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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祖父的面孔

(短篇小说)

祖父留给我的记忆,几乎都是他临去世前时的那些情景,那时我大约四五岁,而祖父呢却是快接近七十岁的老人了。与大多数老人相比不同的是,祖父虽年近七十,但脸色还十分红润,身板也很硬朗,几乎看不出有明显衰老的迹象。如此健康的身体大约与他年轻时游历藏区的经历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既就是在他渐入老境的那些时候,他基本上也是一个不怎么闲得住的老头。然而死神一旦要决定带走你,可不管你的身体健壮与否。死神尽管是无情的,但他一定遵循了某种法则,这是人所不能理解的。

祖父的个头高,再加上结实的身板,给我造成的印象就不是一般的高,尤其是他做法时,穿上那件又黑又长的道袍的时候,就显得越发的高大。其实,这些都还是他的外部特征,作为一个特别的人(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祖父的显著特点还在于他的威严,也许还有些神秘。这大约与他从事的那种特殊的职业有关。要知道祖父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阴阳,所谓阴阳有些类似于巫士。按我们这一带人的乡俗,谁家要修建宅院,都要始先请阴阳来看风水。哪个方位吉利呀,什么时候可以动土呀都是有讲究的。若是哪家的宅院建得不合适,院子里就不会安静,老会发生某种闹腾的现象,比如房梁经常会咯吧吧咯吧吧地响,家里伺养的鸡鸭猪狗等也会莫明其妙地死去,严重的还会发生闹鬼和死人的情况。这可是一件大事,每当遇到这样的情况,一般都要请阴阳来安治。这安治的过程,首先要下罗盘,贴符咒,钉桃木楔,接着还要做一些法术。祖父做起这些来,显得持重而威严,无形中能给人一种特别踏实的感觉。事实上一个阴阳要干的事要比这还要多,比如谁家要迁坟啦,或者谁家要埋葬亡人啦等等都要请阴阳来主持。总之一个阴阳所从事的职业多多少少有些神秘和恐怖。起码,我对祖父是这么看待的。要让我来理解,他要算是某种通晓阴阳两界的人,大约一定会知道鬼与神是个什么样子。

印象中,祖父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里,几乎都很少说话,并且老是沉着一张脸。时隔多年,每每想起祖父,首先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来的就是他那一张大胖脸,冷峻得像一块凝固的生铁,在偶然瞥你的一瞬间,会突然射出两道寒光。

如果要让我说出祖父留给我最深的感受是什么,那么我告诉你,那绝不是亲切,而是威严,不,应当说,是一种让人感到恐惧的东西。多年来,我一直琢磨不透的是,在祖父的身上为何会传递出一种平空让人感到恐惧的东西。有时我想,这大概是因为他的长相或者说是因为他所从事的职业的缘故。事实上是不是这样呢,我不敢肯定。要知道,要想理解一个成人的世界,一个孩子的智力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祖父的原因,我特别喜欢揣磨老人,这一习惯一直保持到今天。我发现,几乎所有的老人,在逐渐衰老的过程中,面部特征都会发生较为明显地变化,一种是变得越加的和善,一种是变得越发的凶狠,当然啦,原本和善的也可变得凶狠,原本凶狠的也可变得和善。也许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凡是老人,随着年岁地增加,就会逐渐地变得慈目善眉,和气一团,事实上不完全是这样。你肯定注意到这样一种老人,比如说,他正坐在那儿拄着拐杖,勾着头静静地想着心思,假若你正好从他的身边经过,不经意间惊挠了他的安静,那么在他偶然抬起头的一瞬间,你会发现,他愠怒起来的那一张脸是何等恐怖啊。某些老人露出的恐怖神情,会使你联想到一种陈旧的冷冰冰的墓地气息。

祖父倒还没有这么可怕,其实,我只是希望他能变得亲切或变得可爱一些,尽此而已。可是,事实上,祖父的身上就是有那么一种让人感到可怕的东西,它是难以消失的。这也许是从他的身上释放出来的一种特殊的气息。肯定,这样的东西,家里人都感觉到了,所以三个哥哥中,没有一个人愿意往祖父身边靠,尤其是在晚上,陪伴一个如此高龄的老人的艰巨任务,就只好让我来完成了。大概是因为我年幼不懂事吧,或者说是因为,相对于几个哥哥,看起来祖父还是较为疼爱他最小的孙子吧。我只好与祖父为伴,尽管这是我最不愿意的,可谁让他是我的祖父呢。

