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时节,九公主嫁给了丞相李斯的长子李由。帝王之女嫁给权臣之子,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场政治联姻,唯独他们才知道彼此是真心相爱对方。
这是咸阳宫中第一位嫁出去的公主,满宫的人自然小心伺候着。
出嫁的前一夜,后宫灯火通明,九公主的母妃王氏仔细查看着女儿的礼服与首饰,明日所需要分发众人的喜钱都用红帛包裹好,不停的有客前来拜访。楚姬被打入冷宫后,后宫全权由王夫人负责,王夫人素来又仁爱敦厚,满宫的人都极其喜欢她。这次九公主出嫁,大多数人都来帮衬,自然是为了报答王夫人素日的恩情。
若竹在内寝与诸位姊妹聊天,硬要拉着荷华让她今晚留下陪自己睡。王夫人笑着点点女儿的额头:“明日就要嫁作新妇,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要你长姊陪你睡。”
“女儿就是想要长姊陪我!有些话不能说给母妃听,只能与长姊说。”若竹抱着荷华撒娇道:“长姊就留下来陪我嘛。”
荷华答应了下来,王夫人握着荷华的手说道:“好孩子,你妹妹明日就出嫁了,你就好好陪陪她说说话,若有什么需要的就遣侍者去拿。”
“夫人去忙吧,我会好好陪着若竹的。”
待寝宫内只剩下两姐妹之后,若竹问荷华:“长姊,你觉不觉得我是君父送给李由的礼物,甚至是送给李氏的礼物。”
“傻丫头,胡说什么呢。”荷华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若竹苦恼的说道:“我听人说,与李氏联姻是君父拉拢李大人,让李大人为秦国效力的手段。不止我,连十四妹妹橖,三哥哥高,七哥哥将闾,我们都是君父细心挑选送给李氏的礼物。”
“可是李由爱你,你爱李由。”荷华看着若竹的双眼,给她一个安心的笑:“若竹,不要说你是君父送给李由的礼物,李由爱你,你也爱他,这才是事实。不要听外头的流言蜚语,不要用别人肮脏的想法揣测君父对我们的爱。”
若竹问荷华:“长姊,为何我嫁给李由这么轻而易举,而你与王离明明真心相爱,君父至今也不肯给你们婚约呢?”
“大概是因为李由是文臣,李氏就算权利再大,也威胁不到君父的王权。而王离的家族不同,他们掌握着秦国全部的兵马,君父虽不明说,但也会忌惮这样的武将之家。李由已经是三川郡郡守,他的身份足以配得上你。”
荷华说道:“你明日还要早起,快点休息。若是明日顶着一张憔悴的脸嫁给李由,李由还不恨死我了。”
九公主的册封与大婚定在了同一天,次日一早她便起床洗漱,换上了黑色扬红的礼服,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侍女为她戴上凤冠,贴上笑靥,最终将那一层层隆重的华服披带在身后,若竹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兀自微笑,经过了悉心装扮,她眉如弯月,穿着喜气的嫁衣,整个人娇艳如花。她在人群中看到了荷华,对她笑笑喊道:“长姊,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
若竹出嫁,按照秦国婚制,当有同族一个未婚少女为其扶轿,于是这个人就选中了荷华。
先是到咸阳宫正殿接受册封,因为急着赶时辰出嫁,公主册封礼仪便简单了许多。若竹见到了嬴政,盈盈跪下说道:“儿臣见过君父。”
然后嬴政将公主册印授予若竹,若竹再次跪拜。礼乐司唱着《诗经》中祝福的雅乐,赵高絮絮叨叨的念着册封文,但在场之人都无心去听,只听到他最后说句:“天资聪慧,赐封‘文馨’。”
赵高念完之后,嬴政却从王位上走下来,扶起若竹,淳淳教导:“君父平日忙于朝政,也未曾留意你,倏忽至今,若竹也长成大姑娘要出嫁了。以后到了李府,就如同在咸阳宫一样,若是李由欺负你了,你便告诉君父,君父治罪于他。”
若竹却已经落泪:“君父放心,李由不会欺负儿臣的。”
“别哭别哭,今日的妆极美,若是哭花了李由嫌弃你可怎么办。”他此刻,只是一个嫁女的父亲,舍不得女儿离开自己。
那方鸳鸯戏水鹣鲽情深的红盖头由嬴政亲手为若竹盖上,盖头落下的那一瞬间,若竹红了眼眶。荷华忙扶稳她的身子,嬴政对荷华说:“好好照顾你九妹妹。”
美丽的新娘在侍女的搀扶下坐入了婚轿,李由亦是一身喜服,跪下对嬴政三拜,又对王夫人三躬。跨上骏马走在婚轿前,而李由前方亦有数十名宫娥,两两并行,各执一盏明明灭灭的宫灯于道路左右引路。文馨公主的婚轿用红绫罗黄金美玉装饰,婚轿后跟着一顶尚小的软轿,便是扶轿少女所乘。而后是若竹的嫁妆,从咸阳宫宫门处鱼贯而出,绵延数里不绝。此后多年,这场门当户对的联姻依然是天下人饭后的谈资。
