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由山谷来了一只虎。
但是阿豪还不知道虎是什么样子，他听过虎的叫声，确实很震人，但阿豪认为那不过是虚张声势，他不相信老虎会比猫还强大，他认为在自由山谷中甚至在这个世界上，猫就是最强大的动物。所以灰猫阿豪的日子过得无忧无虑，每天捉老鼠吃老鼠，欺负小猫，和女猫谈情说爱，很是满足甚至幸福。
直到那天阿豪遇到了那只虎。
那天阿豪刚刚吃下了三只老鼠，撑得实在难受，便出来大模大样地散起步来。眼前是红花绿草，头顶是蓝天白云，一轮太阳光辉灿烂，对面山梁的瀑布又随风送来阵阵清凉。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最让阿豪满足的，还是每天都能吃到老鼠。
老鼠真是个好东西，饿了是最最美味的佳肴，饱了又可以捉到他们当玩物，阿豪现在已经离不开老鼠了，除了老鼠他什么也不想吃。
阿豪走着走着突然有种感觉散漫地包围了他。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阿豪困惑良久，终于弄清那种感觉来自周围的环境。
周围的一切都有种亲切的味道，但仔细看去，一切又是那么陌生。但阿豪分明又感觉自己肯定来过这里。
抓老鼠的时候，这自由谷自己去过的地方很多很多，也许就包括这里，只是当初没有注意罢了。这个解释很让阿豪释然。但为什么在别处没有这种感觉，而只在这个地方感觉强烈，阿豪则懒得深究。恰好这个时候，一只老鼠出现在了阿豪的视野里。
那是一只比较年老的女鼠，腰身已经失去美丽，反应也已不够灵敏，她看来不是要去觅食，而只是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探望一下久违的太阳。
虽然那是一只比较老的老鼠，那样的鼠肉当然已经不再鲜美了，但阿豪是一只猫，是猫就该捉老鼠。
虽然那只女老鼠离开她的洞穴并不远，但阿豪自信可以在她逃到洞口前捉住她——遇到他她只有自认倒霉了。
于是阿豪悄悄接近再接近，然后抓住时机猛然跃出扑向那只鼠。
猛然，另一只动物从旁边跃出，挡住了那只鼠。
阿豪收身不及，重重地撞在了那只动物身上，他们一起倒在了地上。
阿豪摔得不重，吓得可是不轻。可是当他起身跳跃开去，定睛一看站起身来的那个动物原来也是一只猫，而且是一只年青的女猫。阿豪立时大怒，指着那只猫劈头盖脸骂起来。
阿豪越骂越有气，骂着骂着就跳上前要打那只多管闲事的女猫。
“哥哥，你认不出我了吗？我是阿花啊！”那只女猫真的就是阿花。
“哥哥？阿花？”阿豪听着这两个称呼有些耳熟，可他却想不起来这两个称呼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哥哥，你就算认不出我，可你怎么也不该忘了妈妈啊？”
“妈妈？谁的妈妈？谁是妈妈？”阿豪很是不耐烦。
阿花惊惧地打量着阿豪，确认他就是阿豪无疑后，她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你就算不认妈妈，可也万万不该对她下毒爪啊——你就算成了一只猫，可也不该反过来吞食自己的同类，更不该要吃自己的妈妈啊！”
阿豪也愤怒了：“我是猫，我会跟老鼠是同类吗，我会有老鼠妈妈？这是对我最大的侮辱，你再这样血口喷猫，我就对你不客气了！”说着他四下观察一下，发现阿花并没有同伴，他的气就更粗了，不住地对阿花吹胡子瞪眼。
阿花望着那只猫——那只曾经是一只鼠的猫，那个曾经是自己哥哥的猫，现在怎么也不像一只鼠了，现在怎么也找不到哥哥的模样了。
看来阿豪真的把自己当成一只猫了，从外到里。
阿花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
