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军中已经有些年头,也曾见过大迎的军队打了胜仗,从周围的那些小国家、大部落里抓来的俘虏。俘虏属于抓到他们的人,也可以被赠与。俘虏只忠诚并效忠于自己的主人,主人可以打骂甚至杀掉俘虏,主人以外的人,却不能动他。
也就是说,云良本是一个应该奔走于我的车前马后、对我毕恭毕敬、供我呼喝驱使的人。
也就是说,是云良应该对我心存敬畏,唯我之命是听。
可是现实的情况是,云良白日里或许会跟在我的身边,到了驻军休息的时候,却常常不见了踪影,他闲散地出现在泉水边,野地里,却并不是为了逃走,只是以一个俘虏不会有的姿态,默然看着天边。并且,在见到我的时候,会说一些听起来高深莫测的话,让我毫无头绪。
或许是因为我自身的性格使然,云良这样离群索居的性格,反而让我有些在意。
听到三皇子的话,我亦笑了:“夫人说到了罗刹边境,很是凶险,管得燕莺紧了些,看来今天不会让燕莺出来。”
三皇子微微一笑,不再说话。
想起接连两次,都是三皇子在吴圩将军的愤怒之下,帮助了我的主张,我对他的那一些小小的顾虑之心,顿时也减少了大半。
我诚恳说道:“三皇子,这两次都要多谢你。”
三皇子的目光却从我脸上移到了天边的远处,许久,方才轻轻叹息:“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我轻轻点头,对这句刚才反复想起的话再一次表示答应,然而下一瞬,我忽然惊讶地失声叫了出来。
跟我说这句话的人,如今是三皇子容方铭继,不是云良!
究竟是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巧合得惊人,还是他们无意说了同样的话,造成了一个惊人的巧合?
三皇子看着惊诧万分的我,有些好奇道:“怎么了?”
我期期艾艾地说:“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你跟云良说了一样的话,其实上我并不关心这句话的具体所指,可是很显然三皇子以为,我问的是他的,便是这句话背后更深层的缘由。
三皇子也由此忽略了我的惊诧,看着我很是认真地说道:“你只是一个年轻识浅的小将,这种大事……你是不应去管的。”
三皇子的神态,明显比他所说的话的含义要深刻的多。
好像他本要交代我的事情远不止这些,然而从口中表述出来的时候,却之剩下这简单的话了。
我当然听懂了三皇子的话,但我却不能全部赞同。
我道:“这种大事,我本不该管。然而我说的话,都是我真实的想法,我说了出来,虽然吴圩将军生气了,我却也没有后悔过。”
三皇子只是皱眉不语。
我不知道自己的话是不是又得罪了人,却只得又说道:“三皇子,我本没有想到自己的话有什么用,但是这两次,须利将军和你,不是都赞成我的话了吗?你看吴圩将军昨天不是道后来也赞成了,然后我们派了使臣去招降罗刹了吗?你看今天,不是还要再派使臣去吗?”
“够了!”三皇子忽然怒道:“赞成有赞成的原因,反对也有反对的原因,这根本不是你能懂得的!”
三皇子突然生气的样子,就像是之前看我一遍遍重复同一个剑招的时候,那种愤怒的样子差不多。
看着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的我,三皇子忽然放缓了语气说道:“阿芜,你不是不愿意学武吗?你……你不要再留在军营中了吧。”
我忘记了我是怎么跟三皇子告别的,总之巨大的惊讶让我一时间思绪全然混乱成了一片。
我越来越觉得,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远不止我一个,而我,居然还算是最有条理思路最清晰的那一个。
继云良之后,三皇子也变成了说话让人听不懂的另一个。
还有脾气暴躁而捉摸不定的吴圩将军,还有对我的意见忽然变得赞同的爹爹,他们的反应,都多多少少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不过我还记得三皇子最后跟我说的话:“我的话,你愿意想,就想一想。你不愿意想,就算……我从来没有说过。这是只跟你一个人有关的事情,所以你不用告诉谁。”
我觉得三皇子最终的意思,还是在告诉我,不要将他的话对别人讲。其实以我的性格,他是不用交待这些的。因为我向来不是个喜欢多言的人,别人问到我我尚且不愿多说,别人不问我,我更不会无端去说些什么。
回去的路上我遇见了燕莺,总是兴高采烈、今天却分明很是不开心的燕莺。
燕莺高兴的样子,很像她小的时候,她不高兴的样子,更是跟小时候没有一些分别。
燕莺嘟着嘴站在那里,看见我走近,双眼忽然有些发红,极委屈地叫了一声“阿芜”。
我问道:“跟夫人吵架了?”
