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陌回来后,旁的倒没什么,就是睡相极差,先前还不觉得,大概是夜里惊雷的关系,整个人都趴在他身上,抱着他的胳膊,还枕在脑袋下边,这一夜睡下来,当真是将他累坏了。
卯时便又起来早朝,这会儿快辰时,一早上都迷迷糊糊地,陛下说了些什么,他也听的半是半非,只想快些下了早朝好回去歇着,他正想着,便听到陛下龙袖一挥,道了一句退朝,竟就气呼呼地走了,也未让他跟随着过去,他也落得一个清闲,赶紧出了王宫,只想回府好好休息休息。
宫犹翎早上颁了要封尹之哥哥为摄政王的旨,接过全朝上下没有一个不让她三思的,这事有什么好三思的,宫犹翎心下气不过,可也不能明着与他们吵,见整个早朝,尹之哥哥都颔着首不说话,想来此事直接关系到他,他也不好插嘴,否则便要落得一个惑主的罪名。
为了尹之哥哥着想,也为了自己着想,宫犹翎懒得再和那些人废话,直接退了朝,一气之下也忘了将尹之哥哥留下,这会儿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煜子不在,她就只能自己同自己生闷气。
翦哥哥也好些日子没有主动来找过自己,宫犹翎在玉案后坐一会儿之后,稍稍冷静下来,然后起身走出了政事殿,这件事还是要找翦哥哥商量对策。
辰时未到,叶悲秋便早早在盘盏堂外边等着,盘盏堂外的宫仕说要进去通报,他却不同意,说与穆翦公子约定的时候是辰时,不能来早了搅了公子清梦,如此在外边等了一炷香的时辰,终于到了辰时,才走进了堂内。
林穆翦为着要教他习武,已经在院中练了手,挑了两把顺手的好剑,他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斟酌哪一把剑给自己,哪一把剑给花枝美人,正想着,美人的声音便入了他的耳,“穆翦公子。”
听到美人的声音,林穆翦起身,提着两把剑向他走过去,“美人来的真准时,这两把剑,你喜欢哪一把?”
他说着将手中的将举起,叶悲秋鲜少触碰这些利刃,因他抬手的动作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即觉得自己的动作不对,又慌张上前了一步,目光在两把剑之间扫了一遍,犹豫了片刻,摇摇头道:“我不懂这些,穆翦公子决定就好。”
林穆翦点点头,看他方才见到剑的反应,与其说不懂,还不如说他对练武是有些排斥的,他想了一想,将左手的剑递出去道:“这把剑叫流云落花剑,是当年父亲赠与我的第一把剑,‘流云落花’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拂流云、斩落花,你方才练武,这样的见剑较为合适,你看如何?”
因着他是左手递出的,叶悲秋便左手接了过去,横在自己眼前打量了一下剑身,剑体通透,反光照人,剑身柔软,挥则铮铮作响,头一回有人跟他说剑是有名字的,他点点头,欣喜道:“嗯,谢师父!”
他这徒儿做的倒是好,林穆翦便受下了他这一句“师父”,拉起他的右手道:“这柄剑是右手剑,我的所有剑都是右手剑,你若习惯用左手,我便让人帮你换一柄。”
“啊?”叶悲秋迟疑了一下,抱歉道:“方才师父用左手递剑,我还以为要用左手拿呢。”他说着将剑换到右手上,歉意地笑着。
冲着他这笑意,林穆翦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头一日指望他能会什么呢?不过他看得倒是仔细,他用左手递剑,他便用左手接剑,这样好学的徒儿,到何处去寻?他轻笑一声,看他手中握剑的样子,抬手将自己手中的剑横在他面前,“剑是这么握的。”
想着他如此会学样子,应当看一眼便明白了的,果然不错的,叶悲秋看了看他的手,有看了看自己的手,横起剑,便是像模像样的,林穆翦点点头,又道:“你会舞,那基本功应当不必我教你了,我便教你些剑术吧。”
叶悲秋思索了片刻,颔首道:“是,师父。”
他这一声“师父”唤得酥软,林穆翦只差没抬手摸摸他的脑袋了,终归是看到两人几乎同等身高,想起他亦是个成年男子,才勉强作罢,他想了想道:“你学过舞,却未习过武,其实舞与武是有共通之处的,你可会舞剑吗?”
