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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答《文学报》问

(记者傅小平)

1、你把个人博客命名为“炼金术士”,是随意还是有意为之?看似有意味。科埃略的一部小说里“炼金术士”一名词显得很夺人眼球。我想你这么命名一定有你的道理?

答:兰波曾有诗歌乃语言炼金术之说,我的博客以此命名,也有这层意思在里边。20世纪90年代初,我曾写有同名长诗。炼金术是企图将普通金属转化为黄金的一种“伪科学”,但是,仅仅把它归结为近乎不可能的化学,那就是大大误解了炼金术的真正意义。作为神秘主义者的炼金术士,他们实践炼金术的目的,其实在于通过这种途径达到“启悟”。如果说普通金属是尚未提高知觉意识的“自我”,而黄金因其不易腐败与永远闪光的自然特性可代表精神转换的“个性”,炼金术则是人的内在精神转化、提升的过程,而且这是不通过宗教“媒介”而提升自身精神意识的一种途径。这一漫长过程的最后结果是要达到物质与精神间的相互依存与协调统一,认识自己的本性及其走向,并善于运用所学的知识,逐渐接近造物主。

类比下来,诗歌写作也是同样的一个过程,它从自我开始,以自我的空掉为结束,它从短暂易逝之物过渡到永恒自在的领域。它如黑格尔所描述的自我发展的若干阶段一样,初期是绝对的主观,是一己的情思意绪;其次是从主体向客体的移置,把自我他化,以确立自我,把自己的面貌反映在万物之上,通过镜像来认识自己;最后一个阶段则是将绝对的主观与客观相统一,达到主客观互为表里的境界,由此从混沌走向澄明。

2、在我的感觉里,你是一个“大块头”杂家,但凡你有精力,几乎看不出你没涉及的,就门类来说,诗歌写作、理论研究、各式翻译,一样都不落下。怎样做到杂而不乱?我们知道翻译和写作,或许谈不上有大的冲突,不过理论研究是怎么兼顾的呢?这三者之间怎样相互影响和碰撞?也就是说“炼金术士”必须也玩得平衡木,你是怎么协调的?

答:我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比较有规模地翻译东西,起先的出发点仅仅是出于好奇,为了给自己的写作开阔视野,打好基础,也有对已有译本不那么信任(不是说全部都不信任,那样就抹杀了其他翻译者的贡献)的缘故。说句不好听的话,看不好的译本就像喝别人喝进肚子又吐出来的酒。翻译与写作是互相生发的关系,翻译让人深入,让人安静,有助于培养自己的定力,也有助于磨炼语言,保持语言的敏感。我的翻译工作主要集中在英美文学、文化上面。比如,英美的后现代主义诗歌、生态文学、经典著作,其他有一些传记、社科方面的翻译。至于研究,我尝试结合自己的写作,其实翻译也是为了我自己的写作的,应该说我的诗学理论是从我的创作中生长出来的。我的阶段性的成果积累为三部专著,涉及领域为中西比较诗学、美国后现代诗学和中国当代诗歌研究。翻译消耗精力比较大,今后会缩减一些,把力气合理地分配。最终目标是将三者打通,建立自己的本体论诗学体系。

3、同样,你在翻译上也是散打家。诗歌、小说、散文、理论都有涉及,而且翻译的作者对象也不同。我们知道一些老翻译家,多半找跟自己气味相投的某一个作家来着重进行翻译,翻译的同时,自己也是这一领域的专家。你的翻译惯性,会不会将自己陷入泥沙俱下的险地?

答:小说翻译得少,偶尔译一些新鲜新鲜,主要还是诗歌和有关诗歌的文论。诗歌翻译方面,大型的选集做了四个项目,也就是《1940年后的美国诗歌》《1970年后的美国诗歌》《1950年后的美国诗歌》和《英国当代诗选》。这几本书呈现了英美后现代诗歌比较完整的面貌,我更重视其资料价值,注重国内首译。翻译也是个神秘的差事,我想做的事情,只要我心里念叨着要做,过几年总就会有机会,很是奇怪。后现代诗歌这块,还要继续做些工作,也许有机会会集中在少数两三位诗人身上,或一个流派上面,比如纽约派,是我最喜欢的。