平常,我和祖父睡在我家的一眼箍窑里。祖父的瞌睡少,晚上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盘腿坐在一张小炕桌前面,翻看那些纸页发黄的书籍,要么就用一杆毛笔蘸着用朱砂化开的汁液,在一张黄婊纸上一笔一画地写呀写。窑洞里很黑,即使炕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那也仅仅能照亮炕桌四周的一小部分黑暗。看起来窑洞的另一半更黑更深,尤其是祖父弯曲的背影被灯光映在对面的窑壁上,一下子就放大了好几倍,它微微颤抖着,给人特别恐怖的感觉。于是我就赶忙拉起被子盖住头,想尽快睡死过去。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猛地惊醒时,发现自己憋出了满头满脸的汗水。我便悄悄地揭开被角去瞧祖父,发现他还坐在那儿,依然埋头写着什么。我不敢惊动他,只好一声不响地瞧着他。他的后背像年轻人那么宽厚,脖子粗壮,光溜溜的后脑勺几乎和肩膀连在一起。一定是听到了急遽的呼吸声,他转过头来,瞧着我,“咋的啦?”他这样问我。我慌忙摇了摇头,往被窝里面移了移身子,重新做出要睡的样子。这当中,我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祖父的脸。灯光下那是一张发亮的紫铜色的脸,坚硬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一张阔大的四方脸变得扁平。一双细长的眼睛若有所思地瞧着我,这会儿,祖父可能是想做出某种亲昵的样子。然而,他露出的神态却是那么一副古怪的模样。我就这样瞧着他,那一瞬间的感觉告诉我,此刻的祖父远不是我心中的样子,他看起来有些陌生。

现在想来,祖父当时的神态给了我这么一种奇怪的印象,那就是,我看到的他尽管是这种样子,可是他分明还有另外一种样子,那是被他表面的神态所遮蔽起来的另一个样子。我还不能准确地说出这被隐藏起来的样子是什么。不过它好像总在变化,一会儿是一副特别可亲的样子,一会儿却又是一副特别恐怖的样子。就这样,灯光下,祖父的一张脸却在隐约地不停地变化着。

这是怎么会事呢?难道在一个人的身上还会隐藏着另一个人的影子?多么可怕啊。不过这仅仅是我当时的一种感受而已,我没有将这种疑惑告诉别人,因为我本能地觉得,这是一件与祖父有关的东西,是好是坏我都不愿让别人知道。在内心一旦有了这样的秘密,我便不由得偷偷地观察起祖父来,我发现他贴在门背后的那些写有神秘文字的咒符啦,敲在房角四周还有院角四周的那些作为避邪的桃木楔啦,以及压在墙头上的某一只施过法的雷碗啦等等,都给我一种异样的感受。事实上除此而外,我不会从他的身上发现更多的东西,尤其是关于他自己的。现在想来,这只能算作是孩子一时的好奇心。

由于祖父所从事的职业,再加上他的不苟言笑,所以这就无形中加深了他身上的那种神秘的因素。我记得乡亲们一提起祖父,脸上就露出某种好奇的神情,他们告诉我说,知道么,尕娃,你爷爷可了不得,南台子村孙全有的媳妇被鬼缠住了,披头散发,胡言乱语,一见你爷爷就吓得吐舌头,蜷在炕角不敢动弹。你爷爷晚上走路,不用骑马,坐在一只小板凳上,一做法就飞起来。他们用手比划着,一边唠叨着,真的不得了,比鸟都飞得快……接着他们都这样问我,尕娃,告诉我,你见过你爷爷这么飞过么?我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倒记得爷爷被人偷偷请去做法事时的情景,要知道我小时候,类似于法事的迷信活动是一律被禁止的。很多不得不做的事都在晚上偷偷进行。来人白天说好了,到了晚上就来接祖父。常常是,我一旦听到敲门声,或是有意地咳嗽声,就知道,大门外一定有偷偷摸摸的陌生人在等着祖父。当祖父夹着一个装有罗盘和纸笔以及道袍的包袱从院子里走出去时,我会悄悄地尾随在他的后面。常常是,祖父被扶在一辆铺有大红褥子的架子车上。架子车的前辕上套着一头驴,待祖父坐好了,来人轻唤一声,驴就走起来,四只蹄子轻轻地磕击着路面。就这样祖父被接走了,大约过去一两天,同样是在一个晚上,祖父就又被人悄悄地送了回来。

