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鞋匠夫妇的葬礼上,他们第一次将手和手牵得那么紧。
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好在贝波多城的瘟疫终于被控制住,惶惶不安的局面也渐渐平稳下来。
为了生活下去,他们两个已经要把鞋匠夫妇那一点微薄的积蓄花光了。凯因没上过几年学,只能认识一些简单的字,除了继承鞋匠铺之外,他平时也只有出去做做苦工,才能赚回来一些糊口的钱。
当他每晚回到家,总能吃上可口的饭菜,艾蜜儿会为他准备好热水被铺,给他最好的休息时间。
这样艰苦的日子里,凯因觉得一点都不苦,他在心里计划起要继承鞋匠铺的想法了。
但就算是要继承鞋匠铺,也得要有鞋匠的手艺。
鞋匠夫妇离开得太突然,凯因还没来得及跟鞋匠学到谋生的手段。他努力地看着鞋匠留下来的手抄本,也试着去向其他的鞋匠拜师,却总是吃闭门羹。
没有哪个鞋匠想收一个自己已经有店铺的徒弟,因为一个学徒有了自己的店铺,就不会长留在自己的店铺中当一个廉价的劳动力,以后更是有可能成为竞争对手。
求到最后,凯因都有些失去了信心。
这时艾蜜儿告诉他,城南的老鞋匠愿意收他为徒。他在半信半疑之间去了老鞋匠那里,顺利地成为了老鞋匠的弟子。
后来他才知道,艾蜜儿为了求老鞋匠答应,给老鞋匠家做了一个星期的苦工。难怪那段时间她早出晚归,有时候样子十分疲惫……
他没有辜负艾蜜儿的诚意,努力地向老鞋匠学习,终于给艾蜜儿做出了第一双鞋。
这双鞋的样子格外粗糙,被老鞋匠批评得一无是处还骂他浪费材料。艾蜜儿却高兴地穿着它又蹦又跳的,仿佛她穿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鞋子。
这之后,凯因偷偷地开始为她准备生日礼物。他省吃俭用,有时候还偷偷背着艾蜜儿去码头上扛货,终于攒到了买材料的钱。
但这个时候,艾蜜儿告诉他,教堂的修女希望她能去教堂学习。
正准备给她送上刚做好的鞋子的凯因,默默地将鞋子收了起来,他看着艾蜜儿,诚恳地说道:“去教堂吧,在那里你就不用担心吃不饱,还能认识很多的字。家里我会照顾好的。”
艾蜜儿握住凯因的手,像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是你说的你会一直在我身边,我们不会分开的。”
凯因用自己的脸颊贴了贴她的脸,说道:“傻瓜,你不是还在贝波多城吗?你随时可以回家来住一下的呀。而且等你毕业了,我还等着娶你呢!”
听到这句话,艾蜜儿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我……”
凯因这才把鞋子拿出来给她:“送你的,穿着它去教堂吧!”
“好漂亮的鞋子!”艾蜜儿小心翼翼地接过它,眼中满是喜爱,“好像那些小姐们在舞会上穿着的舞鞋。”
“我知道艾蜜儿穿上它一定会更漂亮的!”他让艾蜜儿坐好,准备帮她把鞋子换上。
艾蜜儿却将鞋子紧紧抱在怀里:“不,我现在不穿它!”
