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茗没忍住，直接翻身下了床，就穿着单薄的睡衣，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蹬蹬蹬走到柜子前。
明修渺斥她：“喂喂喂，都快入冬了，你注意点……”话没说完，就见箬茗从柜子里取出虚拟头盔，又迅速爬回了床上。
三个舍友是夜猫子，也还没睡，看到她这动作，面面相觑了半晌，手里正翻着的书合上了都不知道。
箬茗抱着头盔看了看窗外，自言自语：“原来都快十二月了。”
都这么久了啊，还有一个月就算进入冬天了。
也是，游戏里的季节其实也跟着现实在变，现实里是晴是雨，游戏里也会一样变更。最近确实有不少玩家在装备外面罩上了薄外套，只不过箬茗的彩云霓裳比较厚，所以还没感觉到冷。
十一月底有一场演唱会，叶荀接了一首歌，还是在倪洲千方百计的威逼利诱下才答应的。
倪洲当时吼她：“你玩游戏玩堕落了吧，别以为有万家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啊！这场必须给我去！”
箬茗委委屈屈地答应了，后来想想自己本来答应倪洲开学后要专心工作，结果却变成了每天除了去公司进行必须的课程，就是回宿舍，写论文或者玩游戏，通告几乎都没接，确实堕落了点。
换成一般的艺人基本就完蛋了。
倪洲见某人态度良好，这才消了气，摸着下巴斜睨她，声音里满是怀疑：“你该不会谈恋爱了吧。”
箬茗：“……我谈恋爱你能不知道？”
不过她说这话，还是仗着这位神通广大的经纪人确实不知道。
——比起网恋，还是让他以为自己不务正业比较好。
算了，反正还有时间。箬茗发了几秒愣就若无其事准备戴上头盔。
“等等，你干嘛？”明修渺有点没反应过来，“现在上什么游戏啊，大半夜的。”
箬茗无辜地说：“这个点又不是没玩过。”
“写意澜城他们也都准备下了吧，你就别上去了。”明修渺说。
箬茗疑惑地看她一眼，“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明修渺嘀咕，“我随口说说的。”
箬茗歪了歪脑袋，登录了游戏。
四大圣兽剧情的结果在论坛上炒的沸沸扬扬，在游戏里也是一大热点话题，尤其刚结束没多久，‘世界’刷的那叫一个飞快。
靡不有初的名字也偶尔会出现，箬茗没怎么关注她不在的那四天，任务提示是什么，写意澜城有没有失误过，反正结果没出岔子就好了。
游戏里除了在线私聊，也就是实时视频通话外，还有留言系统，相当于以前键盘网游的那种私聊，直接发消息，什么时候回都没事的。
箬茗刚上线就收到不少留言，外加一个私聊请求，是写意澜城。
“澜城。”箬茗笑着叫他，“你在哪儿？”
虽然是写意澜城先发来的请求，但他显然还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雪泽。”箬茗说，“顺便……嗯，想你了。”
准确来说，是想写意澜城了，顺便来看看雪泽。
写意澜城唇角微勾，“正好。”
“什么？”箬茗没怎么听清，“你在哪儿啊，我去找你。”
写意澜城却不答反问。
“你认识定情崖吗？”
定情崖是游戏里出了名的悬崖，但是临近城镇，所以下面并不是峡谷或者河流，而是灯火辉煌的街道，密密麻麻的人群。
没错，定情崖边上的这个城镇比洛阳城还繁华——哦，必须强调一下，是在夜晚。
北落城，人类种族大地图边缘凸出的一座三面环山的城镇，这儿垄断了全服的一个产业——情侣产业。
箬茗不知道古代寻欢作乐的地方包不包括专为有名分的夫妻开设的店，反正游戏里有，而且仅此一城。
说白了反正全游戏最浪漫的地方就是北落城，地方偏僻白天没人，但是晚上生意出奇的好。
除了城镇里的各种情侣茶楼茶馆客栈，最出名的当属定情崖了。
游戏里有这么一个传说，定情崖是曾经许多恋人定情的场所，远眺山川连绵，崖底看着热闹，但站在顶峰其实什么也听不见，静幽幽一片。
崖顶有青草红花，古藤龙蟠虬结，
很遥远的对面矗立着另一座山峰，名为断情崖，那就不像定情崖这样地势优越了，断情崖处于深山老林，和城镇之间隔了一个大缺口，几乎没人去过。
为数不多的去过的人也说，光秃秃什么都没有，荒凉萧瑟，夜晚尤其令人胆寒，崖底黑漆漆望不到尽头，和定情崖不能比。
断情崖也有一个传说，许多求而未得的恋人在那里跳崖殉情，这辈子就此断了个干净。总之积蓄的全是怨气。
箬茗坐在冰淇淋背上直接飞上了崖顶。
今天很奇怪，定情崖上居然没有别的玩家。
写意澜城负手而立，静静望着底下一片灯火通明。
崖底，山顶，仿佛天上人间，冷清与喧嚣对比鲜明。
箬茗默默走到他身边。
听到动静，他没有转头。
“这里很漂亮，对吗？”他问。
箬茗点头。“嗯，很漂亮。”
“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箬茗看向他。
她也记得，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还是键盘网游，写意澜城用了隐身粉坐在椅子上，然后她一屁股就坐到他腿上去了。虽然是游戏人物。
“其实那个地方很少有人来，我经常在那里挂机。有一天就遇到了你，问我是谁。”
箬茗脸颊有点烫，觉得自己当时犯的糗真是人生污点。
写意澜城低低地笑起来，“你的名字我有点眼熟。靡不有初，刚进游戏就得了麒麟，还是个喜欢逞能的。”
箬茗：“……”
原来以前他就无意间注意过她了。
话说，“逞能”是指她被他救了以后还说了一句“我想我自己应该也能解决”吗= =她发誓那是下意识的，后来她的理智深深地鄙视了她。
然后临走之前还小小地反讽了一下他来着。
“你操作很好，桃花谷的人情我一直都记得。后来你无条件帮浮云采集物品，又送了高级符，公会里不少人难免觉得你别有居心。浮云却坚持说，你只是个普通的、善良的姑娘。”写意澜城轻声说，“我也一样相信。”