阿豪觉得这只猫的眼神和表情都是那样怪异，怪异得让他心里发虚发冷。于是他故做大量地说句：“看你是个毛丫头，不跟你一般见识，不过以后别让我再看到你、否则我会对你不客气！”说完气哼哼逃离了那只女猫。
隐约中，阿豪好象又听到那只女猫在后边颤声唤了句哥哥。不知怎的，阿豪的心中也是一颤，但他没敢回头。
阿豪突然变得很烦躁，他不断大声尖叫，他想马上捉到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老鼠，然后把他们统统咬死，这样也许会减少一些心中的郁闷。但是他的尖叫把附近的老鼠全给吓得不敢出洞了，最后阿豪把不幸与他迎头相遇的一只小瘦猫咬了个落花流水，还差一点没把那小可怜当老鼠吞下肚去。虽然最终那只猫被他的一哥们儿救走了，不过阿豪心中的郁闷块垒总算释放了一些。
但是他的肚子也空了，阿豪急于抓到一只鼠。搜来找去，鬼使神差一般，阿豪竟然又回到了那个丢失了一只老年女鼠的鼠洞边。
那只自称叫阿花的猫已不在那里，而更叫阿豪振奋的是，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鼠香——经验告诉他，一只年纪不是很大的老鼠也许就要出洞了！
阿豪很快在附近隐蔽起来，热切而耐心地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只老鼠便小心翼翼地出了洞——阿豪很快分辨出这是一只年青的公老鼠，比较瘦弱，一条腿还陂着。但是阿豪没有想起这只鼠的名字叫阿杰，因为他在全神贯注地用眼睛称量着这只鼠能有几口肉。
行动不便很少出洞的阿杰今天是不得已才冒险出来的。妈妈因为失去了阿花和阿豪，这阵子就已经疾病缠身，今天挣扎着出洞本来是想寻找食物的，受了惊吓固然使她身体更加虚弱，而打倒她的还不是这点，而是那两只猫——那两只猫一个要吃她，一个救了她，但母性的本能让她感觉那两只猫应该是两只鼠，而且就是她的孩子阿花和阿豪！
可是她的两个孩子却都变成了仇敌——猫，而且儿子还要对妈妈下毒口——这个打击对阿花妈来说才是致命的！
于是逃回洞中阿花妈就躺倒下去，再没力气起来，或者说已经没有能够支撑她再次站起来的希望了。阿杰想给妈妈找点吃的，便悄悄溜出了洞。阿杰腿不利落，又被妈妈娇宠惯了，根本谈不上有什么生存经验，所以他对身边的危险毫无预感，四下看看便向草丛中跑去。
阿杰不知道，草丛中有一只名叫阿豪的猫正在等待着他。
二
老鼠越跑越近，阿豪已经完全有把握一下子抓获那只陂脚鼠。可是就在一跃而起的那一刻，阿豪的头脑中猛然电光一闪——那一刻他突然记起来，这只陂脚鼠不是别人，而是自己的弟弟阿杰！
那一刻阿豪想起了很多很多，最重要的，是他记起了自己其实也是一只鼠！
但是阿豪并没有停顿，仍然径直扑向了阿杰。当然阿豪此刻的目的已经从捕鼠变为拦住弟弟，他想问问家中可好，妈妈可好，他想把离家之后这些遭遇好好跟弟弟唠唠。
阿杰并没有认出哥哥，当他发现一只猫迎头向自己扑压过来时，虽然逃跑已嫌太晚，但阿杰还是本能地转身就逃。而老鼠一逃，阿豪便以猫的本能一下子把阿杰擒获于利爪之下。在阿杰拼命挣扎拒捕的过程中，阿豪又习惯地用尖牙利齿咬断了这只陂腿鼠的咽喉。
当阿豪清醒过来时，阿杰仅剩下一条尾巴和那只陂脚了。
阿豪傻愣半晌，，突然发疯般捶胸顿足大哭大叫起来，因为他刚才吃下的不仅是一只老鼠，还是他的亲弟弟。阿豪咧着沾满弟弟鲜血的大嘴哭得痛不欲生。
因为哭得太投入，所以当阿豪感觉到大祸临头为时已晚，一只威猛庞大身上画满黄黑斑纹的动物已经吼啸着向他扑了过来。
因为没有来得及看清敌人的容貌，也因为阿豪是第一次和老虎遭遇，他一时没能意识到那是一只虎，还以为那是只巨大的猫。更重要的，是阿豪还不了解老虎有多可怕，所以那一瞬阿豪才有勇气从老虎口边逃生。
