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斐君此时正在回江市的路上。昨天又去北京开会,深夜到南京住了一宿,一大早就往江市赶。年夏已经大半月没有音信了。兴许是恋爱了吧。之前他总催着她好好找个男朋友,找个能够结婚的人。尽管有些言不由衷,但他觉得这是眼下年夏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在车里沉沉地闭着眼睛,想着补一会的眠,到了江市下午还有个会要参加。年夏站在江市长江大桥中间,看到他的车子驶过来,就跳起来拼命招手,空旷又杳远的声音在叫他:“詹叔叔,叔叔!我是年夏,我是年夏呀!”越来越近,詹斐君让司机赶紧停车,可是司机仿佛听不到他,一脚油门下去车子绝尘而去。他着急得想要扒开车门,可是脚下一踩空,他惊醒了。
有条信息。居然是年夏。
到公司后,詹斐君把昨天的会议材料和纪要拿给董事长过目,又简单汇报了下。回到自己办公室,马上拨了年夏的电话。
“你在哪里,告诉我地址。”
“干嘛。我在苏州。”年夏声音冷冽。
“你不要这样。我去找你。地址发我。”
“不用。不要来。我已经好了。”
“不要闹了好不好。等我处理好手头的事,下午就去。你要好好的。”
“你来做什么。看我现在有多惨吗,看我离开你以后有多么不堪!你现在如愿了,你满意了?”
“余年夏,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嘲笑你,欺负你,只有我不会!你有本事离开我,你为什么没本事活得好一点!”詹斐君觉得自己语气太重了,又小心地说,“你好好休息,注意保暖知道吗,你身体本来就不好。”他不忍说下去。
年夏大哭起来,一把扔了手机在一旁。过了好久,她点开詹斐君的头像,把苏州的地址发了过去。终于要见了吗,怎么会成了这样?年夏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鬈曲着的头发乱糟糟一团,脸色苍白,眼圈也是红的,愈发绝望得哭起来。
詹斐君到苏州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年夏中午洗了个澡,换了柔软的睡衣,身体觉得累起来,倒在床上又沉沉地睡去。直到他坐电梯上来打她电话:“我到了,你开下门。”
年夏呆愣了几秒钟,找出一个发圈把头发拢了起来,看上去精神了一些。然后去开门。看着詹斐君一身的奔赴气息,眼睛里也有了疲惫。她心里微微一疼,低着头站在门口。
“不要着凉。”他一边说着,走过来将她抱起,横卧在自己臂弯里,慢慢地踱到床边,把年夏放下来,帮她盖好被子,“躺着不要动。你要喝水吗?”
她轻轻地点头。看着他把大桶矿泉水倒进电水壶里,又想起去年他帮她烧水的样子来。
“不要看太多书了。会思考太多。对身体不好。”他又捡起床上散落的乱七八糟的书,整理好放回书架。她看着他走来走去,一直沉默。
“你这几天到底怎么过的啊。”他望着她说。
“秋荻来过了。”她说。
“不要急着去上班。身体最重要。知道吗?”
“不行,明天就去公司。”她冷冷地说。
他俯下身,贴着她的脸,她便扭过头去。“不要想太多。你总是想太多!”他叹着气。
她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下,轻蔑地看着他。
又去帮她倒水。“我晚上要早些赶回去。不要任性。能不能听话?”他兀自说着。
她就只是黯然地闭着眼睛,装作听不到。
“累不累?还是再躺一会?”他又坐在床边,轻声问。
“不累。”
“那穿衣服,带你吃饭。”他歉疚地笑。
年夏抬起胳膊,用手指了指衣柜。詹斐君推开衣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在挂着的一排上衣中摩挲,“这个?这个?”年夏摇头。“外面冷了,要穿厚的。”
她挑了一件白色元宝针的套头毛衣,蓝色的牛仔直筒裤,和卡其色的风衣。背对着詹斐君慢慢地穿。原先合身的裤子有些宽松了。把发圈取下来,如云层的发卷便漫在背上。“好了么。”他问。“好了。”
詹斐君就转身,端详了半天。从衣柜里找出一顶绛红色的薄绒线帽,给她戴好,拢了拢两侧的头发。“好看。”他微笑道。她也笑。
她坐在床沿,看着他给她穿袜子,穿鞋。笨拙的很。她想他可能没有给婉兮婉如穿过鞋吧。兰老师这些年辛苦了。
“走吧”,好不容易把牛津鞋的鞋带系上了。揽着她肩膀走出门去。
