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君宁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大口大口喘气,她梦见卫城宽死了,怀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孩子,他对着她笑,身影慢慢消失,她拼命叫喊,还是拦不住他们消失在自己眼前。
她眨了眨眼睛,转过头去,李方伟躺在墙边的陪护床上,睡得正沉,她费力地站起身,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她起身到浴室清洗。
浴室的半身镜映出她的身形,镜中的人,脸色苍白如鬼,下巴尖细,眼睛睁得大大的,像二汪死寂的潭水,她缓缓抬起手,摸着镜中人的脸,指下划出一道水痕,将脸划的支离破碎,真丑。
她又撩起衣服,收手轻轻按着腹部,心又狠狠地疼起来,这里本来该有一条生命,现在是空的。
她摸了很久,久到全身发凉,然后慢慢蹲下身,抱着双臂缩成一团,眼泪无声地落下,她还以为自己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她还以自己已经麻木了。
她问自己:“卫君宁,你怎么会活成这样?”
李方伟站在卫生间门口,听到里面传来细弱的啜泣声,他听得心疼,却不敢去安慰,怕自己到她面前她连哭都要忍着。
卫君宁走出卫生间,扶着走廊的墙壁一路往前走,夜间的医院寂静清寒,她一步一步走着,累了就停下来喘口气,却不肯停止。
李方伟远远地跟在她身后,看她靠在墙边喘息,他实在忍耐不住,红着眼睛走上前,抱她到A栋去看卫城宽。
卫君宁没有反抗,李方伟觉得自己挺可悲的,她连生气都不愿意给他。
到了病房,他搬了把椅子放在病床前,然后站到门外等待。
卫君宁握着卫城宽的手,什么都没有说,她从前说了一个谎,原本可以填补过去,现在什么都没了,她不知道要再怎样去圆这个谎言。
爸,要是你去了那边一定要等我,我不想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吸了吸鼻子,脸贴着床褥,眼泪划过鼻梁,她握着他的手贴在脸颊上。
我知道你一定希望我活着,可是我活得很辛苦,真得很辛苦。
李方伟在门外等了一个时辰,终于忍不住推门进来,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回去休息吧。”
卫君宁站起身,慢慢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李方伟想抱她回去,她的手轻轻地推了一下,不是很有力,却是再明显不过的拒绝。
他不敢用强,只能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独自支撑着走回病房,她坐回病床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像死过一次一样。
睡不着,或者是不敢睡,怕睡着了又会做噩梦,卫君宁睁大眼睛盯着墙发呆。
李方伟再也忍耐不住,握着她的手贴在脸颊上,哑着嗓子说,“君宁,我求你了,别折磨自己了好吗?”
“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你骂我一句好不好?”
她指间微动,静静问他:“你在为方北向我道歉吗?”
真是个奇怪的人,不是他说要离婚的吗?现在她主动提了,为什么要天天守着她呢?怕她会恨方北吗?可是她这样的性格,就算恨又能对方北怎么样呢。
李方伟摇头,卫君宁看了他一眼,又别过头,也不想问他是什么意思,想抽回手他却紧抓着不松。
卫君宁由着他,觉得头有些重,脑袋一阵恍惚,闭上眼睛睡去。
她睡了不过半个小时便醒过来,躺在床上看他,突然脱口说了一句话:“方伟,你之前说给孩子取的名字叫什么?我忘记了。”
李方伟愣了一下,手不由的松开,卫君宁抽回手,突然啊了一声,笑起来:“我记起来了,你说一个叫李卫,一个叫李宁。”
她笑了以后看着他,不解地问:“天都黑了,你怎么不上床睡觉呢,过几天我们就要去做四维彩超了,你陪我去吗?”
李方伟脸一下子白了,握住她的手,五指打颤,他轻声说:“君宁,你累了,睡一觉就好,快些睡吧。”
卫君宁乖乖点头躺下,然后转过头来看他,“你不上来吗?早些睡吧。”
李方伟只得硬着头皮爬上床,卫君宁缩到他怀里,很快睡过去,他突然小声呜咽一声,紧紧抱住她。
第二天一早,卫君宁又变成了那个木然冷漠的人,不爱说话,每天看着墙发呆,只苏凝来的时候会和她说话。到了半夜,或者某个时候,她就会忘记好多事,记忆只停留在方北回来之前。
李方伟偷偷去咨询了医生,医生说是过度悲伤引发得精神失常,要他带着卫君宁过来看诊。
他特意和医生沟通,半夜的时候让医生到病房看诊,医生说只是暂时的,过些时候就会自动恢复。
李方伟才安下心来,每天晚上搂着她,都会觉得钻心样的心疼,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她逼迫成这样。
中午;
阳光虚软无力地散落,11月的天,落叶已经开始自己飘零的宿命。
颜叙拎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走进病房,卫君宁看到他愣了一下,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颜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颜叙愣住,李方伟连忙对他使眼色,卫君宁双手搭在被子上,神色温柔,歪着头看着颜叙笑,“颜叙,方伟给宝宝起了名字,他说一个叫李卫,一个叫李宁,好听吗?你也起一个好不好?我觉得你起的名字肯定更好听。”
颜叙脸色大变,猛地转头去看李方伟,李方伟面容发苦,颜叙不敢置信地回过头看她,卫君宁身子一颤,小声说:“你怎么了?”