“为什么?”凯因问道。
艾蜜儿甜甜地笑了:“我要在婚礼上把它拿出来,穿着它和你在一起一辈子。”
这次轮到凯因满脸通红了,他低声说道:“结婚的时候我再做一双更好看的给你嘛……”
艾蜜儿没有说话,只是一边笑一边哼起了歌。
出发去往教堂的时候,她穿着的还是凯因做给她的第一双鞋子。
就在他们一起为着未来努力的时候,凯因绝望地发现自己感染了当年让鞋匠夫妇撒手人寰的那种瘟疫。
那年的瘟疫虽然得到了控制,却一直没有被消灭。住在下城的贫民之间,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发病的。
这时的凯因已经从老鞋匠那里出师,刚刚继承鞋匠铺的他,才算把生意做得有了一点起色。突如其来的重病,让他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他不敢告诉艾蜜儿自己已经身染重病,在信中他也只是交代一些生活中的琐事,更是以鞋匠铺刚刚又些起色,自己现在很忙为借口,阻止艾蜜儿回来。
在这样的绝望与彷徨中,他却开始做起了美梦。
梦中的艾蜜儿穿着他做给她的鞋子,披着洁白的婚纱和他一起走在红毯上。两边站着他们的亲友,为他们的婚礼撒下祝福的花瓣。
当他半夜咳着从梦境中醒来的时候,总算忍不住抚摸着枕边那个早已失去了颜色的干枯的花环。
然后在心中默默地流泪。
希莉娜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她给了凯因一丝希望,也让他陷入了艰难的选择之中。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她跟凯因一起经历过的一切。
她从凯因的记忆中看到和凯因初识的她的样子,第一次给凯因食物的时候的样子,教授凯因捕食的能力时,他看她的样子与想法。
那个时候,凯因真的将她当做姐姐一样看待,全心全意地信赖且依赖着她,在他的这段记忆中,希莉娜出现的每一个画面都有着温暖的色彩。
“原来我在你的记忆中,曾经有这样美丽吗?”在凯因记忆中的希莉娜,总是露出娇俏的笑容和温和的眼神,一举一动都充满着柔软。凯因看着她的每一个角度,她都是神采飞扬,又魅力四射。
看着那个陌生的自己,希莉娜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了下来。
忽然她的手背被人重重地抽了一记,将她从意识之海中惊醒。
凯因一脸愤怒地看着她,似乎对于她偷窥自己记忆一事十分不满。
她还没来得及道歉,凯因就先开口了:“又有东西靠近,我们转移!”
说完,他扭头就走。希莉娜只能握着那条意念之线跟了上去。
这次跟过来的东西,跟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些有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他们感觉得到自己似乎是被跟上了,而且跟着他们的那个东西,正散发出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来。
三人加快脚步,想将那东西甩掉。但那个东西的速度也随之加快,而且比他们的速度更快,不到半刻就已经追上了他们。
凯因张开骨翼,催动魔气准备加速,但领主已经找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位置,如果带着领主加速,他们势必要放弃之前的一切努力,又要从一个最开始的端点入手,重新再搜索一遍。
于是凯因打算将这个东西拦截下来。
他们一停下脚步,那个东西就已经完全追赶上了他们,而他们也终于看清楚那东西的真面目。
那是一头巨大的蜥蜴,说它是蜥蜴,它却像猴子一样只靠后腿站立,还拥有一排像刀一样的锋利的背鳍。
这是一头他们从未见过的怪兽。
领主扫视了一遍怪兽的全身,惊讶道:“这不是概念纵道里的生物!”
听到领主这么说,凯因跟希莉娜都一脸震惊地看向了领主。领主握紧手中的意念之线,仔细地审视了怪兽一番,说道:“它是被人送入概念纵道里的,它可以寄生于人们的意识之中,小心不要让它侵入到你们意识里!”
“看来,有人想将我们置于死地了!”领主一边后退,一边加速解读着手中的意念之线。
凯因跟希莉娜纷纷展开了自己的双翼,护卫着领主朝后退去。
怪兽的眼中亮起了两个诡异的光斑,看到光斑,凯因跟希莉娜只觉得一阵头晕,想起了领主刚刚的告诫,他们急忙守住心神,让内心镇定下来。
怪兽见自己的能力没有对他们起作用,于是仰起脖子对着上面发出一声巨大的咆哮。
这咆哮声震耳欲聋,周围的各种光流也像是被震到了一眼,变得动荡起来。
“不好!”领主惊叫一声,想拉住凯因跟希莉娜后撤,但周围动荡的光流忽然加速,变成了一股巨大的洪流。
领主将那条意念之线缠在手腕上,他咬破自己的手指飞快地在空中画了个符号,他的血香还没来得及散开,就已经凝结成一个符文,符文张开出一个结界,将忽然凶猛起来的光之洪流挡在了外面。
“小心不要被冲走,一旦失散,我们就很难在概念纵道中再遇见了。”领主吩咐凯因跟希莉娜靠自己近一点,同时他在试图感应光之洪流中的意念,试图找到让它快速安定下来的方法。
忽然他感觉到了一个东西!