祖父快接近七十岁的人了,不可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在白天的那些时间里,他常常伺弄我家后院里的那块果园。他种的葱呀,韭菜呀都长得十分的翠绿,让我看来比别人家园子里种的那些都要肥嫩。他经心修剪的那几棵桃树,在每年春天都要开出繁茂而艳丽的红花,引来成群的密蜂。对了,祖父还在我家后院里养着七八窝蜂,每当桃花盛开时,所有蜂窝里的蜂都飞了出来,围着桃花飞舞,嘤嘤嗡嗡叫成一片。

祖父尽管脾气古怪,但特别喜欢蜜蜂,到了盛夏的某些时日,当祖父把放了一冬的药材摊在院子里暴晒时,随着漫逸开来的药草的苦香,后院里的蜜蜂几乎全部飞到了前院里,于是药草上面,以及屋檐下面,甚至各个屋子里,到处都是飞舞的蜜蜂,有的蜜蜂甚至都落到了案板上,锅台上,然而,即使蜜蜂落在了我们的脸上脖子上我们也不敢用手去拍打,否则会招致祖父的呵斥。

由于对蜜蜂的爱怜,祖父在我的心中多少具有了一点慈爱的形象。不,应当说,通过对某种微小生灵的热爱,我看到了祖父身上的另一种东西。

祖父是在一个闷热的夏夜去世的,记得那天晚上的前半夜,祖父还坐在门台子上乘凉,由于天气闷热,他光着上身,让渐生的夜风吹干他身上的汗水。后半夜,月亮从云层中钻了出来,怯怯地露了露脸颊,然后又钻进另一朵云层中去了。夜风变凉了,好象挟带着潮湿的雨意。我便和祖父回到了窑洞。

睡梦中,我听到了几声沉闷的雷声,然后是一阵持续的雨声,但我终于没有惊醒过来。第二天早上,雨过天晴,可是祖父没有像往常那样早起。当父亲推开窑门来喊我时,却发现祖父已经走了,他的脸上很平静,看不见与死亡搏斗过的痕迹。

祖父临终的样子确是很安静,并且这安静中带着一种少有的和善。在祖父去世后的那些最初的日子,我常在梦境中见到他,不过大都是他在园子里伺弄花草的样子,他的身边始终围着一群蜂。欢叫的蜜蜂的声音常常把我从梦中惊醒。

时间在悄悄流逝,不知不觉中记忆也带上了时间苍老的斑痕。随着时间的加深,祖父留给我的印象,也就变成了某种模糊的黑白影片,咝咝啦啦,隐隐约约。

可是,在某个难以预知的时刻,祖父的形象会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在不断转化的众多的影像中,祖父的形象始终是一个飘忽的背影。然而在某些梦境中,我倒能依稀看到祖父的面容,那好象是一副较为凄楚的面容,这与他生前留给我的印象又不大一致,这让我好生纳闷。我原想,梦中的祖父应当与他留在我记忆中的真实的一面相吻合才对。然而,事实却不是我想象的那样。要知道,我虽不大相信梦境,但这确使我对梦境与现实之间的差距有了另外一种理解。

大约,流逝的时间,不仅能够改变现实,甚至连人的记忆也会悄悄改变。

我常这样想,生活的意义或者说人生中最为真实的一面,常常被一些表象的东西遮盖着,也就是说,我们对生活以及对人生的领悟常常不在当下,而是发生在消失的时间彼岸的一次偶然的回顾中。为此回忆不单纯是对往事的一次开启,重要的是,我们可以借助回忆使那些熟悉的往事凸现出另一种意义。

有时,对世界的认识,或者说对人生的认识,根本不需要通过繁复的事件,也许通过某一件事,或者说通过某一个人身上的某一件事就可获得你想要理解的东西。由于机缘和好奇心,祖父无形中成了我认识世界的窗口。