你说的翻译惯性我不大明白究竟指什么。如果你指的是数量和质量的关系,这是我不能苟同的,这两者没有必然联系。要知道,我在接近20年的时间里都远离文坛,不与任何人功利性地交往,处于一个封闭而安宁的环境中,除了散步,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嗜好和娱乐,大量的时间用于读书、思考和写作,在别人忙碌闪亮功名的时候,我在潜心于写作与翻译,自然积累了一些成果。而且,文字工作有其特殊性,一旦你真的进入了,语言感觉有如神助。比如阿什贝利最著名的诗集《凸面镜中的自画像》,我用了一周多时间就翻译完初稿,但是你不会知道,我接着付出的是连续失眠五天的代价。他的高智力的压迫没有压垮我,我战胜了这个亲爱的敌人。那些每天自称只翻译几百字,然后东张西望,东敲敲西摸摸的工作方式,我认为纯粹有懒惰成分在作怪,那样的搞法文气能顺才叫怪呢!我写诗歌也很快,《再卑微的存在也妄图建立自己的秩序》近400行,就是中午吃饭前直接博客上写了一半,吃口饭,完成下一半。不是非写不可时我一个字不动,所以到现在我积累了3万行诗歌。翻译也是如此。我未出版的翻译著作还有十几本呢!

4、你自己感觉最满意、最看重的是哪方面的翻译?翻译哪一位国内或国外诗人、作家的作品,给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由此对你个人的诗歌创作有影响吗?在诗歌界,你是第一个把语言大师阿什贝利的诗歌介绍给国内读者的翻译家,并被大家认可,是阿什贝利的第二副嗓子。同时我也发现,你的诗歌气场跟阿什贝利极其相似。请展开谈谈,翻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答:我主要还是一位诗歌翻译家,自己也最为看重这个方面。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应该是阿什贝利。但是很有意思的是,我的翻译并没有在表面上对我的写作产生影响,如果有影响,那应该是在思维方式或诗学理念上面,比如这个阿什贝利。中国现代诗歌从诞生起就和外来影响难脱干系,现代那一块自不待说,就说当代,朦胧诗和王家新、黑大春与白银时代,臧棣与奥登,欧阳江河与布罗茨基,女性诗歌与自白派,莽汉与垮掉派,口语诗与布考茨基……基本上汉语里重要的诗人都能找到他们隐秘(对不熟悉外国诗歌的人而言)的西方诗学资源。我自己和阿什贝利、毕肖普、希尼,甚或整个的美国当代诗歌也有某种关联。有时我自己也在思考,到底从中吸收了什么?我想还是其开放性和活力本身,而不是风格与语言技巧。大师的精神可去领受,大师的语言风格最好不要去学,因为人的生命质地不同,文化语境不同。如何在文化旅行中进行创造性的转化,突出中国经验,是不容忽视的方面。简单地说,阿什贝利的解构性写作所带来的万物平等观,与我的客观化诗学的因缘之诗有某种相似之处,但我的思想根源在于过程哲学,与其自是不同。我们风格上的差异就更是风马牛了。

5、在中国的诗歌界,大致有两种区分。学院派的和民间派的。给人印象是学院派,身居庙堂,通常表示出僵化、保守的印象;而民间派,相比之下,退居草野比较灵活,更富于创新。我想你现在在高校教学,学院派的气质无疑更浓厚一些,而且你也似乎更推崇学院派,比如你就认为优秀的、伟大的诗人,几乎应该都是有深厚文化功底的大学者。而我知道,很多大诗人根本就没有大学文凭。对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答:如果将学院和民间以身份(谋生方式)来划分,那没有什么意义。是否具有学院派气质,要看个人的内在而定。我天性上就是个书呆子,对思想之外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基本上活在书里。创造力和活力更是与学院、民间这个说法没有关联。不排除有些好的诗人没受过什么好的教育,比如惠特曼,但是不要忘记,惠特曼读了大量的书,看看他《典型的日子》里面相关的文学评论文章就很清楚了。约翰·济慈也曾经说过:“强烈情感有无知识伴随的区别在于:在后者中我们如在万丈深渊中持续下坠,忽而又被风刮起,惊恐地发现我们两肩空空、未生翅膀;而在前者中我们胁生双翼,无所畏惧地在同样的空气与空间中飞翔。”

我把这些归之为方式的不同,我不信任不读书、不思考,只靠自己的小感觉写点儿东西的诗人,正如我不信任直接进录音棚而不经过大量现场演出考验的歌手。这主要看个人生命质地。汉语诗人不是文化太多,而是太少,就拿语言关来说,没有几个过了的,能够直接读外语的诗人寥寥无几。那么怎么办?文化视野如此狭窄,势必使得汉语诗歌自我繁殖、自我模仿,成为封闭系统,而不是开放的动态平衡系统。你认为这是好事情吗?