詹斐君的车子是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SUV,车身有些高,他拉开车门,年夏一下没能上得去,他抱起她放在副驾座位上,又系好安全带。“你又轻了些。”他说。
“去哪里。想吃什么。”
“不知道。”她平静地说。
他拿出手机,搜索了半天,给她看,“这个?”“好。”以前年夏跟他提过的一家西餐店。
金鸡湖是中国最大的内城湖泊,精致典雅,李公堤横亘在湖中,有一千多米长,国际风情水街依堤而建,主要商家为国内外知名餐饮,苏州本土的名牌松鹤楼、得月楼自然也汇聚其中。简笛夏天的时候来到金鸡湖,晚上她们光着脚在湖边走,随风荡漾来的湖水一层层扑打在腿上,简笛就说要来定居苏州啊。
这里和南京的玄武湖不太一样。玄武湖太大,三三两两的岛连着,无论东西啊,总有很多人晚上去散步,跑步,锻炼之类。一个人走,不会觉得扎眼。
但是这里不同,人们喜欢簇拥着来,也只是夏天,来这湖边享受习习的湖风,熙熙攘攘地,到了八九点钟,也就散去了。所以年夏很少一个人过来,尽管很喜欢金鸡湖的夜景。
年夏听着车里的音乐,全是Cairo Time的配乐。
“你还在听这些。”她说。
“嗯。偶尔听。”
“不要再听了。我早就不听这些了。”年夏冷冷地说。
沿着金鸡湖大道开上李公堤路,两边湖水潋滟,倒映着湖外园区繁华的高楼灯火,水波拂动,灯影也摇晃起来。“这儿很美。”他说。
一楼坐满了人,他们便上了二楼。年夏选了两边都靠窗的座位,把外套帽子脱了放在椅子上。“不要着急脱外套!一会热了再脱就是。”他说。
年夏不说话,转过脸看着湖景。“你先点哦,你是不是一天也没吃东西?”詹斐君把菜单拿给她。她胡乱地点了一堆然后继续看着外面。
菜上来后,年夏便闷着声吃起来。她此时感觉饿极了,久违了的食欲冒了出来,她喜欢这样的感觉。一大份西冷牛排,一盅蘑菇浓汤,还有一碗酸奶水果捞,又要了一杯热腾腾的奶茶。詹斐君又气又笑:“没有你这样吃法的,会坏肚子的。”
“我一向这么吃啊。不用你管。”她终于吃好了,抬起头,给了詹斐君一个眼刀。
“就你这样乱吃,怎么会长肉?哎。”他无奈地说。
“跟你没关系。”她咬着吸管继续喝奶茶。
詹斐君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年夏盯着他悠悠地开口:“你知道吗,我从小的梦想是当作家。”
“不是为了名,不是为了利。而是我一直认为作家有无边无际的能力,可以掌控很多人的命运。好的,坏的,或喜或悲,都流于笔端了。想让一个人生,他便生。让谁死,谁就得死。”
她一脸的惘然,说话却很笃定:“我以前觉得一个人平安无虞无声无息地过一生是很乏味无趣的事。总是向往着轰轰烈烈,跌宕起伏。像电影一样生活。可现在的我,越来越希望安稳了。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从来没有谈过以前那些无聊的恋爱,我希望现在就遇到一个人,他走过来,对我说,‘往后的日子我们一起走吧’,我一定会跟他走。”
“你早该结婚生子,过正常的生活。我一直这样希望。”他说。
“你不懂。我有多么无可奈何,我越来越抓不住自己的生活了。明天会是怎样,我少年时候总有个清晰的画面在脑海里。到了如今,一想起未来,全然混沌一片了。”她说。
她的话说得清冽,詹斐君避无可避。一时间沉默起来。
“你早些回吧。回了,还不知会怎样。”出了餐厅她说。
“嗯。还可以陪你走一段。”他柔声道。
年夏听了,心像针刺了一下,去年她在签名档上写着:“人生那么漫长,能够陪你一段路,是我赚了。”詹斐君看到了,便说:“是我赚了。”
他帮她戴好帽子,挽着她的手走到湖边。湖风有些大,他便拥了她在胸膛,喃喃道:“你想要我怎么做,你说啊……”感觉到她在怀中有些颤抖,就又抱紧了她。
到了公寓楼下,詹斐君在一楼的花店挑了一大捧白色的百合花。年夏看着,说:“如今我是配不上这花的。”
詹斐君把空置许久的花瓶装了水,把花一一摆放好。“这一次,换你看着我走。”看她面无表情,他便叹了口气,“我走了。你一定注意身体,你……必须好好的啊!”
年夏跑去阳台,夜色里詹斐君的车子渐行渐远,消失在青黑色的夜幕了。“詹斐君,我爱你,至死不渝。”她对自己说,一遍一遍地。
秋天的苏州又零零落落地下起夜雨来。詹斐君车子开得很慢,眼前总有一层水雾,让他看不清前面的路。“余年夏,我爱你啊!”他哭着喊了出来,突然心痛不已,感觉像被刀子剜了一下鲜血汩汩地冒。终于他把车子靠在路旁,想发信息告诉年夏他此刻的心,对话框传来“可语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