我想,燕莺每天都跟着娘,她生气的原因,也不外乎这个。
燕莺果然是跟娘生了气,原因不过是因为娘近来管得她太紧。
我道:“夫人是怕你遇上什么凶险。”
燕莺更加撅起了嘴:“你也是跟娘一样的话,我当然知道,可是我是在大迎的军营中玩,又能遇见什么凶险呢?”
我想了想又道:“也会有的,你看那天军营中不是来了一拨罗刹人吗?这虽是大迎的军营,也不一定就是随时安全的。”
燕莺顿足道:“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这个理由,跟娘说的一样。可是我告诉娘,我出来玩,总是跟你或者跟阿继在一起,就算遇见罗刹兵,又有什么了不起的?”
我有些不解地重复道:“阿继?”
燕莺飞快地低下了头,说道:“就是三皇子啊。他不是叫阿继吗?整天三皇子三皇子的叫他,可有多费劲。我说我叫你阿芜,就叫他阿继。”
燕莺说着,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夕阳的光芒照到了燕莺的脸上,只见燕莺的脸带着几分晕红,娇美可爱。
我怔怔地看了燕莺一会儿,颇有些不理解燕莺在想什么,只是问道:“后来呢?夫人又怎么说?”
燕莺立时便变了神色,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地说道:“娘说了,最近都不许让我出来玩。不许让我出来……出来找你……和阿继。”说罢垂首坐在那里,怔怔地瞪着地面,双眼红红的,却并不哭泣。
我不知道接下去该怎么说,甚至有点后悔刚才问了燕莺那个问题。这样的场景我无法收拾,只好陪着燕莺,闷不吭声地坐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燕莺忽然抬起头拍手说道:“阿芜,我有办法了!”
我看着燕莺,眼睛虽仍是红红的,脸上却尽是欢喜之意,便问道:“什么办法?”
燕莺笑道:“娘不让我来找你,你可以去找我玩啊!”也不容我说什么,燕莺已经雀跃起身,笑道:“阿芜,你今天晚上就到娘的营帐来找我。”
娘出来寻燕莺的时候,燕莺正笑着跟我强调记得晚上去找她。
娘看到燕莺,先是有些生气的样子,然而看了看四周,最终将目光定在我脸上的时候,却似乎松了一口气。
娘笑着对我说:“阿芜,燕莺有没有在淘气?”
我摇头道:“没有。”
娘又问道:“只有你们两个人在这里玩吗?”
我点头道:“是的。”
娘微微一笑,说道:“你是阿姐,要多照顾燕莺一点。还有,燕莺若是从营帐中跑出来玩,你一定要跟着她,把她送回去。”
燕莺拉着娘的袖子道:“我不跑出来玩,我让阿芜去找我。”
娘却并不理会燕莺,只是问我道:“阿芜,你听见了吗?燕莺若是从营帐中出来,你就要跟着她。”
娘的话,我从小就是必须答应的,不答应的结果无非是娘生了我的气,接着到了最后,娘终究会让我答应。而照顾燕莺,亦是我从小便听到最多次的一件事。
我点头道:“好的。”
娘面露喜色,拉着燕莺便要回去。燕莺不走,还在向娘重复刚才的话:“娘,我要让阿芜晚上去找我玩。”
娘略一迟疑,点头应允。
夜间,看看军中无事,我便去了娘跟阿芜的营帐。
虽然娘和阿芜这一次跟着大队出发,她们的营帐我还是第一次进来。这营帐比士兵的营帐大了许多,内里的用具陈设也比将士们的更为华丽。营帐被布帘隔成几间,虽比不上将军府中的宽敞,却也是十分繁复了。
我走进这营帐之中,只觉得处处不便。娘笑着给我拿了点心,让我坐在燕莺的房里。
燕莺见我如约而至,自然十分欢喜。她絮絮地问了我一些这两日的琐事,忽然低声问道:“阿芜,你今天后来,有没有见到……阿继?”
我还未来得及说没有,燕莺将手指放在唇间,示意我低声一些。我索性摇了摇头,接着便看到了燕莺若有所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