“我找到那个最关键的点了,凯因!能给我争取一点时间吗?一会儿就好!”领主握着一条意念之线,对凯因喊道。
凯因点了点头,张开骨翼挡在了他的身前。
希莉娜也放出蝠翼,对着那怪兽摆好了阵势。
怪兽嘶吼了一声,毫不客气地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凯因合起骨翼挡住它的一次撞击,自己也被撞出去老远。
希莉娜则是看准机会,凝出一支血矛,朝这怪兽身上看似柔软的地方刺了下去。
怪兽吃痛发出一声咆哮,挥动巨爪拍向希莉娜,希莉娜拍着蝠翼闪开了它这一击,却将它彻底激怒。
它的咆哮声让周围的光之洪流变得更加汹涌狂暴,但领主撑开的防护区,让光之洪流无法干扰到凯因跟希莉娜的动作。
看到这几个讨厌的小东西丝毫没有受到干扰,怪兽索性直接扑上前,挥动它的巨掌朝着凯因拍了过去。
凯因双臂弹出一排骨钉,将怪兽拍下的巨掌格住,一些骨刺甚至刺入了怪兽掌中,疼得它又一次咆哮起来。
见凯因比较强大,怪兽转而扑向了希莉娜。希莉娜拍动翅膀,轻巧地在怪兽毫无章法的攻击间隙中游走,时不时还抽冷子放出一只血蝙蝠或者用血矛刺它一下,这让怪兽陷入了彻底的狂暴之中。
怪兽的体内传出一阵劈啪声,它的牙齿忽然暴长几寸,变得像钢刀一样锋利。当凯因再次用骨刺招架住它的时候,它一口咬下,将凯因手臂上的骨刺咬个粉碎。
它尾巴上的鳞片也变得仿佛金属一样,为它的尾巴套上了一层护甲。它甩着尾巴抽向希莉娜,带起的劲风吹过好不容易避开的希莉娜身上,让她感觉到一阵刀削似的疼。
凯因收回骨刺,弹出自己的利爪,并将黑色的魔气释出体外,打算利用黑气麻痹住怪兽的动作。
被黑气碰到,怪兽的动作果然迟缓了不少。凯因心中一喜,挥起利爪向着怪兽的颈部刺了过去。
怪兽咆哮着喷出一股青色的气体,这味道奇臭无比,凯因不小心吸入一些,顿时觉得身体沉得像铅一样。见到凯因被怪兽的巨掌拍飞出去,希莉娜立刻扇动蝠翼驱散这青气,同时挥着血矛朝怪兽的眼中掷去。
被重重拍落的凯因感觉到一阵头昏眼花,他立刻用魔气催动自己的循环将吸入的一丝青气逼了出来。被伤了一只眼的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将凯因之前释出的黑气全部吸入肚内,只见它的身体又庞大了一圈。
希莉娜放出几只血蝙蝠,打算将怪兽的另一只眼也废掉。但少了黑气阻碍的怪兽,速度一下子上来不少,几只血蝙蝠被它一掌一只全部打散。
希莉娜只得再凝出另一只血矛,趁着怪兽对付血蝙蝠的时候冲上前去,将长矛狠狠捅进了它的下腹。
怪兽又遭一记重创,速度似乎完全被激发出来。希莉娜还没来得及撤退,就被怪兽的巨掌拍中,吐出一口鲜血飞出去老远。
凯因见状立刻冲上去,再和怪兽缠斗在了一起。
希莉娜被拍得眼冒金星,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大概已经被怪兽那一击拍断了好几根肋骨。
她运动体内的循环打算快速地恢复一下,这才猛然发觉手中还握着属于凯因的那条意识之线。她被怪兽这重重的一击伤得不轻,由于莉莉丝的禁止令,她也有一段时间没有进食,恢复速度变得有些缓慢起来。
凯因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希莉娜知道他有更长的时间没有摄取食物,他的循环早已经要到达极限。
她看着他挣扎着格挡的身影,放开了手中的意念之线,低声说道:“当时是我给了你一丝希望又将它夺去,这次让我将它再还给你吧。”
说着,她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咬着牙站了起来。
