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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1

我买了两本书,从新华书店出来,已经下午四五点钟了。

梁翔宇打来电话,让我们去他家玩,他家就在市区。我一心想回学校阅读刚买的新书,便执意要回去,老大和老朱见我主意已决,只得让我一人先回校。

我坐上了返回的小火车。火车开动了,发出吭哧吭哧的声响,看看车厢里,旅客不多,稀稀拉拉的,有的座位上可以横卧睡人。

我翻开挎包,取出昨晚的那份校报,扫视了一遍,将目光停留在我的那篇中秋征文上,从头到尾又细细地看了一遍。我不是一个自恋的人,自从林雅将我曾经发表过的文章一篇一篇地摘录收集起来后,我便对我那发表了的文章有了一个全新的态度,备加珍惜起来,总要细细品味好几回,才将它收藏起来。

再次看完后,我将报纸对折,放在座位前面的支架桌上。

一个轻柔的女声飘了过来:“可以看看你的报纸吗?”

我扭头一看,是后面座位上一位身着白色褂子的女生,高挑丰韵的身形,白皙的脸孔,浓浓的眉毛,混血儿般小巧的鼻子,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正巴望着我。

我不觉一惊,为眼前的美颜,为无备的仓皇。

我将报纸往前拨了拨说:“当然可以,看吧。”

我以为她会立即走过来拿走报纸,只见她转身将后面座位上的一个行李包取了过来,指着我对面的座位说道:“这没人吧?”

这句话是多余的,车厢里面稀稀拉拉的,很明显没有人坐。

“没有啊。”我微笑着,这微笑显得很不自然,是她那美貌的突袭,扭曲了我那原本可爱的笑容。

她笑了笑,白净的面孔上露出一排整齐而白皙的细牙,说:“那我坐这。”

说着,将行李包放在了行李架上,缓缓坐在我对面,拿起报纸翻看起来。

我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我发现我还是比较内向害羞的。要是丁大龙或者陈老大在这里,肯定话语像不断攒射的子弹,一发而不可收拾。

“这学校挺大的啊。”她看着校报说道。

“是挺大的,你不是学校的学生吗?”我感觉疑惑。

“是新生。”她边说边放下报纸,往行李包中取出一瓶娃哈哈矿泉水、一袋瓜子和一袋棒棒糖,“我这有吃的。”

“我也是新生呢。”我看着她说道。

“大学一年级吧?”她笑了笑。

“嗯。”

她将矿泉水、那袋瓜子和那袋糖果放在桌上,开了封,自己先拿了一个棒棒糖塞进嘴里,看着我说:“吃,水果味。”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却不曾去动那糖果,一种受宠若惊的激流在心间流淌。这么几年的打工和磨炼,我感受到的全是生活的艰辛,哪有此等直面女生的美事,而且是个不可多得的美女,眼下与她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我有些局促不安。尽管有些拘束,我感觉浑身暖洋洋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微笑,傻傻地看着窗外那疾速退却的光树干。

半晌,她看完了报纸,将报纸对折放在了我俩面前的桌架上。

“终于又可以上学了。”她微笑着,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辍学过吗?”我感到疑惑,以为她会跟我一样都有辍学的经历。要是真的那样,我跟眼前这位美女就有了共同话题,想到这,我内心一阵欢喜。

“没有啊。”她笑了笑,“出了点事,这不,现在才去学校报到。”

听到她这样说,我不免有点失落。既然没有共同点,我本来就不太会在女生面前说话,那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冲着她傻笑。

“吃糖啊。你不喜欢吃这个?这瓜子也挺好吃的。”她看着我,将那吃的向我面前挪了挪。

“喜欢呢。”恭敬不如从命,我边说边拿了一个棒棒糖。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大女生有些幼稚,竟然喜欢吃这种小孩子经常叼在嘴里的棒棒糖。

我俩相视一笑,气氛显得轻松和融洽。我不禁问道:“看你吃了好几个了,吃这糖,不怕长胖?”

她笑着说:“手术动刀正贫血呢,正需要补一补,胖点就胖点,我也有这么高,再说了,我又不是那种追求苗条身材的年少淑女,都老了。”

从她的笑声中,我断定她是一个率真而大大咧咧经历过感情创伤的人。跟这样的人交往,可以随意畅谈,无所顾忌。

我不禁放开了,问到:“你动过手术?”

