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听到了一个自己从未听过的词汇,石璿便有了问一问的冲动,不由便不再挣动,顺应本心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一句,无论语气还是神情,都只是纯然的疑惑。便是殷离歌再想自欺欺人,也不能将她这句话的意思误解。
他叹了一声,心念微动间,便携着石璿以风遁之术到了客馆中为他安排的居所。
邪极宗的客馆一向以简洁为主,不过一桌、两几、一床、一榻、一屏风而已。
殷离歌携着她坐在屏风后的竹床上,打起十二万分地耐心,柔声问道:“这几日不见,阿璿可曾想到我吗?”
石璿没来由就觉得有些心虚。但她还是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我这几日入定去了。”
殷离歌一噎。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又问道:“那你今日乍见我,是否十分欢喜?”
“是。”这却没什么好否认的。
“那……我这样抱着你,你是否觉得厌恶?”
石璿摇了摇头,迟疑道:“可是,好奇怪啊!”
殷离歌心头暗喜,越发的小心翼翼:“是否觉得心跳加快?”
石璿一脸的不明所以:“是有点儿。”
“那……这样呢?”他说着,低头轻轻在她柔软粉嫩唇上贴了一下。一瞬间,色授魂与。殷离歌连忙稳住心神,强迫自己偏过头去,沉沉地喘息。
石璿立时瞪大了眼,只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自唇上传来,过电一般流窜全身,耳边“咚、咚、咚……”全是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心……心跳,好快!”
“是吧!”殷离歌将脸孔埋进她纤秀白皙的脖颈里,低笑起来,“你果然也是喜欢我的。阿璿,你果然也是喜欢我的!”
“我……我喜欢……你?”石璿脑中既迷惑又混乱,“喜欢……是什么意思?”
殷离歌解释:“这是一种感情,一种奇妙的感情……”
这时,石璿突然神色一凛,抬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侧耳倾听着什么。
殷离歌疑惑道:“怎么了?”暗暗可惜:就差一点,就差一点而已!
石璿道:“你放开我吧,师尊召我前去。”
殷离歌无奈,只得万分憾恨地松开了手。石璿对他微微颔首,伸手在床架上抚了一下,借木遁术回到了恒阳峰。
公子昶就坐在小闻香亭里,面沉如水,看向她的眼神凌厉如刀,仿佛要将她切成十七、八段。
石璿见此,快步走了过去:“师尊。”
公子昶明知故问:“你到哪里去了?”酸溜溜的语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怪异,忍不住蹙了蹙眉。
石璿迅速抬头看了他一眼,答道:“客馆。”心里却觉得她师尊又不正常了。
公子昶怒道:“你方才和谁在一起?”
方才?
想到方才的事,石璿便觉耳根发热,她忍不住伸手抚上胸口,觉得自己又听到了心脏快速跳动的声音:“咚、咚、咚……”
见她如此,公子昶更觉心头发堵。但这种情绪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他自来任性妄为,但此时此刻在石璿的面前,却莫名的不想因这他自己都不明所以的奇妙情绪而肆意发作。他竟有些怕了,怕石璿会因此皱一皱眉头,怕她眸中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这样的小心翼翼,连他自己都觉得窝囊,可又甘之如饴。
“算了,本座也不想知晓你究竟与谁在一块儿。”他暗暗叹了一声,转而说道,“这次叫你过来,是有一套功法要传于你。最近宗门内来往的人多,你正可借机琢磨一二。”抬手在她额上点了一下,公子昶摆摆手,“你回去吧。”
莫名其妙地被叫回来,又用一看就是临时找的理由被打发了。石璿觉得,她师尊果然是又不正常了!
不过,作为一个贴心又乖巧的徒儿,她自然会体谅师尊,并自动过滤师尊的一切瑕疵,永远将师尊当成尊重敬仰的对象。
嗯,师尊最厉害了!
她很听话地就回去练功了。
公子昶却仿佛是扛着三百斤麻袋跑了三十里的柔弱书生,眼见石璿进了竹屋,便再不掩饰从内到外的疲惫,缓缓地伏在了石桌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闯进了他的气机感知。他眸光一厉,不紧不慢地直起了身躯,神色仍是平日里那般的博大而包容。
来人一步一步走上恒阳峰,夕阳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他青色的衣衫也被夕阳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金红色。他不慌不忙地在小闻香亭外站定,矜持地拱手施礼:“南坛长老北阙,参见宗主。”
“你来做甚?”
北阙道:“特来为宗主解忧。”
公子昶仿佛听到了天下最大的笑话,忍俊不禁地反问:“本座俯瞰天下,何忧之有?”
北阙叹道:“宗主之忧,乃英雄之劫!”