人活在世上,相当于一口坛子,一部分人总是愿意将自己的坛口逐渐打开,而另一部分人却宁愿将自己的坛口逐渐合扰,成一个相对封闭的容器。由于某种难以说清的原因,我总是固执地认为祖父一定对我们隐瞒了什么。在他的身上一定隐藏着某种难以说清的事实。我清楚这样的猜测对于一位已故的亲人来说,形同亵渎,但我总是忍不住这样想象。仿佛只有把祖父与某件可怕的事情联系在一起,才符合我的想象。

由于祖父的前半生对亲人来说是一段难以说清的空白,这就无形中提供了我这样想象的空间。谁知道呢,一个人的复杂性,远不是他的表面流露出来的那些东西所能代替的。

在祖父去世后的几年里,我迅速地长成了一个蹦蹦跳跳的半大小子。为了不在家闲着,我常常随父亲去放羊。每临初冬,村庄附近的山野里,短小的牧草变得枯萎稀薄,饥饿的羊要想找到牧草,就得不停地移动蹄角,它们皮毛变得枯焦,样子也变得越发地猴急。为了使羊群能顺利地度过严酷的冬天,必须得转移草山。于是我和父亲一起随着别的牧羊人,赶着羊群,到牧草相对丰厚的南华山去度过冬天。远行对于一个少年来说必定是一种很大的吸引力。于是我们在南华山下的某一处山坳里住下来。这儿有类似于羊圈的土窑和较为平整的场地,一看就知道是山洪冲击而成的杰作。而作为牧羊人居住的窑洞却是早先的牧人沿着山坡掏出的小土窑。

山上有的是柴草,由于烧火做饭,呆在土窑里并不觉得寒冷。尤其是在飘雪的那些日子,我和父亲将土炕烧得热热的,然后趴在炕头,定定地看着在窑门口纷纷扬扬飘扬的雪花。在思绪飘荡的某个时刻,我的脑子中就突然冒出祖父的形象。想象中,这会儿,祖父正一个人走在茫茫的山野里,他还穿着那件长及脚踝的道袍,不过袍子上落满雪花,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像是一个踯躅移动着的雪人。

奇怪的是,当我试探着提起祖父时,我发现父亲同时露出某种惊讶的神色瞧着我,我知道,父亲这会儿和我一样,一定是想到了祖父。可是父亲关于祖父的话题总是很少,要么就不愿提起。然而这并不等于父亲不在想着祖父。

父亲是一个言语颇为谨慎的人,但他并不像祖父那样惯于沉默。在南华山牧羊的那些寂寞的日子里,父亲给我讲了许多有趣的事情,其中有一件事给我留下了较深的印象。时隔多年,父亲当时的神态和语气我已记得不大清楚了,不过那意思是再清楚不过的。

有一次父亲对我说,儿子你知道一眼干枯的水井是怎么回事么?我说我怎么不知道呢。父亲看着我,继续说道,不是常见的那种枯井,又黑又深,几乎没有底……我明白,父亲所说的是一眼幽深的地洞,通常四溢的雨水沿着山坡冲下来,然后在某一处低洼处汇聚起来,冲荡着旋转着,急急地寻找一处泄口,然后轰隆隆一声,洪水冲开了某处隐藏的洞穴,于是四面八方的洪水都向这儿汇聚,急速的洪水沿着地穴冲绝而下,发出沉闷的轰响……父亲盯着我,省怕我不理解他的意思,我点着头,其实这样的情景我是见过的。父亲说,就这样洪水在地面上冲出了一个又深又黑的洞穴……不过这洞穴是用来干什么的呢?我不大理解父亲的意思。但是我努力顺着他的思路往某处幽深的洞穴深处滑下去……我想,一处暗藏杀机的洞穴等待的也许就是这样的效果。父亲一边沉思着一边说道,儿子你想象一下,某一天,有两个彼此仇视的人,走了好远好远的路,正好来到某一处洞穴边,坐下来休息。某一瞬间,他们同时从所坐的土坎上面发现了脚下面有一处隐蔽的黑黝黝的洞口。尽管洞口四周长满野草,但是,他们还是看见了那种只有无限的幽深才具有的那种冷飕飕的黑暗。