6、现在的诗歌界,写诗的人很多,各地的诗社节节开花,诗歌活动也层出不穷,不过诗歌在大众中的影响力却总是得不到彰显。在你看来,问题出在哪儿?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不是可以说,属于诗歌的时代早已经过去。对其前景你有什么看法?

答:这个问题很是复杂,我思考得不多,因为我个人的写作是为了我自己的灵魂,本质上说与读者没有什么关系。如果我在灵魂深渊中的呼告有其他灵魂听见,并愿意作出回应,那纯属偏得。博尔赫斯有句话说得非常好,其大意是诗歌不为少数精选的读者而写,也不为乌有的大众,而是让时间的流逝使其安心。在由逝性原则支配的世界上,诗人要面对的是时间这个大敌,他写作,首先是为了解决自己内在的问题。而如果真的能像弗罗斯特那样,在倾诉自己的痛苦的同时减轻一个时代的痛苦,这样的结果是任何诗人都不敢自己想象和决定的,那得靠天意。

国人不相信灵魂,而灵魂恰恰是诗歌的根基,不相信灵魂的人肯定对诗歌不感兴趣。这是个悖论。正如有慧根的,无需启蒙,只需要契机;没有慧根的,你拿大棒子抡他,也照样没用。对于诗歌依靠读者看重取胜,我不抱幻想。至于具体哪些地方出了问题,我觉得诗歌与读者的潜在需求之间的沟通出了障碍,不是人们不需要诗歌,只要人还有灵魂,心灵还需要抚慰,还对终极问题有所诉求,诗歌就不可或缺。诗歌基本上是对单个人说话的,对众人说话的叫做演说,它们的目的非常不同。

7、上回跟你做访谈的过程中,感觉你从形象上看温文尔雅,不过言语之间有股霸气:你在玩笑中说,希望自己能引领一个流派,或是几个流派。包括你在叙事诗学、元诗歌、生态散文等一些概念、流派上,你都在里面发挥了大的作用。不过从我个人角度看,现在很多所谓的主义、流派其实都谈不上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当下诗歌流派之多,不可遍数,又有几个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给人留下了印象)更谈不上有什么生命力。多数创立的流派,都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定位,博得大家的眼球。把诗歌这把宝剑磨砺到直击读者灵魂的有几个呢,你怎么看?

答:我内敛的卡夫卡式的个性不可能引领任何什么流派和潮头。但凡在地层深处掘进的人,在地面上是看不见他的身影的。我自己也甘于如此。在20世纪90年代盛极一时的叙事诗学中,首创者少不了我,文本实践上成就最大者也少不了我。但很少有研究者对此客观地予以评价,这也没有什么。学术话语权的争夺是社会政治学,我不会这些。但明眼人依然有,每个时代都有,文学史是遮蔽,读者是无法被永远欺瞒的。写作者靠文本。

我上次说到诗学时说自己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就是在汉语诗学链条上我自己的位置。从20世纪90年代前期,我就开始思考并已基本完成文本实践的客观化诗学,我还在进行系统化的建设,总体框架已成,三分之一的内容已经写出,争取在十年内拿出个小册子,其中部分章节已经公开。比如,关于伪叙述、元诗歌、自我的终极消除和主体间性、真实与虚构的关系等。我的目的不是创什么流派,而是踏实地进行本体论的汉语诗学建设,最终在这个诗学体系里面,我的写作、翻译、研究是融为一体的。