公子昶冷笑:“可惜,本座却从来也不是英雄。”
北阙道:“宗主一代人杰。”
公子昶仍是冷笑:“本座不过是个任性妄为的纨绔,从来蔽与父荫罢了!”
北阙看出了他想要转移话题。但他今日既然来了,就一定要达到目的,又怎容他逃避?怜悯地叹了一声,北阙道:“可老宗主的威名,却不能为宗主解除一切烦恼!”
公子昶气笑了:“那你说,本座有何烦忧,竟还要你来解?”
北阙胸有成竹道:“若论修为,宗主强我一线;若是斗法,我远远不是宗主的对手。可我却知晓,宗主之忧,在少宗主。”
公子昶脸色骤变,冷冷不言。
北阙却知晓,这便是默认了。公子昶默认了他对石璿那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思绪。
其实,北阙心底是惋惜的!惋惜公子昶本是世外逍遥仙,却被石璿无意间拉进这十丈软红中;惋惜石璿本是冷眼观世的神女,却被公子昶有意推进这滚滚情潮里。
可是,偏偏在石璿身入红尘后,公子昶才又突然后悔了!但此时后悔,岂非已然来不及了?
但这点儿惋惜,却远远不足以让北阙放弃自己的计划。事实上,既然已经来了,他就从来也没有想过退却,不成功,便成仁!
于是,他不动声色地问道:“宗主最近,是否频繁地想起少宗主?”
公子昶抬眸看他,眸光森冷。
但北阙却毫不在意,徐徐续道:“是否少宗主离开片刻,宗主便坐卧难安,望穿秋水?是否即便少宗主就在左近,宗主亦觉思念难耐?是否……知晓少宗主与旁人亲近便觉心烦气躁,恨不得将那人碎尸万段?”
北阙每问一句,公子昶的神情便更冷一分。三个“是否”问完,公子昶的眸光已能将人冻伤。他冷冷地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北阙叹道:“宗主啊!枉你自负天资纵横、修为高深,到头来,却载在了一个化形不到百年的小丫头身上!”
公子昶蹙眉:“此言何意?”
见他已生不耐,北阙也不再卖关子,直言道:“你只是,心悦她罢了!”
“什么?”公子昶如遭雷击,往日里的情丝情肠、患得患失具在眼前一一闪过。他骤然间便有种劈开云雾的霍然之感。
——原来如此!
竟是如此?
如此而已!
北阙尤嫌不足,有些怜悯又有些怒其不争:“你见不得少宗主亲近旁人,不过是妒忌罢了!只可惜,少宗主情丝已生,却不是对你!”
“那是谁呢?”公子昶喃喃问道,“是高舒夜?还是……殷离歌?”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咬牙切齿,悔恨交加。
北阙诡秘一笑,施施然告退,扬长而去。
却说石璿回到二楼的静室,开启了防护阵法,便盘膝坐下,将心神沉入识海,去读取公子昶方才打入识海中的功法。
只草草看了一遍,石璿就遍体生寒!
——这是一部真真正正的魔道功法!是石璿从来也没接触过的东西!
——《九幽控神决》!
只看名字,便能窥得几分其危险、诡异之处,待看了功法,石璿立时便倒抽一口凉气!
这部功法严格意义上来说,即不是攻击性的,也不是防守性的。但当此功法修到了极致,却比世间任何攻击法门都凌厉,也比世间任何防守法门都坚韧!
这是一部修习精神力的法门,通过增强自己的精神力,利用各种细微的表情和隐晦的动作、语气,对旁人的心灵施加影响。
具功法的最后介绍,修到极致者,可在瞬息之间,令世界最恩爱的夫妻反目,将对方当做杀父仇人;令对她万分仇视的人瞬间变成她脚边一条最忠诚的狗,任她打骂却依然甘愿为她出生入死;令最虔诚的修士瞬间怀疑自己的道心,以致道心崩溃修为尽毁!
但待身心寒意褪去,石璿却又从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兴奋来:这样高深的功法、这样诡秘的法门,本不是世间应有之物。可它偏偏就存在了!
据说,此功法乃是五万年前邪极宗的前宗主,也就是公子昶的生父杨铭之所创。功法一共九重,可就连杨铭之也不过修到了第八重,能对人的心里施加暗示,保证属下的忠心,甚至能不着痕迹地叫有异心者道心有隙、修为难进。
她想:若我能将此功法修至大成,岂非比杨铭之更厉害十倍?
再想到这部功法的来源,石璿暗暗叹气:师父啊师父,师尊对我如此恩重,徒儿怕是真的不能回玉虚宫去了!
——她忍不了这部功法的诱惑,或是忍不了超越前魔道第一人的诱惑!但若修习了此等功法,玉虚宫名门正派,又哪里还容得下她?
此时此刻,石璿尚不知晓,在她自请往北洲的那一刻起,她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