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书写的很好。我看了。不过以前我就觉得你的文笔不错。”他见她平静下来,缓缓地说。
“你如何知道我文笔不错?”
“你那个时候给我写过信,你忘啦?”他装作生气的样子。
“我给你写过信啊?不记得呢!”她佯装。
“你带笔了吗?我中午出来的急,忘带了。”他央求她。
她从包里掏出钢笔递给他,他拿起面前的书,翻到书的最末空白处,慢慢写了起来。害羞地拿了给她看。
“你尚未出现时
我的生命平静
轩昂阔步行走
动辄料事如神
如今惶乱,怯弱
像冰融的春水
一流就流向你
又不知你在何处
唯有你也
也紊了,懦了
向我粼粼涌来
妩媚得毫无主意
我们才又平静
雄辩而充满远见
恰如猎夫互换了弓马
弓是神弓,马是宝马”
“哼,卖——弄!”她拉长了尾音,笑他。
以前她的信都是手写在信纸上,扫描了了发给他。他见着她写的字,后来就嘲笑她写字太浮夸,收尾太飘忽。他发给她他的工作日志,她看了,觉得真是字如其人啊,一直赞叹了好久。她就着了魔一样拿字帖来练字。
“我哪有!这是我的心里话。”他委屈道。
“不要以为你背木心的诗,我就会原谅你。幼稚!”她把脸转向秦淮河。
“年夏,我也有想要跟你说的话。或许早该告诉你的。但是又怕说了,你觉得我一个大男人这样矫情。我便矛盾起来。”
“总是说我矫情,你自己矫情一下会死啊!”
“嗯……那个时候我刚毕业没多久,舜华就嫁给我。结婚的时候家里什么也拿不出,连婚礼上穿的衣服也是问亲戚借了四百块钱才买的。舜华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头,一句怨言也没有。过了两年,我工作有了起色,我们换了大房子,又有了婉兮婉如,她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她们。而我工作忙起来,家里的事情完全顾不上了。可是没有办法,我总想着必须奋斗事业,才能给她们好的生活。再后来又换了别墅。我的一生必须为了她们而活,而事实上家庭事业我算是成功的。可是我又遇见了你。哎……我怎么会遇见你。你让我觉得原来人生还有这样一面,我们算是相爱了吧,如果在你眼里那叫恋爱的话。反正我是人生第一次恋爱,第一次爱上一个女人,就是你,余年夏。我这一生就只爱你,再也没有其他什么人。可是也只能是这样了。我还能再做些什么呢,我做不到。真是做了,你又要鄙视我了。我什么也无法给你。每天都在歉疚中度过,因为无法对你余年夏承诺任何事情。我真的快疯了。你总吵着说你要发疯,我能怎么说,跟你一起发疯吗。我对兰老师也是愧疚。生活刚刚好了起来,我想要弥补她的太多。你呢,你是怎么做的呢。你发了疯地远离我,还说要去找男朋友。我只好让你走。”
年夏已经泪如雨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直不停地抽泣。
“当时没能说出的话。如今我又老又病,更不敢对你说了。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你该笑话我了。”
“你总是这样。难题都留给我。”年夏努力止住眼泪,小声说:“联合国不是早就规定了,54岁还是青年时期。从前你就是这样,老想着自己有多老。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也是无人能及得好看。”
“天哪余年夏,你好肤浅。你居然只是喜欢我的样貌。”
“我一直这样啊!难道之前没有说过么!”她窃笑,把冷掉的咖啡大口灌了进去。
“你以前不是说晚上不能喝咖啡吗,喝了会睡不着觉。”
“今天就是不喝也是睡不着了。”她盯着他看,又说,“木心说过一段话:‘曾记得十九世纪临末时的一代智者们,恭恭敬敬把二十世纪称作‘新世纪’,曙光到来,多少没好的希望,这些善男信女被后人叫做‘理想主义者’,而我们才是本世纪的当事见证人,我们可不肯再奉二十一世纪为‘新世纪’,也不期望有何世界性的曙光出现。’”
“说的真好。你还喜欢木心。”他撇了撇嘴。
“很早我就明白这个道理了,2000年,2010年,然后2020年,一天天地过,时间并不会带给普通人多少标志性的改变。爱的人依然爱着。不爱的,一见而不钟,天天见也是不钟。而我喜欢这种不变。这让我觉得心安。”
“嗯,我也是。”他望着河面,两岸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原来早已天黑。服务员给露天的每个座位点上了蜡烛。
“你怎么跟世筠说的,你离婚的事?他还小。”
“我们是在他去美国之后离的。世筠他思想比别的孩子都开明,比较西化。我跟他打电话说,不管以后怎么样,我跟绪言都是最爱他的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我还说,我跟他爸没有什么不愉快,只是他爸爸现在太忙了,而我又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没办法在一起了。他一开始很伤心,后来又宽慰我说,老妈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会支持你。我真是太对不起他了!”她又哽咽。
“世筠总归跟我比较亲。幸好没有沾染绪言自私的那一套思想!他说,我早觉得你跟爸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还好奇你们当初怎么走到一起的呢。世筠真的是……哎,有机会,我让他见见你。”
“啊……我会紧张的。”
“你想真多。我就随口一说。再说了,他要六月份才放假。把你紧张的。”她笑。
半晌,詹斐君才突然想起,说:“你今天还回去苏州吗?”
“天哪忘了!”年夏低头看手表,“我得准备去赶高铁了。你会在南京待多久?”
“还要一阵子吧。也许……想留下来呢。”他怅然道。
“你怎么回去?”
“婉如家就在新街口,我走走便到了。”他起身。
“你……空了可以去苏州玩。我可以全程导游哦。费用全免。”
走出咖啡馆,上了桥,两人停下来,静静地看着秦淮河上来往的游船,谁也不敢先开口,时间好像凝固了一样。怕一开口,这样的时光就要随着说出来的话儿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