现在可以披露的只能是一个清理的思路(呵呵,学术上也需要保密的)。我们知道,汉诗走向成熟的路线是:意识形态中心主义→启蒙→解构→去执后的建构。何谓去执?就是诗人消解自己的主体中心主义立场,不再固执于固定的动作意向,以面向事物自身的谦逊态度对待世界整体,在作者和事物的自由相遇中让诗歌诞生。在去执的解放力量中,诗人的自由和事物的自由相互成全,万物共生而平等这一世界真理开始涌现为诗,我在20世纪90年代前期即已明确提出:“呈本真状态的事物就是诗。”这是以所有个体为本位的自由主义,是在诗歌中实现的宇宙民主体系,这个层面的诗歌所呈现的必然是事物存在的本源状态。在本质主义、普遍主义、基础主义的欠缺已经暴露无遗的今天,所谓本源就是万物共生而相互成全的因缘,是显现为超越性的此在性和显现为此在性的超越性,是相互勾连和创生着的因缘整体。因此,面对本源,就是如海德格尔所言:“世界向来已经总是我和他人共同分有的世界。此在的世界是共同世界。‘在其中’就是与他人共同存在。他人的世界之内的自在存在就是共同此在。”在彻底的去执后,诗人并不排斥意识形态、主体、权力、宏大理想等以往诗人刻意解构的东西,但只是把它们作为众多呈现对象中的普通个体,将之放在既不优越也不卑微的位置。甚至诗人也不过是在诗中出现的诸多存在者之一。每个事物都是重要的,像其他任何事物一样重要,因为它们都是因缘整体中的发动者和承接者。

简单地说,在经过解构性的后现代写作(我是其中积极的倡导者)之后,从我和其他少数有觉悟的诗人开始,汉语诗歌将开始真正的建构性的后现代书写。

8、说到诗歌教育的问题,我想现在很多学校里的学生,一来多数对诗歌谈不上有很大的兴趣,二来受制于教科书和教育体系,对诗歌所知浅显,还停留在朦胧诗的阶段或干脆学些网络流行的口水诗。对这个现象你怎么看?

答:中学审美教育的失败是主要的因素,社会上过于重视功利性的引导也是个麻烦。我在学校开设有《现代诗欣赏》课程,虽然在理工科大学,选课的学生热情很高,出乎我的意料。他们虽然缺乏必备的现代主义之后的文学阅读经验,但对这门课程兴趣浓厚,有的学生还主动地要求我给开课余的书单。我依然觉得,引导非常重要。应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邀请,我编选了《2008年最适合中学生阅读诗选》,也没有刻意降低艺术水准去迎合读者的口味,读者需要培养,有了伟大的读者,伟大的诗歌才有可能。当然,社会积习的力量非常强大,在一个现代性还没有完成的社会形态中,写作深入灵魂的诗歌不啻为冒险,但也正是在深渊深处,才有得救的可能。

9、记得上回在访谈过程中,你谈到了当前很多人对诗歌现状的无知和漠视,主要在于缺乏引导。一般看来,在我们当下的社会,“引导”这个词是比较可疑的。一方面它体现了知识分子固有的精英意识,幻想自己还能引领社会潮流,这种想法当然不是什么坏事,不过在当下,更像是知识分子的一相情愿。我想你一定有自己的独到见地,请谈谈你的想法。

答:我依然坚持我的“引导说”,我的固执也许很天真,但我不以为错了。关于精英意识,正好可以用我手头正在翻译的华莱士·史蒂文斯的一段话来回答你。

但丁在“炼狱”和“天堂”里发出的依然是中世纪的声音,但不是通过任何社会义务来实现的。既然诗人常常被督促担当社会义务,那么如果根除了那种角色,如果诗人面对生活而无需承担任何无条件的要求,那时会怎样?他的功能是什么?肯定不是领导人们走出混乱。我认为,也不是在他们跟从自己的领袖来来往往时安慰他们。我认为诗人的功能是让自己的想象成为他们的想象,只有当他看到自己的想象变成了他人心中的光,他才实现了自己。简而言之,他的角色就是帮助人们过他们自己的生活。人们总是说,诗人不应该只面对精英。我却认为他应该这样做。今天我们所赞赏的诗人没有一个不是面向精英的。诗人将继续如此:面向精英,甚至在一个无阶级的社会里,除非这样做会把他送进监狱或遭到流放。如果那样,他就根本不可能面向任何人说话了。像肖斯塔科维奇一样,他会自满于伪装。然而,他依然是面向精英的,因为所有诗人都面向某个人,那是一种基本的本能。他接近另一种本能,那就是面向精英说话。他不是面向邋遢的女人,而是面向有着祭司头发的女人,不是面向商业会所,而是面向自己的画廊,如果他自己的拥有足够放满一个画廊的话。而那种精英受众可能作出的反应并不是出于讨好诗人,而是因为诗人激活了它,因为他引出了这个精英阶层在自身和周围生活中寻找但还没有找到的东西。因此,这个精英阶层后来就为诗人做了一件他自己无法做到的事情,接受他的诗。