颜叙弯下身子,手掌哆嗦着触碰到她的脸,她向一旁闪了下,不安地看着李方伟,颜叙的眼泪显些被逼出来,他猛地抱起她,大步往外走。
“你干什么!”
李方伟扑上来拦住他,颜叙死死盯着他,眼神凶狠,带着噬人的戾气,“滚!”
“颜叙!她是我老婆,你凭什么带走她!”
卫君宁白着脸,不安地看着二人,小声哀求着:“你们别吵了,会吓到孩子的,别吵了。”
颜叙深深吸了口气,竭力隐忍住,愤恨地说:“我带她去看医生。”
“已经看过了,你赶快把她放下来!”
李方伟抢着抱下卫君宁,卫君宁勾住他的脖颈,眼神有些惊惶胆怯,颜叙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柔声说:“没事,我和方伟闹着玩的,你乖乖在这里,我和方伟去外喝点东西。”
卫君宁点头,李方伟将她放到床上,叫来看护照看着,和颜叙走出门外。
11月初的天已经带着寒气,秋风卷着枯黄色的梧桐叶,在半空中眷恋不去。
颜叙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脸色带着一层深切的哀伤。
他站在梧桐树下,漆黑的眼眸凝出悲凉,他说:“方伟,把君宁给我。”
李方伟双拳紧握,胸腔沸腾着惊怒,“颜叙!你凭什么向我要人!”
“方伟,你不喜欢她,方北已经回来了,你们二个人之间的恩怨为什么非要拖着她受罪?我求你,你把她给我,她受不起了,再折磨下去她会死的。”
李方伟的怒火无声熄灭,他蹲在树下,小声对着他,对着自己解释,“我没想过会伤到她,真的。”
“那你能和方北断的清吗?”
“……”李方伟低着头不说话。
颜叙冷笑出声,声音清寒,带着几分讥诮,“李方伟,你连人渣都不如,你现在是想做什么?左拥右抱?拖着君宁到死吗?”
李方伟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之前那样费心地要离婚,可是孩子没有了,他像是和她一样受了刺激,竟然不想离婚了。
他想他也疯了,爱着方北,又不愿意放卫君宁自由,真像颜叙说的,连人渣都不如。
颜叙蹲在他面前,漆黑的眼眸深沉得骇人,他的声音暗沉冰冷,“方伟,你最好乖乖把她给我,要是她再因为你受到伤害,我一定要你,和李家付出代价。”
李方伟抬起头来,被他眼中的狠意刺得背脊一凉,颜叙站起身,风衣勾勒出修长的身形,清俊的脸带着淡淡的清寒。
“走吧,回去。”
卫君宁侧躺在床上,眼睛睁大大的,手里抓着那枚金百合,颜叙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柔声叫她:“君宁。”
卫君宁温柔地看着他,她看到颜叙心里就会有一种酸涩的感觉,会有一点点疼,会觉得安心,她举着小小的百合问他:“是你送我的,我怎么不记得了?”
颜叙抬手摸摸她的头发,柔声说:“是我送的,我答应给你的礼物,你睡着的时候我戴在你脖子上的,喜欢吗?”
“喜欢,真好看。”
卫君宁喜欢极了,小小的百合精致可爱,她握着百合有些忧伤地说:“颜叙,我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你没有生病。”
颜叙低下头,将眼泪逼回去,抬起头来笑着问她:“君宁,和我走我吗?”
“走?”卫君宁有些不解。
“离开方伟,和我在一起,好吗?”
卫君宁讶然地睁大眼睛,连忙摇头,眼睛偷偷去看李方伟,脸色微红,小声说:“颜叙,我结婚了,我很快要当妈妈了,别说这样的话。”
颜叙眼泪一下子流出来,卫君宁的心疼了一下,去瞧李方伟,抬手在他脸颊上轻轻擦了下,颜叙说:“君宁,记得我出国前和你说的话吗?”
卫君宁想了想,点点头,颜叙握住她的手,温柔却郑重地说:“你记着,一辈子有效。”
卫君宁的眼睛自动将房内李方伟的身形抹去,握着他的手掌贴在脸颊上,困倦地闭上眼睛,喃喃地说:“颜叙,不要辛苦。”
她很累,很快就睡着了,颜叙握着她的手久久不愿意松开。
李方伟压低声音,声音紧绷,“颜叙,别太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