“是呀,身体恢复耽搁了入学,不然,怎么会这会儿才来学校报到。”

“咋的了?”我的口音也被北方化了,以往,我是不爱说这个“咋”字的,总是说“怎么了”。

她看着我说:“出了车祸,大腿上留下了一个永久的伤疤。”她显得平静,“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小命还在,短裙是不能穿了。”

我笑了笑:“没出大事,幸运着呢!”

“我心爱的短裙……”

“你们女生就是爱臭美。”我笑着说。夹带着这个“臭”字的时候,我知道我跟眼前的这个大美女的距离又拉近了一步。

“看你像个新生。”我说道。

“是的。我刚考上咱们学校的研究生。”她说着,“我有个哥哥在这学校,之前来过几次,但是我对这学校还不熟悉。”

“研究生啊!”我不禁带着赞叹的口吻说道。

她只是笑笑,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细细地喝了一口。

感觉时间过得很快,一个小时就这样匆匆地不觉而过。我想,这就是美女效应,这就是相对论——当你跟美女在一起的时候,时间就相对过得很快。

“这报纸能送给我?”即将要下车了,她急切地看着我说。那眼神,分明是要攫取。

我一愣,要这报纸干嘛?既然喜欢,那就拿去吧,心里这样想着,嘴上说道:“给你了。”

下了车,跨过那铁道,我站在六道门处回望,那个白皙而高大的身影,已经不复可寻,有的只是匆匆行走的众影,在小街的尽头如鸦闪动。

如强哥,如阿木,如赵柯,她不过是我生命进程中一晃而过的碎影。

2

中秋节,团圆的日子。

我给爷爷奶奶打了一个电话,适时舅公也在我家,通过跟舅公的谈话,我得知爷爷奶奶不仅在田里地里忙农活,还满村子满乡邻去拾垃圾,那些矿泉水瓶和废书纸高高叠起占据了大半块后院。

我跟爷爷说,别去拾垃圾了,又累又不体面。爷爷说不累,而且还能变废物为宝再度利用,响应国家绿色环保循环利用的号召,不偷也不抢,怎么会是不体面的事情,现在你自己在上学了,不能打工赚钱了,爷爷也想给你凑一凑学费,让你安心上学。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我觉得爷爷奶奶好伟大好伟大。我拿着书,急匆匆地奔进了图书馆。

3

我没有想到还能遇见小火车上那个高大白皙的身影。

那是国庆前的一个周末的下午,我经过教学主楼时,主楼前的广场热闹非凡,像迎接新生样的场面,挂起条条标语,只是标语所书内容不是院系和专业,而是各个社团的名称。

一个个临时搭建的社团摊位,摊位前还支开一块方桌面大小的社团简介牌,标语与社团牌子相衬夺目,像是农副食品交流会,那众多的与会行人缓行其中,这个摊位前驻足品尝一把,那个摊位前驻足品尝一把。

噢,原来是各个社团的纳新活动。

樱花日语协会摊位前,挤满了身着时尚服装的男女同学;自行车协会摊位前,簇拥着一堆人交头接耳;网球协会前,已经有人举起了网球拍在空中扬来扬去。

我走了过去,满心欢喜地看着眼前这热闹景象,在各个社团前面看视和穿行,脚步最终停在了“寒泉文学社”纳新摊位前。

我看完了摊位前的简介牌,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热爱文学的同学都可以加入,以后会有很多一起学习和征文的活动,看名著影视啦,诗词赏析啦,习作交流啦,等等。

见我驻足良久,一个同学主动前来搭讪,递给我一张表单,邀请我加入寒泉文学社。那表单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很多意欲加入的同学名单以及联系电话。

我填上表,正欲离开,一个老奶奶的吆喝声猛地敲进我的耳际,我回头一看,正见一个老奶奶一手拿着一个大大的麻布袋,一手抓捡着地上的矿泉水瓶。

拾破烂的老奶奶——我看着她那佝偻的身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奶奶,一股感情涌了上来。

“嗨!”我正发呆间,一个高大的女生身影从我侧面闯入了眼帘,正盯着我看。

我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她,那个小火车上高大白皙的女生。她换了一件衣服,粉红的外套,青黑的牛仔裤,正对着我笑。

我一惊,自然一笑,一种满心欢喜、不期而遇的笑。

她走过来,停在文学社的摊位前,面对着我说:“又遇见你了啊!”

