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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乡村碎片》系列散文诗

1.洋芋

春天用画笔在勾勒,把西海固的额头染得绿意浓浓,暖风洋洋。还在土窖里沉睡的洋芋,被母亲一把从梦里拉醒,把锋利的刀刃镶进了洋芋那笨拙的躯体。原本囫囵的洋芋跟着眼睛分了家,芽眼一眨一眨的,闪着金色的梦。

一个芽眼,就是一个生命。

一片犁铧,斜着身子躺在两头毛驴的屁股后,把山梁挤出一道皱纹。洋芋就整整齐齐地睡了进去,开始准备起床的闹钟。紧跟着一锨炕灰粪撒在了草木灰缠过的灰扑扑的脸面上,洋芋就像盖了一层缎子被,铁锹就像母亲一般,轻轻地,均匀地一阵拍打,洋芋安然地进入了梦乡。

老天爷忍不住把几滴泪滴在了土壤上,芽眼就疯狂地挤出自己的梦想,用绿色将大地点装。

根扎入土中,争先恐后。

芽钻出地面,争先恐后。

根和芽在拔河,村姑是观众,洋芋成了裁判。眼睁睁看着自己那结实的躯体一天天变得肥胖,洋芋就变得性情急躁。没有计划生育的洋芋就把洋芋娃生了一大堆,这是要用自己单薄的躯体来换取。一场比赛就是一辈子。刮风了,比赛不暂停;下雨了,比赛更激烈。等观众高过头顶的锄头猛然抛向裁判发霉的脸时,胜负就决定了。

在柠条编制的笼子里,摸着相似的面孔,洋芋把童年的往事回想。虽然历尽沧桑,可最终还是搬进了温暖的粮仓。在没有刷漆的炕桌上,洋芋用灿烂的笑脸把西海固苦涩的胃温暖,把动人的故事传唱。在城市的餐桌上,苗条的洋芋丝让西施的削肩细腰黯然失色,无论在哪里都把朴实的生活传唱。辛劳的村姑把中意的洋芋挑拣,连同笑容一起藏入土窖中,等待来年的开幕式。

2.木铧犁

一篇历史,被两头老黄牛用结了痂的肩膀扛了两千年,至今还没画上句号。倔强的老黄牛用不紧不慢的脚步,把身后的套绳磨断了一根又一根,让木铧犁没有偷懒的机会。

酣睡的春被木犁刺进了心脏,就热血沸腾,开始孕育秋的果实。雨后的土腥味呛进春的鼻孔,散发出醉人的笑脸。看到成长的庄家,木铧犁就以铮亮的颜面,站立在墙角,等待耕种的乐趣。

没有嫁衣的黄土高坡,点缀几间披着蓑衣的土坯房,就算体面的衣裳。木铧犁从不嫌弃生活的简朴,要不然怎么会死守黄土泥皮的家园,把农耕的章节代代相传。

生活了几千年的子孙,用粗糙的双手,用同样深沉的感情抚摸木犁的铧片,在空旷的山野上编织着长长的梦。

3.汉子

黑黝黝的肩膀背不走太阳火辣辣的脸,阳光把结实的背佝偻成一把弯弯的镰刀。从日出到日落,把黄土地高高隆起的脊背犁出了深深的印痕,收获着伤痕深处的愉快。

老槐树下与邻村少女的窃窃私语,让没有季节的恋爱变成了新娘,青春年华随着汗水一滴一滴渗进了土壤。举起皮鞭,抖落半生的梦想,新娘纤细的手拾不起岁月无痕的忧伤。走到田埂尽头,回望已是儿孙满堂。

鼓囊的旱烟锅染黄了牙齿洁白的岁月,坚定的脚步在盛夏整齐的麦茬上零零碎碎地走过了一生,只有那结实的吆喝还在秋收的打麦场回荡。

4.磨坊

两块石头,被凿成了圆盘。忠诚的毛驴,被蒙上了眼,围着被土坯支起的石磨,把检阅的步伐,走得铿锵有力。做梦的石头,把愉快的鼾声,拉得悦耳动听。

谁也分不清,究竟是谁在欺骗谁。

颜面粗糙的莜麦挤出了石磨笨重的牙缝,几丝麦香跑进了毛驴敏锐的鼻孔,原本脆弱的思想经不住面香的诱惑,等笨拙的双唇童话般的夹住一粒散落的麦渣时,主人清脆的皮鞭便在毛驴的后臀上奏响。

在磨坊悠长的岁月上,毛驴再没敢停一下。

谁知道,走了一生,只画了一个圆圈。

5.煤油灯

黑暗的生活,你用血液点亮前途,把人类从黑暗解放到了光明。夜在指尖燃烧,生活被风吹得七零八乱。一盏煤油灯照耀的光阴,承载着祖辈遗传的血脉。

几只向往光明的飞蛾,冒着生命的危险,把一生的追求投进了你的怀抱,才有了“飞蛾扑火”的壮举。掀开盖头的月亮,将洁白的祝福洒进了窗口,你用满腔热血将她酿成了沉醉的酒。多少黑幽幽的往事,在有你的回忆中变得舒坦明亮。

未来如火,往事如烟。点燃的生活,不论单纯还是污杂,不论快乐还是悲伤,不论清贫还是富有,都如烟似火,抒写着灵魂深处的故事。那木屋的颧骨上留下的黑黑的影子,就是你一滴一滴填写的答卷。不壮观却深刻。