箬茗凝视着他侧脸完美的轮廓，棱角分明的五官此刻格外柔和，微垂着的眼被睫毛掩住了些许，眸底星光点点，似有幽蓝。
他清冷的声线在月光下也另有一番味道，温柔低沉，如水般注入心底。
写意澜城沉默了一会儿。
当箬茗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眼前时，他承认自己开始注意她，然后不知不觉，一步步深陷。
她很聪明很敏感，像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活泼、爱笑。但他也看到过她沉静稳重的一面，尤其在现实里，是一种典型的难以捉摸的类型。有人会觉得她八面玲珑、人见人爱，有人会觉得她内敛精明，甚至有点神秘叵测，也会有人觉得她不谙世事，随心所欲。
在写意澜城眼里，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万箬茗。
她很复杂，哪怕再世故再防备，心底始终保持一份坦率和单纯。她在他面前可以傻傻地甜甜地笑，受点委屈可怜兮兮地撒娇，琐事喜欢分享，大事却不愿说出口，烦恼总是自己一个人咽，经常让他很头疼。有时候面对危险无动于衷，能做到面无表情肆无忌惮地算计人，但也会为了一只虚拟的宠物黯然神伤，冲动呐喊。
这样的人，很少有人能真正走进她的心底。
他也不例外。
但他始终希望自己可以慢慢地，更多地了解她。
“我很抱歉，一直没有告诉你一件事。”
箬茗怔了怔，隐约猜到他要说什么。
“100级的突破任务，很简单，和排行榜第二的玩家成为夫妻——可我做不到。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停留在99级，经验存到够我连升好几级却还是不能使用的原因。我还有公会、有朋友，一切都需要我尽快突破。如果我们在游戏里成了亲，你就必须抵抗这个压力。我担心你会不顾一切地拼命练级，丧失原本的乐趣。况且，你大概也没有做好准备。”写意澜城声音平缓，箬茗却可以想象他之前的挣扎与无能为力。她捏了捏拳头，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你很懒吧。”写意澜城轻轻一笑，“可以看得出来，玩游戏只是为了娱乐，没有什么事能真正激起你的斗志。所以我不愿意让你失去初衷，变得为了练级而练级……箬茗，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箬茗呼吸一滞。
他唤她名字那么多回，这一次似乎并没有不同，却直直地唤到她心底。
“我对你共享了一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愿意等，说好了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就不会逼你。但是当我发现你也一样这么做的时候——”写意澜城目光温柔，如同脚下北落城满城的暖色光晕，“我真的很高兴。”
箬茗低着头。
好久没有这样一个人，和她并肩站着，对她心里话了。
没有花言巧语，没有甜言蜜语，就是朴实的诉说，淡淡的回忆。
但那些细节都印刻在记忆深处，不曾消散。
箬茗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写意澜城的，就那样和他公开了彼此的游戏隐私，开始以情侣的姿态出双入对，并默认了“会长夫人”这个称呼。
他现实里到底如何，她一概不知。只知道他外表应该不赖，有份音乐相关的工作，家教良好，现居地清羽市——从言谈举止中可以观察一二，虽然骗子受了训练也完全可以伪装。
网络游戏里的感情，她居然当真了，并且认认真真地决定要和他走下去，直到未知的那一天——无论结局如何，至少现在要走下去。
箬茗心想，自己怎么跟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似的，还傻乎乎地固执地相信着，通过这样的方式相识的人。
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轰——”
“砰——”
悬崖面前的空中，接二连三地绽放出绚烂的色彩。
漫天的烟花。
箬茗猛地抬头，从北落城射向天空的烟花，不断变幻，映射进漆黑的瞳仁，通明斑斓。
也不知是美得令人窒息，还是震惊地忘记了呼吸。
最后，烟花定格成一个巨大的心型，工工整整的两行大字在空中停留：
靡不有初，你愿意嫁给写意澜城为妻吗？
箬茗这才后知后觉。
视线模糊不清，脸颊上不断流淌下来的水渍被入冬的晚风一吹，冰凉、刺痛、黏着。
她突然不知所措。
这个场面，太出乎意料了。
“会长夫人的称号，该名正言顺地冠上了。”写意澜城笑着揉揉箬茗的长发，抬起她的手，不知何时他的掌心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古朴的戒指。“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我们会有始有终的，你没有机会甩开。”
她的身边，只能是他，永远是他。
他轻轻把戒指推上了她的无名指，凑到她耳畔，轻轻吐息：“现实里的你，也要等我。”
箬茗愣愣地看了一眼两人相扣的十指，最后又看向落幕前的烟花。
得之我幸。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她绽开一个不比烟花逊色的灿烂笑容。
“嗯，我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