阿豪是两天之后才从别的猫口中判定自己碰到的不是一只大猫是一只虎。到这时他才知道自由山谷真的还有比猫更厉害的角色。他后怕不已。吓得躲在树上不敢轻易下来了——他听说老虎当年曾经跟猫是好朋友，那时老虎什么本领都没有，于是他就拜了猫为师。猫倾尽所有把一身本领教给了老虎，包括让鼠类闻风丧胆的那排山倒海的一扑、横扫千钧的一剪甚至包括那种冲天吞日的一咬都传授给了老虎。但谁知老虎学到本领后，为了从此老子天下第一，他竟然对自己的师傅下了毒口。凭着师傅传给他的任何一项本领，老虎都完全可以置猫于死地，因为他的身躯和力量都是猫们无法相比的，相差太过悬殊了。可老虎怎么也没想到，无私的师傅竟然还留了一手——上树。那时望着高高在上的猫师傅，做了多次努力都徒劳无功的虎徒弟只好无奈地坐到了树下，一边喘息一边仰头眼巴巴望着树上问：“师傅，都怪我太性急，告诉我实话，我如果再忍耐几天，您是不是就会把这绝顶轻功也传授给我？”猫在树上心有余悸地说：“实话说不会，我可以把谋生的手段都传授给你，那是师傅的责任，而上树的功夫则是一种逃生的手段，以你的能力根本无须用到它，所以我本来没打算那么做，而且现在证明我不那么做是非常正确的！”
据说以上这个故事自由山谷的猫都知道，但阿豪过去不是猫，所以他不知道，现在他知道了，庆幸之余不免又有些悲哀——做了猫为什么还要逃，为什么总不能摆脱受追杀遭屈辱的命运，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甘心做鼠，反正都是一样的。想到鼠，阿豪的心里一痛，有些要呕的强烈感觉，这是从昨天开始新添的症状，他不能想到自己是鼠，想到鼠他就要遭受百般折磨。他马上把注意力又转移到虎身上。
但是想了会儿虎，阿豪的肚子又空了，虽然不能想自己和老鼠的关系，他不得不下树去捉老鼠了。但他不能不吃老鼠。
阿豪小心谨慎地在草地丛林中搜寻着老鼠。因为要一边搜寻老鼠还要一边躲避老虎，日子过得已经不那么潇洒了。
阿豪找了半天却一无所获，据说今天自由山谷的鼠们有两家在迎亲嫁女，所以出来的很少。今天的天气不好，阴沉沉，湿漓漓的，开心和笑脸全都不见了，弥漫在自由山谷里的是无边的愁郁。阿豪的心情比这鬼天气还要糟糕——因为一只虎的存在，做为猫的他前途未卜；而眼前，他不知道今天能否抓到一只老鼠供自己充饥。
走啊，找啊，就在阿豪力气信心都已损耗殆尽之际，他终于眼睛一亮——他看到了一只老鼠——那是一只鲜县嫩嫩的女老鼠，浑身还散发着乳香。阿豪激动得差点叫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
可是那只鼠实在是太远了，远得一眨眼阿豪就看不见那只鼠了。阿豪这才清醒过来，原来那只鼠并不在他的眼前，而只是在他的渴求中。但是说她纯粹是阿豪的幻觉也并不准确，因为她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她真是离阿豪远了点，因为她住在黑玫瑰家里，名字就叫阿灵。
那一刻，阿豪无比强烈地想要捉到那只鼠。那一刻饱肚似乎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他急需要证明他还能捉到老鼠，他急需要证明自己还是一只猫。
他更需要证明自己的存在。
阿灵离他实在远了点，还有黑玫瑰的庇护，要捉到她肯定要冒极大的风险，但这反倒更加刺激了阿豪——能从黑玫瑰眼皮低下捉到她保护下的一只鼠，这该是多么了不起的业绩啊？他想叫自由山谷知道他阿豪不是一只窝囊的猫！
有了明确的目标，阿豪身上重新找出了力气和信心。他一路小跑着向黑玫瑰家跑去。
但是这次阿豪运气上佳，还没跑到一半的路，他就发现了一只老鼠。