叶悲秋摇摇头,他碰过剑的,只是后来便再也没有接触过了,舞剑,也是不可能的,林穆翦后退两步,“唰——”地挥出手中的剑,道:“那我便先教你些花拳绣腿,从舞剑学起吧。”
叶悲秋亦向后退了两步,颔首,林穆翦手腕微动,剑在手上绕了个剑花,便开始了,“舞剑不似繁弦奏渌水,长袖转回鸾,腕上要用力,手中的剑挥出去才会有力道,落脚要稳,出剑要快,收剑要准,剑锋要厉,如此方能称之为剑舞,你明白了吗?”
他话音落下时,正是收剑立定,叶悲秋上前一步,“我记住了。”
林穆翦后退两步,叶悲秋站到他方才的位置上,学着他的样子,手腕微动,剑在手下绕了个剑花,动作是一样的,却要轻柔许多,剑锋扫过,竟丝毫没有剑气,他边学着他的样子舞剑,他边在一边开口,“腕弱复低举,身轻尤回纵,力道太弱,剑要握住……小心!”
“哐当——”剑脱手落在脚边,明明是学着他动作来,却将剑脱手而出,叶悲秋被惊着了,愣在原地喘着急气,林穆翦慌张上前查看他的身子,“怎么样?有没有伤着?”
经这一吓,叶悲秋愣神好一会儿,才冷静了些许,摇摇头,“我没事……为什么?我明明、明明就是按照师父教,剑怎么会……”他轻颤着抬起自己的右手,盯着手心,明明同样是男人的手,为何他连剑都握不住?
没伤他人,剑脱手而出,却将衣裳划破了,林穆翦吩咐人将剑收起,引着他进了殿内,等到他在桌案边坐下,才道:“你握剑的力道太轻,剑会脱手,是正常的,怪我不好,不该一开始就给你这真剑的方才可是吓坏了?”
叶悲秋收神沉默片刻,“是……师父高估了我?我没想到,我……连一把剑都握不住,不能怪师父,是我……”
“好了!”林穆翦开口打断他的自责,“美人衣裳被剑划破了,我一会儿让人送你回去换一身衣裳,你也吓坏了,不如这样,回去好好歇息,明日辰时,再来盘盏堂如何?”
叶悲秋忙不迭的点点头,“嗯,那……”他嗫嚅着,忽然抬起头,望着他的双眼问:“师父,徒儿愚钝,师父不能不要徒儿。”
他说这话时,双眸中的情感倒是真挚的,不知是不是习惯了,有求于人便要利用自己这双眸子,可即便他是这么想的,林穆翦觉得,自己大概也是被他这双眸子俘获了,浅笑着摇摇头,“怎么会?美人放心,只要想学,我就一定会教。”
叶悲秋起身行礼,欣喜道:“多谢师父,告退。”
林穆翦唤来宫仕,跟着他出去,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有些后悔昨日自己不经思考便说出了要教他练武的,这人,是不适合习武的,这样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旁人有旁人的生活,他又何必非要横插一脚?
叶悲秋刚出了盘盏堂,迎面便遇上陛下,心下想着事,见到陛下时,愣了一愣,才行礼道:“参见陛下。”
宫犹翎沿路走来一直在想着朝上的事,一抬头见到了花枝美人,不禁有些怀疑是自己走错了地方,再一看,确是盘盏堂,便好奇道:“你……这么早来找翦哥哥吗?还是昨夜和翦哥哥睡的?”