其中被称为师兄的那个首先腾起了杀意,他琢磨着,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机会啊,此刻,岑寂的山野连一个人影都没有,而且,坐在一边的被称为师弟的那个人正傻乎乎地勾着头吃着干粮袋里的炒面。他悄悄地抽出屁股底下的棍棒,然后突然间跃起,同时手中的棍棒带着千钧之力向师弟的脖颈处打下去。正是同一时刻,正在师弟埋头吃东西的那一瞬间,一只嗡嗡叫的蜜蜂落在了他的干粮袋上,也许,他的炒面是师妹用蜂蜜拌过的,因此才招来了这只蜜蜂。恰是这只飞落的蜜蜂挠乱了他的思路,在他惊醒的一瞬间,突然间感到了一种可怕的东西,像一朵乌云突然罩住了他。出于本能,他刚一回头,就看见师兄已经像一只豹子那样跃起,身子突然暴长了一倍,一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罩住他……事实上仅仅是一个瞬间,师兄的棍棒已经带着雷电砸下来。出于本能的敏捷,师弟一个转身躲过了棍棒,而师兄却由于用力过猛,身子失去平衡向前扑去,师弟趁势一脚将师兄踢下洞穴,好半天,他才听到实物落地的响声。

这个师弟在洞穴边呆了好久,他一直听着从洞穴底部传来的的咒骂声。这个师弟完全有能力救出他的师兄,可是他没这样去做。他一直听着咒骂声由强变弱,然后没了声息,他才转身走开。不过他在走开时,并没忘记用一块很大的青石板盖住了不太大的洞口。说到这,父亲停下了,他说,儿子你能想象得到那洞穴里面发生的事情么?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父亲说,过了很多年,那个师弟带着自己七八岁的儿子,又一次找到了那个洞穴,那次他们正好从那儿路过。父子俩在洞穴边站了好久。当那位父亲将那块青石板移开时,他们看见,洞穴的边沿有许多抓痕,都是带着血迹的。孩子看着父亲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位父亲说,狗日的,他差一点就爬了上来……

父亲讲完了,好长时间盯着我,然后说,孩子你能想到这个人是谁么?我点了点头,我想我能明白。不过我问父亲,他们为什么要杀死对方呢?是为了一个女人,父亲说,他们俩个都是师傅的高徒,并且同时爱着师傅的女儿,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都太厉害了就不能容忍对方……

谈话过去了好久,有一次,我对父亲说,你能不能带我去看一看那个洞穴?父亲吃惊地看着我说,什么洞穴,你胡说些什么?那是不能去的,那地方能去吗……记着!这事是不能轻易对人讲的。明白了么?我说我懂。

从此我变得安静了,好象一件思谋了很久的东西终于有了答案。可是我能真的安静下来吗?

自父亲给我讲过这件事后,毫不期然的,在某一个难以预知的瞬间,在我的身边突然间就裂开一个深渊,在深渊的底部有一个人正发出绝望的呼喊。多年来,我一直试图去理解一个人,当他身陷深渊时所感受到的那种绝望。

事实上,在我的心中那个突然裂开的深渊一直存在着,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如果我理解得不错的话,那么,类似于这样的深渊既是别的人造就的,同时也是我自己造就的。

钟声,这是来自于某个深渊底部的钟声。我不止一次听到过这样的声音,悠悠的,像一缕风从地底升起,又在大地的表面缓缓化开……我知道这是幻觉,可又觉得这幻觉又是那样真切。很多时候,我都置身于这悠扬的钟声中,内心一阵阵地发紧。

一天晚上,我又梦见了祖父,我发现祖父正骑在一匹白马上,白马抛开四蹄,疾步如飞,像一阵风似的从我的身边一掠而过,当它驮着祖父冲向一座山顶时,却没有及时收住身子,而是趁势向着另一边的悬崖坠落而下。

坠落……缓慢地坠落……无限止地坠落……某处幽深的洞穴突然裂开,幽暗的底部缓缓升起,像一只瓷盘,它承纳了这无限止的坠落。

(本篇原发于《小说林》2006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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