“我的能力是爆破能力,让我来对付它!”伤痕累累的希莉娜从地上爬起来对凯因吼道,她一边吼着一边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向着怪兽冲了过去。
在冲过去的时候,她张开了自己的蝠翼,并念动一串长长的咒语。
凯因听到她念动咒语的声音,察觉到有一丝不妙。就在他这一愣神的时候,他被希莉娜拽住,向后狠狠地甩了开去。而希莉娜则迎面飞入了怪兽的血盆大口中。
“你干什么!”凯因看到她的举动,不由得惊叫起来。
希莉娜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你终于愿意搭理我了啊……”
“我虽然恨你,但你不要做傻事!”凯因想往前扑过去,但吃痛的怪兽狂乱挥舞的利爪让他有些不能靠近。
希莉娜看着他,笑着说:“我不是做傻事,有时候做姐姐的,总要照顾一下弟弟不是么?”
凯因终于找到机会冲到了她的面前,他急切地说:“领主阁下就要找到终点了,我们只要再坚持一下就好。”
凯因想将她拉出来,她却推开了他的手。
“不,只有这样做才能让你们有更大的机会!”希莉娜露出微笑,将他向着领主所在的方向推了过去。
血色的雾从她的背后开始弥漫,她的身形在血雾中变得模糊不清,隐约间只能听到一群蝙蝠拍着翅膀的噗啦声。
“没有让你看到我最后的样子,真的是太好了……”希莉娜的身形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最后的话语还在飘荡,“如果在下一个轮回还能再遇到你,我想和你成为真正的姐弟呢。”
“希……”凯因想挥动骨翼冲上前去,却被巨大的爆破声给阻挡下来。他只能奔向领主身边,张开自己的骨翼将解读到关键地方的领主护卫在其中。
“姐姐……”他握紧拳头,想让自己忽略身后传来的怪兽的倒地声。领主说过,在概念纵道死去的话,就会变成一个从未存在于世界上的概念,永久而孤单地被留在这里。
凯因看着身边的光之洪流,看到了希莉娜之前握在手上的那条意念之线——那是属于他的意念与回忆。他将它捞过来,细细地读着,他读到了他和艾蜜儿曾经一起的回忆,也看到了他和希莉娜之间发生过的点滴。
在这条意念之线的最后,是希莉娜甜美的笑容。这笑容就如同他与她的初见一样,娇俏可爱,而那串小虎牙又让她的笑容充满了诱惑的魅力。
凯因放开了手,让那条意念之线随着光之洪流离去。
领主终于站了起来,他的脸色也非常地苍白,可以看得出他为了抑制这些忽然暴动起来的庞大的意识,支出了极大的体力。
“我们到达终点了!”领主朝着最后消失的地方深深地施了一礼,然后将手中的意念之线放开。
无数的光点从光之洪流中飘出,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们包围着。凯因只觉得周围的东西越来越模糊,最后来到了一个完全纯白的场所。
“这里就是……最初的时间?”打量着这个地方,凯因不由得脱口问道。
领主点了点头,说:“是,这就是最初的时间。这里是整个世界的起点也是世界的终点,万事万物都是从这里诞生,扩大,成熟的。”
他朝着一个方向走着,一边闭上眼睛感觉着这里的一切。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东西。
那赫然便是莉莉丝的躯体,有着艾蜜儿灵魂沉睡着的……莉莉丝的躯体。
凯因奔跑上前,仔细地打量着她,内心的激动几乎就要化为泪水涌出。
他找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