叶悲秋羞于将自己习武之事说出口,习武便罢了,一个加冠男子,竟连一柄小小地剑都握不住,实在令他无言说出口,见他支支吾吾地,宫犹翎眼尖的发现,他右手的衣袂竟被划破了似的,追问:“衣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叶悲秋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便只好抬眼望向陛下,秋波逆转,柔声一唤,“陛下……”
他这一唤,宫犹翎便明白,他是不想说,她也不想逼迫美人,美人既不想说,她又正好又正事,便不耽搁了,摆摆手道:“你这是要离开了吗?我正好来找翦哥哥,若是没事,我就先进去了。”
总算被放过了,叶悲秋舒了一口气,颔首行礼,“恭送陛下。”
每回见到花枝美人,几乎都是两句话“参见陛下”“恭送陛下”,宫犹翎已经习以为常了,自顾自地进了盘盏堂,林穆翦坐在殿中的桌案边想着此事自己做的不对,便远远见着陛下进了来,陛下身边没带人,也美人通报,他起身迎了出去。
走到她跟前,碍着殿下有宫仕,草草行了个虚礼,“参见陛下,陛下刚下了早朝吗?可用过早膳了?怎么这时候来盘盏堂了?”
他一上来便是一连串的问题,宫犹翎撇撇嘴,一个答道:“方才下了早朝,便赶过来了,这么起来,早膳定是用过了,翦哥哥好些日子没主动寻过我了,我只好自己过来寻翦哥哥了。”
她在桌边坐下,林穆翦为她斟了一杯茶水,在她身边坐下,柔声哄道:“是臣不好,该多去见见陛下的,不过,陛下这么急着来寻臣,定是前朝又出了什么事吧,陛下不妨直说,臣来为陛下分忧。”
宫犹翎抿了一口茶水,半带喜色,笑眯眯地道:“知我者,翦哥哥!确实是前朝之事,小煜子不在,我方才气急,忘了将尹之哥哥留在宫中,所以只好来寻翦哥哥帮忙了。”
就知道又是如此,林穆翦也不同她卖关子,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茶水,直接了当地道:“陛下说吧,前朝又出了什么事?”
宫犹翎捉摸了一番用词,一五一十地将此事说与他听,“前朝折子太多,我想找人帮我分担些,翦哥哥不是一直都说,要建立真正属于我的政权,将宁国变为我的宁国,我便想封尹之哥哥为摄政王,设听政席,听我分忧,谁知,今日在朝堂之上,才说出此事,便满朝反对之声,实在可恶,翦哥哥,你可有对策?”
“摄政王?”林穆翦重复这三个字,“陛下,此事多有不妥,满朝文武的反对是有原因的,陛下这不是在建立自己的政权,相反是在架空自己,陛下对策臣没有,这件事,陛下还是莫提莫想为好。”
“什么!”宫犹翎拍案而起,“连翦哥哥你都站在那些大臣一道,算了,早知道,我还不如不来找你,哼!”她言罢,甩袖便要离开,林穆翦慌张起身拦住她的去路,“陛下,你听我……”
“不听!”宫犹翎一口打断他的话,“话不投机半句多,我不想听你讲大道理,翦哥哥,我原以为,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可你今日居然……”
“小妹!”林穆翦也强硬了语气,目光严厉,道:“你想给张尹之权,却不能给他空权,我知道你信任他,给他摄政王之位不算过分,可你有没有想过,如今给他摄政王之位,满朝文武豆子反对,他的摄政王能当得久吗?”
他顿了顿,接着道:“何况,陛下如今尚无能力护他周全,若是日后朝堂出事,满朝文武拿开刀,陛下又当如何?”
“我……”宫犹翎有了一丝动摇,林穆翦趁热打铁:“万顷高楼起于地,陛下此举非但架空了自己,也架空了张尹之,陛下真想给他摄政王之位,也要等到,朝堂之上,有半数大臣同意此事,而且此事,不易由陛下亲口说出,而是出自大臣之口。”
“什么意思?”
林穆翦见将人劝住,松了一口气,解释道:“等到朝堂半数是陛下的人,再由朝臣联名上书此事,此事必成,现在还不是时候,陛下应当……”
“养精蓄锐是吗?”宫犹翎接过他的话,林穆翦颔首,宫犹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翦哥哥,还是你聪明,都怪我太心急,还冤枉了你,翦哥哥别生气,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万顷高楼起于平地,朝政大权握于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