10、是的,诗歌谈什么主义,很多是停留在口头上的,跟生活是相悖的。你作为一个侧重研究后现代主义思想和美学的学者,感觉这种主义与你这样一个优秀诗人的美学观念,它怎样影响了你的生活?

答:后现代主义的齐物论与我的个性一拍即合,所以我对后现代美学思想的研究和认同,就绝不仅仅是“理智的同情”,而是和我的世界观融合在一起的。我要感谢后现代,它是真正高尚的、伟大的,也许是我们脱离文本空间困境的不多出口之一。后现代的解构固然可贵,而之后的建构更是我们所必需的,它引导我走近超越旧主体论的生态诗学整体观,并为汉语诗歌找到一条真正超越二元对立思维惯性的一个辽阔而神秘的诗歌境界。这是让人深感战栗的事情。

11、作为一个诗歌翻译家,你一定了解当前诗歌翻译的现状,都说翻译本身也是一次临摹和再创作艺术。请你谈谈它能给你带来翻译过程的快乐吗?或者谈谈其得失。

答:翻译本身的快乐是一种很大的回报,有时发现一个好的思想或句子,会高兴上好半天,好像生存的滞重一下子解除了。如果没有这种快乐,翻译可能是一种苦工了。任何翻译对我都是得,而不是失,得到的好处太多了!前面也说过,镇定心神、磨炼语言、开阔视野、掌握新知,真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说点务实的话,如果没有这么多年翻译实践对我的语言能力的锻炼,我不可能在40岁上通过博士的英语考试,从而成为光荣的人民教师。呵呵,所谓无心插柳吧!

12、读过你几首诗歌,能感受到一种博大的美,一种内在的节奏和旋律,且读后有回味。作为一个诗歌写作者、翻译家,在你看来,在后现代主义的去中心、多元、很多所谓标准失效的语境下,该怎样评价一首好诗?区分诗歌品位高下的标准是什么?

答:谢谢你的表扬,我更多地把这当做一种客气的尊重和起兴之说。中国现代诗还没有建立自己足够强大的历史作为参照系,在诗歌评价体系上则更是存在相比于古典诗歌的致命欠缺,这有待于一代代诗人持续不懈的努力,而这种传统或者说诗学链条的建立,对于我们观照复杂的当代诗歌现场与现象是极其重要的。中国目前的社会形态的复杂性,其前现代性、现代性、后现代性杂然并存的局面,也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我们对外来影响的吸纳还处在功利性较强的阶段,就像这个后现代主义吧,我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系统地译介英美的后现代诗歌,深知其在结构维度之外,更有意义的是其建设性的一面。而到了汉语环境,我们的诗人多是急于将种种花样翻新的技巧拿来快速地经历一遍,其精神实质并没有吸收转化多少,这种技术上的新反而成了掩饰汉语诗歌内在精神贫乏的面具。我们等于是还没有建立起什么,就开始搞破坏了,在废墟上再添加些垃圾杂碎。本来就没有中心,也就不可能有多元。正所谓叶芝老爷所言,中心四散,猎鹰脱离猎人的掌握,向虚无越来越高地盘旋而去,再不回返。在这种价值核心没有确立的前提下,多元仅仅是自我分裂,从偏执狂到分裂症,都不是好兆头。怎么都可以并不是后现代所要追求的。这里有一个简单的理由,在中国,基于公民意识的个人主体性还没有确立,我们的自我尚未完成,多元自然是个幻觉。具体到诗歌判断的标准,我个人认为每个人都会有自己不同的标准,个体判断的出发点是其对世界的感受性,与个体的精神结构关系密切。中国诗歌写作现场特有的个人情感因素、圈子意识对诗歌优劣判断上不动声色地侵蚀和牵制,中国文化在现代性远远还未完成的情况下,就急于向“反权威”、“去中心”的后现代转移,其所造成的价值判断悬置、精神深度消解的相对主义思潮,对汉语诗歌标准的确立更是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如果说后现代主义的另一种说法是“金钱现实主义”,那么,汉语诗歌的一个怪异现象,也许就是只看重写作的所谓“有效性”,而对诗歌美学本体论的追寻则被彻底作为乌托邦而被放逐和嘲弄。中国特色的后现代主义的相对论,其实是极端和绝对的另一副面孔。在一个任何事物都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没有一个基本共识可以讨论的平台的世界上,每一个孤绝个体只能走向彻底的极端——或者一切以个人的感觉为依托,或者一切以社会学意义的成功为期许。