“是呀,是呀,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挠着头发说。

“加入文学社了?”她边说边指着横挂的“寒泉文学社”标语。

我点点头,她莞尔一笑,说:“等等我啊。”

说完,她转身,文学社摊位里那个热情的男同学依然笑容满面,接应着她,看着她填写那份表单,男同学嘴里不住地夸奖她的美貌多姿,让我觉得有些不自在……

看着她跟那个男同学嘀咕了几句,那男同学还指着我说说笑笑的,让我觉得这个男同学的面孔甚是可憎。

她填完,回过来看着我说:“我也加入了。”

“你也喜欢文字啊。”我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女生。

“差不多吧。”她朝我爽朗一笑,看得出来,她对文字有很深的感情。

我只是看着她笑。她拉了拉我的衣服,笑着对我说:“木楠,咱俩出去走走吧。”

“好啊。”我话音刚完,感觉不对,她是如何知道我名字的?

“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我疑惑着,两眼傻傻地看着她。

她不说话,憨厚可爱地点着头,看着我笑。

我正迷惑着,她一把拉着我的胳膊,拉着我就往人群外面走。我的目光在搜寻那个拾破烂的老奶奶,得到的只是一阵阵齐落在我身上的目光。

我肯定,那些目光,都是羡慕的目光。

走出人群,我满脸的疑惑,步子迈不开,看着她清秀的脸孔。她先说了,“刚才报名时,你的名字就在我上面啊。”

“你怎么知道上面那个就是我的?”

“我想认识段木楠,原来段木楠就是你!”她认真地说道。

我越发显得迷惑了,难道她以前就知道我?我两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她,脑海里想着种种可能。

“干嘛这样看着我,快走啦!”她拉了拉我,催促我快走。

我只得跟着她的脚步,找到一处草坪,坐在了草坪上。

“你就是段木楠啊!”她仔细打量着我。

“是呀,就是我啊,怎么了?”我依然不解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是段木楠了,但是在小火车上那时不知道你就是段木楠。”

我掰着地上的绿草说道:“照这么说,你那阵就知道我了?”

“知道了段木楠这个名字,有个喜欢张爱玲并且文字优美的人,叫段木楠。”她笑着对我说道。

“你看了副刊上的那篇中秋征文?”我问她。

她回答说:“是啊,当时坐在那火车上也没事干,随意看看,竟发现写得真好,写得真妙,里面对张爱玲的那些看法和见解,很是独到,让我这个张爱玲迷为你一震。”

我笑了笑,“你是张爱玲的忠实读者啊。”

“那是的。我画过她的好几部小说的漫画呢。”她说,“副刊上那篇文章写得很好,我才问你要了那张校报。不想原来作者就坐在我眼前!”

我傻傻地笑了起来。

“刚才在文学社报名那里,我正要签名,看见上面一行写着‘段木楠’,我不禁一喜,向那个文学社的打听了一下,原来就是你啊!”

“难怪你跟他嘀咕嘀咕的,还指来指去的。”我释怀了。

我俩坐在草坪上开心地交谈着,从我的那篇征文到张爱玲的身世,从异域他乡张爱玲中秋之死到她的那些小说,从她的恋父情结到她跟胡兰成的爱情,一种历史已逝的忧伤在我俩的心中萦绕。

我俩互换了联系方式。她叫幼珊,河南人,比我大四岁,刚考上我们学校美术专业的研究生,爱好文学,特别喜欢画漫画,家境优越,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政府要员,有个亲哥哥在我们学校当老师。幼珊因为腿伤推迟了入学报到的时间,才得以跟我在小火车上相遇。

