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父亲来看张巴赫，等张巴赫练完琴赶到妹妹家时，父亲已经吃过饭走了。今天上午等张巴赫训练完乒乓球，带他回后张庄。一说回奶奶家，张巴赫就很高兴。我们到家时已将近下午一点，本来带着现成的菜回家，母亲却要再炒一个菜，说是要把昨天捉到的几只爬蝉做给张巴赫吃。但张巴赫不喜欢吃爬蝉，他已经几乎变得和泥土没有任何关系，他根本不知道爬蝉的美味。
父亲照例对我不满意，因为至今我既没有给他带来让他感到自豪的社会地位，又没有退而求其次地带来像样一点儿的经济收入。这对从那个饥饿年代过来的父亲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与不可饶恕的。父亲对我这样的不争气几乎已经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他觉得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既不为社会地位，又不为经济利益，简直就是不务正业，这样的生存方式已经超出了他们那一代人的想象力。吃饭时，父亲说前几天遇到了后边村庄的刘西众，他现在北京某个报社工作，一个月拿四五千元钱工资。父亲的口气里羡慕得不得了。刘西众大约只有小学毕业，当过县里的农民记者，后来到处做媒体广告。这样的人在父亲眼里才是体面的人，我在父亲眼里则是最不成器、最不体面的。
吃过饭，到建香家里玩。村里人照例在他家的大门下面打麻将，今天打麻将的有三婶、向朝老婆、玉领老婆、建香老婆。向朝说明天要去北京，问我是否和他一起去。他要到在北京蒸馒头的儿子那里去送放假了的孙子，因为没有北京户口，他们只好把孩子送到村里来上学，假期里再把孩子接回去住一段时间。
后来和建香一起去怀玉家。怀玉上午和我父母一起拉耧给我家的玉米施肥。因为今天天气特别热，他们早上7点左右下地，衣服沾满了露水，9点半施完肥时，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了。怀玉告诉我，昨天去桥头卖了一车麦子，卖了1500元钱，1000元用来买大门，500元用来买小门。我问他为什么这么早把麦子卖掉，他说累了，不愿意再存放了，几千斤粮食来回都是他一个人晒。怀玉又讲了一些他五婶骂他的事情，还说了一些昨天和前村赤脚医生庆华、联合媳妇正方晚上去县城夜市吃羊肉串的事情。已经快到下午4点，要带张巴赫回去了，便让他们到家里吃西瓜，继续说话。我们回去时，天已经阴得很厉害了，好在没有淋雨。
刚出村时，张巴赫猛然问了一个把我吓了一跳的问题，他问：“老奶奶现在到哪里去了？”原来每次回家都要带他去看奶奶，奶奶老远就会迎出来，高兴地叫着张巴赫的小名，说让张巴赫过来让老奶奶看看……张巴赫在家里没有问一句关于老奶奶的问题，却忽然在出村时提出了疑问。我仓促回答说：“老奶奶现在在地里。”张巴赫问老奶奶为什么到地里去了。我说：“因为老奶奶死了就要埋到地里去。”
张巴赫问老奶奶还会活过来吗。我说不会了。张巴赫说把她扒出来不就活了。我说扒出来也活不了。张巴赫问埋在哪个地里了。我说埋在村西边的地里了。
晚上张巴赫弹完琴吃饭前又跑到我这里来问：“埋老奶奶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是吧？”我说：“是的，挖了这么大一个大坑。”我把两条胳膊张开在空中划出一个巨大的区域。张巴赫好像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一样去吃饭了。从张巴赫表情看，我感到他觉得这样的空间一定足够老奶奶用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