不想让他影响了她的决心,一次次地。她要证明给他看,她可以摆脱他的控制,一个人在没有他的地方独立。所以当她告诉他的时候,她骄傲极了,想象着他气急败坏的神情,更加得意起来。
“离开吧,离开也好!在南京,我也照顾不了你。哎!”他忽而又自责起来了。
年夏打理好南京的事情后,已经五月了。此时Martin早已回了德国汉堡,发微信跟他告别说:“Martin,我亲爱的好朋友,下次你来南京恐怕不能陪你散步了,我要离开南京啦。以后可以来苏州找我玩。”
Martin特别伤心,说:“Sara,你是我在中国最好最好的朋友。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你会离开南京。但是我相信你在做对的事情,只要你快乐就好。你的快乐对我非常重要。请记住这一点。”
离开南京会不会快乐一点,年夏猜不到。她想起西方有句谚语:“between the devil and the deep blue sea(在魔鬼和蔚蓝深海之间,通常译为进退维谷)”,这一走是奔向魔鬼还是跳进蔚蓝深海,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在日记里写道:“要走啦,不要舍不得。但是要记得南京的一草一木,以及和它们相对相处过的时时刻刻。如果今后不能再拥有,请一定要永远记得呀。”
她又花了一星期时间去跟南京这座城告别。总统府,美龄宫,倚靠学校的清凉山,古林公园,石头城,一路上背着单反拍,她要把它们都放进照片里带走。再爬上古老的明城墙,从解放门一直走到南京火车站。又去紫金山,在詹斐君走过的山路上,选了一棵竹子用小刀刻下“詹斐君余年夏2012年2月6日”。
最后,在一个闷热的午后去了中山陵对面的音乐台。詹斐君曾说上次带婉兮婉如来的时候,人太多太嘈杂,没有办法好好听一首完整的曲子,也没能好好欣赏那翩然起舞的喷泉。今天她来了,因为是工作日,音乐台公园里面来来往往的大概只有五六个游客。
年夏就坐在绿藤缠绕下的长廊下看喷泉,起初配的是雅尼的Marching Season,她非常喜欢。音乐一起,成百上千只白鸽便从乐坛下的草坪上呼啦啦飞起,从喷泉上空飞过,咕咕地叫着,一直飞到音乐台中心的圆弧形大照壁顶上,背后一大片青青的树林相衬着,太美啦太美啦,年夏心里叫着。她要等下一首完整的曲子开始录一段视频。
今天真是幸运啊。走下去,坐在台阶上,正对着乐坛,一个游客也看不见了。整个喷泉舞起来,好像是为她一人而奏的音乐会。年夏心里轻轻叹息着,又觉得这样美好的地方她还是要告别了,又怅然起来。
音乐停了。鸽子三三两两地飞回来。这里的鸽子一点也不怕人,年夏便凑近了去看鸽子。再见啦再见啦,以后再回来时也不知何年何月,就算来南京恐怕也不会有这样闲散的时光静静地看鸽子了呢。不要忧伤啊余年夏,人生本就是一场接一场的告别和离开啊。她拼命安慰着自己。
下一首响起Until The Last Moment,恬漠又舒缓,轻轻柔柔地就流过年夏的心,她对着中心喷泉处完整地录了下来。后来在电脑上剪辑了最美的鸽子和喷泉交互腾跃的一段,发给了詹斐君。她说:“不知你当初听的是哪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