李斯极其重视这场婚姻,连证婚人都请出了早已归田解甲的蒙骜老将军。
到了李府门外,诸位宾客早已等候多时。荷华先行下轿,丝竹礼乐声中,赵高卷起婚轿的轿帘,荷华扶着若竹出来,通往喜堂的石板路上铺着大红猩猩毡。她扶着若竹,一路走去,周围是欢声笑语不绝于耳,荷华也不由自主的欢喜。
到了喜堂,荷华才看到李由身后站着的男婚傧相居然是王离。她与他数日未曾相见,再相见却是在这喜堂之上,两人也是一身喜庆的衣裳,荷华调皮的朝王离眨眨眼,王离唇角带着和旋的笑意。
荷华将若竹与李由手中的红绸结成同心结,完成之后起身站到若竹身侧扶着她。
“行庙见礼————”赵高高声喊道。
两位新人跪坐在软毡上互相叩拜,隔着厚重的礼服荷华甚至都感受到了若竹的手在颤抖。荷华低语:“乖,莫怕。”
新人起身之后,蒙骜老将军乐呵呵的说道:“今日便由老朽为三川郡郡守与文馨公主证婚。”
停顿了片刻,蒙骜老将军说道:“盖闻宝树延辉,异彩耀玉台之镜,今有两姓联姻,共裹一堂之欢。兹李氏长子李由与嬴氏九女嬴若竹,佳偶天成,良辰吉日,六礼告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蒙骜等忝作证人,乐观嘉礼,爰缀吉言,籍贡欢枕,是为证!”
“礼成,送入洞房————”
繁琐的拜堂结束后,李由手执同心结,牵引着若竹朝喜房走去。而荷华和王离是傧相,需走在最前方为新人引路。前方是长公主与美应候的长孙一身玄红礼服并肩而行,后面是九公主与李斯大人的长子执手相伴,宾客们都觉得今日的大礼仿佛成就了两对新人。
一对新人端坐在放置着鸳鸯枕,百子被的婚床上,而屋里点燃着无数支儿臂粗的龙凤高烛。糖果子将装有黍子、玉米、高粱、黑豆、芝麻的竹篮递给荷华。
“今夜吉辰,纪氏男与盛知女结亲。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撒帐礼起————”
荷华抓起篮子中的五谷朝婚床上铺着的百子被撒去,同时按照之前王夫人教导的那样念道:“撒帐东,金玉撒在罗帐内,鸳鸯枕上恩爱长,结作同心。撒帐西,玉树芝兰垂茂荫,花开并地连理枝,人间庆合葩。撒帐南,犹记青梅共竹马,两小无猜情意重,佳偶自天成。撒帐北,之子于归宜家室,鸾凤和美共佳期,白手不相离。”
她将篮子中的五谷撒尽,赵高又喊道:“撒帐礼成,新人结心。”
荷华蹲下身子,将李由的喜袍一角与若竹的裙角系在一起,牢牢的打了一个死结,并从两人头上各取了一缕发丝系在一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礼成————”
众人鼓掌大声叫好,荷华却悄悄从人群中退了出去。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李府,没想到居然迷路了,她在一个又一个园子中不停的打转,直到碰上了王离,她才吞吞吐吐的说自己迷路了。
王离笑着牵着她的手前行:“日后你就跟在我身后,便永远不会迷路了。”
“难道你不会迷路吗?”荷华不解的问道。
王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我身后有个需要保护的你,自然每一步都小心谨慎,怎么会迷路呢。”
今日的荷华一身艳色礼服,王离亦是,两人也仿佛是沾了喜气,看起来就像今日也在一起成亲似的。
王离伸手执起她垂落在胸前的一缕发丝,轻声念道:“盖闻宝树延辉,异彩耀玉台之镜,今有两姓联姻,共裹一堂之欢。兹王氏长子王离与嬴氏长女嬴荷华,佳偶天成,良辰吉日,六礼告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有炮仗和焰火在耳边炸响,红色宫灯映照着两人面色红润。荷华同样执起王离的一缕长发,与自己的系在一起,紧紧的打了一个死结,看着王离的眼睛说道:“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在,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得相见。”
兹王氏长子王离与嬴氏长女嬴荷华,佳偶天成,良辰吉日,六礼告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他们已经结发,此生不会在分离。
王离将荷华紧紧的拥在怀中,低语:“荷华,我王离此生绝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