阿豪本来都跑过去了，因为他是去找那只叫阿灵的鼠，不想在这耽搁。可是跑过去了他才醒悟道——去找阿灵不也是为了吃掉她么？既然有到嘴边的老鼠为什么不吃呢？真是个笨蛋！今天吃了这个，那个阿灵可以留着改日接短儿啊！这么一想阿豪猛然回身，扑向那只懵懂无知的小老鼠。
但那只鼠对于阿豪不断膨胀的胃口来说实在有些微不足道，那鲜美的鼠肉不但没给他以满足感，反倒越加激发了他的欲望，他急需一只更大的鼠来满足自己。
一时间阿豪又忘记了山中还有老虎，他现在满脑子剩下的又只是老鼠了。眼看天色不早，阿豪顾不得什么战略战术了，他在林间草丛胡扑乱咬，试图靠运气能吓出几只大老鼠来！
突然，阿豪的眼睛炽热起来——一只大大的大大的老鼠真的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那一瞬阿豪的心激动得都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了！可是定睛一看，阿豪差点没给吓死过去——前边一步步向他靠拢的不是一只大老鼠，而是一只大老虎！
当然就是昨天和阿豪遭遇的那只虎！
阿豪顾不得叫声倒霉，转身就逃。
猫逃跑时本该先上树，特别是遇到猫的虎徒弟时，上树更是最有效最稳妥的一招。阿豪身边就有许多树，但是情急之下的阿豪却把这最重要的一点忽略了，这也许跟它做猫月浅平时不怎么喜欢这项运动没有养成习惯有很大关系。
于是灰猫阿豪与一只斑斓猛虎拼力赛跑起来。
阿豪慌不择路，可路线恰巧又是老鼠阿豪被黑猫黑玫瑰追捕时逃生的那条路。
阿豪虽然没有回头，但他明显感到老虎离自己越来越近了，甚至他感受到了敌人呼出的那罡风般鲜腥的热气了。
阿豪感到自己这次已经在劫难逃了，可本能还在支撑着他逃着逃着。
林中那片茂盛而又寂寥的草地间，仙人还在用黑白二子游戏着自己。除了这项活动，他实在找不出什么事情好做，生存对于一个不用为生存奔波的人来说，往往只剩下了无聊。无聊的仙人正玩得漫不经心无精打采，忽然青石板上就跳上来一只灰猫，一下子搅乱了他的棋局。
仙人没有吃惊，只是稍稍愣了一下，然后他就看见那只灰猫正向自己满眼哀求。扭头，仙人又见那边有一只斑斓虎正对着灰灰猫虎视眈眈。仙人心中又已了然，他平淡地冲那只虎低斥一声：“孽畜还不速速退去！”
那只老虎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退走了，今天他本来可以捉住那只猫，偏偏遇到了一个人。老老虎早就告诉过老虎，人是最危险最狡诈的动物，千万不要和人类随便交友或交手。
何况现在老虎面对的是一个成仙的人。除了离开他老虎似乎别无选择。
老虎离开后，那只灰猫就向仙人喵喵喵喵连声道谢。仙人仔细瞧瞧，不由就笑了：“原来是你啊，小东西还真有些灵性，知道还来找我！”说着他便把那只猫抱到怀里，轻轻摩挲阿豪的灰色皮毛。那只叫阿豪灰猫就温顺舒服地在仙人手掌上蹭起了痒痒。
一会儿仙人又想到了棋。虽然自己跟自己永远不会输也永远不会赢，一点也不刺激，一点也没意思，但无事可做的仙人已经把这件事当做他仅有的事业了。自己跟自己战斗虽然无聊，但这种做法多少能够让仙人那已毫无用武之地的头脑活动一下，防止过多生锈，同时还能自己向自己证明自己当真还有些活力。于是仙人放下猫，随口说句：“去吧，没事了。”说着话仙人的手已经摸起了一枚黑子。
听得一声娇媚的喵喵儿，仙人扭头，却见灰猫正对自己依依不舍。仙人心里一动，暗忖这小东西还当真是个有心的灵物。于是他对灰猫招招手说：“嗯，好吧，你与我还真是缘分不浅，那天我把你由鼠化成猫，可你还是遭受大猫欺辱，今天索性我再点化你一回，让你也做只大猫吧！”
说着仙人又伸出他的一只手，对着那只灰猫点了三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