众语喧哗,到最后往往是大家都成为自言自语者,所有的耳朵都变成嘴巴。这让我想起奥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如果他们是兄弟,他们就会合唱,而不是齐唱。标准的缺失表面上似乎为写作提供了自由的空间,但这种伪民主,只能让人们对诗歌的忠诚迅速地变成培根所言的市场幻象,文学的尊严只能遭到市场机制的严酷嘲笑,那些沉潜者的沉潜则仅仅成了抱着石头沉到了海底,再也浮不起来的无奈,而泡沫将因为浮浅而上升到表面,在阳光中肆意嘲弄着那些“居于幽暗而努力”的真正的诗人。因此,诗歌标准的确立,意味着恢复诗歌作为技艺含量最高的艺术的尊严,恢复对广大高深的难度探寻的尊重,恢复诗歌不为任何外在目所决定的独立的内在美学价值的尊严。奥登曾经对数学家羡慕不已,因为数学的标准是客观的,能够对话的只能是认识层次相当的内行,而诗人则不幸得多。

一个好的诗人,绝不仅仅是急于表达小小的自我,更不是让集体主义的时代列车插入自己的喉咙,而是超越自我表达之上,对诗歌美学有着清醒的认识,对这条链环上自身的位置,进行极为准确的标定。这样的诗人,他所面对的受众可能只是同样写作着的诗人,他作品的意义,则是摆脱了对读者体重总合的某种焦虑,而是面向诗歌本身,我们都将受益于他。而具体化地讨论诗歌标准的审美质素,当是一项相当艰难的课题,需要随着时间和写作实践来渐次展开。就我个人而言,在我所强调的技艺之为基本标准之外,诗歌怎样超出文体的局限,而获致与文化对话的能力,是一个需要为之努力的方向。对我诗歌的定位当以著名学者王晓华的评价最为恰切,从现代的权力话语向后现代的机缘话语的转向中完成词与物的互相容留,使以单纯著称的汉语走向自我否定和自我映射,可以在言说世界的同时反观自身,由此产生所有个体都能自我呈现和相互呈现的可能性,这种思考方式的转变可与过程哲学互相印证,由此确立写作在世界文化版图上的先锋地位。

13、你长期生活在北方,在近两年选择南下,并留在南京工作,是出于什么原因?是精神上的因素:诗人的天性,喜欢到处漂泊的感觉?还是跟你生活境遇的改变有关?你最近在忙什么?

答:原因很简单,我在哈尔滨一直在一家不景气的工厂,我来南京纯粹是为了解决工作问题、生存问题。南京还比较适合我,这是何其芳所说的燕子痴恋着绿杨的南方啊!在极北苦寒之地生活了大半辈子,有点儿南方生活经验,不是很美妙的事情吗?我是个极其保守恋家的人,现在当然会有漂泊之感,依然有很多现实要面对。说实在话,如果在哈尔滨能有个差不多的工作,我可能是不会把老婆、孩子抛在那里背井离乡的。其中苦楚,一言难尽,不说也罢!我最近除了要承担学校的三门课程,主要是在修订博士论文,准备年内出版。有两本与生态有关的翻译书在修订,另外就是主要在翻译《必要的天使——华莱士·史蒂文斯诗论随笔集》。反正还是得干活儿,不干活儿人就空虚啦,是吧?

谢谢你的访问,我们有时间再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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