点亮油灯,就点亮了穷人的心。孩童翻开四角委屈的作业本,追寻时代的光芒。母亲蹲在油灯旁,守侯着用针线缝补的破碎的生活。端详着灯芯肿胀的皱纹,不敢奢望未来光滑的颜面,只愿今夜的灯芯依旧好看。

6.架子车

木匠手中的刨子,把一些残垣断壁的木料,剃得方方正正,再凸凸凹凹地相互拥抱在一起,就组成了架子车的骨骼。一块生铁,在炼钢炉中就看上了秦王朝战车的造型,可谁知道,从锅炉中一蹦出,就以轿夫的姿态嫁给了一堆木料。虽做了架子车的轱辘,却一生无怨无悔。

在弯弯扭扭的黄土高坡上,架子车就像诗人手中的笔,把坑坑洼洼的苍白抒写得实实在在。

东梁梁的洋芋蛋蛋,西峁峁的荞麦秆秆,都是坐着架子车,很风光地来到了打碾场里。虽然有些朴素,但毕竟是坐着车来的。不论在封建王朝的剥削下,还是小康道路的奔波中,架子车总是虔诚地伏下身子,心甘情愿地跟在那头老牛的屁股后,把猪圈里的粪堆子一车又一车地扛进农田的怀里,把一茬又一茬的五谷杂粮喂得体重超标。

冬闲的季节,架子车就是红娘手中的一根线,总是把精心撮合的爱情故事缝补得圆圆满满。婚前的契约,其实是从架子车的双肩上开始写起的。一块大红布,披在了架子车的肩膀上,像一顶盖头,跟在了扎红花的毛驴子后面,小伙子就三五成群地簇拥着,把邻居家的黄花大闺女从腼腆的少女季节一把拉进了春播的洞房,这才有了秋收的喜悦。

农民的爱情,从架子车里开始远行。

架子车,永远都踩着祖先的脚印,前行。

7.鞭子

一条皮绳,和一根棍子结了婚,就开始骚轻。

其实,牲口是十分憎恨你的,只是不敢言喘罢了。

不管骡子走得多快,也不管老牛走得多慢,你总是在他们的后臀上撕破嗓子地喊,“快点,快点,不然又要下来了”,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每次,你都在牲口的后胯上留下一条一条的印痕,让农耕的牲口在做梦时都被疼痛惊醒。

在和平的农事章节中,你是唯一充满暴力的字眼。

8.镰刀

弯着身子,把饥饿的喉咙贴在地面,侧姿匍匐,还没吃饱,还没直立,就解放了粮食的整个世界。

我分明看见你在模仿淑女的眉毛,越来越细,越来越弯。而学前班的孩子把月亮和你拉到一起比喻,老师说比方得很得体。

在稀薄的麦秆中间,你吃力地劳作着,并没有嫌弃麦穗的瘦小。在作物面前,你无所不摧的思想虽然有些高傲自大,不管是豌豆还是荞麦、苜蓿,在你的面前都统统倒下,但你诚恳的态度还是感动得村姑为你使劲地鞠躬。

割完了秋收的整个季节,没想到苜蓿地里的一颗石子碰掉了你的一颗牙。

最终,你的生命就在没有找到牙科大夫时终止。

9.碌碡

碌碡没有忘记石匠师傅的叮咛,活着就得有个主见,不要随波逐流。所以在疯狂减肥的时代,碌碡依然坚守自己的诺言,让标准的体格永远浑圆。

碌碡碾了一辈子场,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正文里却没碾出一颗文字,这是多么的悲惨。无数捆等待分娩的作物,往大宽场里平稳地一躺,就等着你去接产。你便不辞辛劳,紧紧跟在那一对牲口的屁股后,不停地翻滚,就算头昏脑胀,还有驴粪蛋掉在脸上,你都不拉大一点距离。因为你抢了头功,所以你让连枷终身羡慕。

如果没有你,我们的祖先就只能囫囵着连麦子的皮都吃下。今天,虽然脱粒机给你带来了命运的危机,但在西海固梁梁垴垴的深处,依然给你留着好几百平方米的家。

10.咸菜缸

农民的冬天,不缺乏维生素,因为有了咸菜缸。

一把盐渗进了大白菜的肉体,大白菜就像怀孕的妇女那样满足和安稳,再也没了打情骂俏的闲情。

脱光了身子在盐水里一泡,一冬,不发霉,也不生虫。

11.耱

你是天生的美容师,黄土地粗糙的脸面,经过你那全身的指头抚摸,就平平整整,细腻光滑。

虽然没有时髦的打扮,缺少了你,埋进土里的种子脸面皴厚不说,心里空虚,总是睡不踏实。

12.水窖

出生时在地下,出生后也在地下,一辈子都在地下。其实地下很温暖,要不人最终也要到地下去。

我知道你渴了半个冬天,临近脱水,但是西药片不起作用。一场雨水,让你喝了个尽饱。所以乡亲们最怕你生病,因为这一年,也许就是干旱。不是肚子疼痛,而是生命干渴。

13.风匣子

在房价疯涨的时代,你还是在土坯灶头的旁边,筑了一个安稳的家。一堆棉絮冷不防塞进了喉咙,你就忍不住咳嗽,不论是土豆还是玉米棒子,只要钻进了铁锅,你就不紧不慢,一口一口把它吹熟。

一只不长眼的老鼠,钻进了你的喉咙,准备安家生子。你的病情就急性发作,使它两头受气。在风沙太大的年代,你在帮农民呼吸,驱赶着疲乏和饥饿。

14.磨刀石

磨厚了生活,却磨薄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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