从那后,幼珊进入了我的生活,如同林雅,如同青,如同吴泓,她并非我生命中的碎影和过客。

4

我正在图书馆上晚自习,幼珊电话约我。

我跟幼珊碰面后,幼珊说,找个安静的地方聊一聊。我跟着她,走进了学校教师居住的一片小区中。

“这里我第一次来啊,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农贸市场,里面有这一片一片的绿草地。”走过教师居住的小区的时候,看到那农贸市场和片片草地,我不无感慨地对幼珊说。

“我哥哥一直住在这里,我以前在中南大学上本科的时候,就来过这。你现在的表情跟我当初看到这个的时候差不多。”她边领着我往前走边说。

“平时一般的学生是不会闯入学校的这个区域的,谁有你这么好命,有个这么好的哥哥。”我有点羡慕幼珊。

“就这吧,这安静。”幼珊说着,指着一栋宿舍楼边的一小块草地说。

我俩坐在了草地上。淡淡的路灯光混合着朦胧的月色从大楼一角投射下来,刚好能够看清对方的脸。

幼珊问我:“咱俩认识多长时间了?”

我沉思了片刻,“不到一个月呢。”

“你觉得我怎么样?”幼珊认真地看着我说。

我抬起头,顿觉疑惑,看着她说:“很好很漂亮,怎么问这个问题?”

“木楠,我想跟你在一起。”她严肃地看着我,“我喜欢你。”

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淡淡的光线中,幼珊那双有神的大眼睛柔情地凝视着我。我一下子显得局促不安,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木楠。”她轻声地喊着我。

“幼珊,你在说什么?”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幼珊。

“我说我喜欢你。”她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见我那样的表情,又补充一句,“我没有发高烧,清醒着。”

我自己从神经的惊骇中清醒过来。幼珊的这种眼神,我曾经见过,是林雅那样的眼神,那样深情的凝望着我的眼神。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不禁叹了口气——我知道,此时的幼珊,跟曾经那时的林雅一样,是真的喜欢我了。

我看着幼珊那双期盼的眼睛说:“我是丑小鸭,会让你失望的。”

她接应说:“我知道你一定会变成那只白天鹅的。”

“咱俩不适合……”说这话时,林雅的眼神和面容在我眼前晃动。

我可以看见幼珊脸上的忧虑。她仰天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比你大4岁?”

“不,不是的。”我心里没有因为她比我大而觉得有什么不妥。

“那是因为什么?”她盯着我,追问道。

林雅的身影在我脑海里面剧烈地晃动。“我家庭条件不好,跟你比起来,门不当户不对的,我都不知道毕业后我自己能否养活自己,怎么能保护你让你过上幸福富足的生活啊!”我将事情说得很悲观——经历过生活磨砺的我,对生活有贴切务实的看法。外面的世界,并非是任何人都能翱翔的世界。我想我给不了林雅幸福,也给不了幼珊幸福。

“什么年代了,还提门当户对?”她责备我说。

“我打过工,过早接触了社会,我知道世态炎凉,我知道赚钱的不容易。”我似是而非地回应着幼珊。

“怎么你就这么悲观,两个高学历的文化人在一起,只要我俩一起努力,没有迈不过去的槛。”幼珊理直气壮,“我家里很开明的,还有我哥哥这个博导给我撑腰呢!”

噢,幼珊说得对,我已经有了学历,将不会再是那个只靠苦力赚饭吃的小木楠了。尽管生活依然处处有压力,我已经不再手无缚鸡之力,我有了一些粉碎压力的生存本领。

我一直没能勇敢地面对林雅对我的感情。林雅家境那么好,我给不了她那样富足的生活。在我那颗历经父母婚变和打工辛酸的心里,幸福跟富足的物质生活是划等号的。要是给不了自己心爱的人幸福的生活,就不要拼命去挣扎,应该放手让她去,让她在属于她的天空中飞翔。尽管我心里很苦很痛,尽管我心里好想好好地去爱,但我只是冷静地蜷缩在自己的世界里。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会竭力去营造一个富足的物质条件,但这个营造过程需要时间,非一日可成。等我俱备了那样的条件时,往往物是人非事已休。

所以,我蜷缩着,任那时的不舍和苦痛刺寒我那单薄的身躯,任林雅从我身前滑过。

而且,我含着泪,因为我知道我不会被眼前的严寒刺死,我在迎接冬后的新春。而这个由冬及春的过程,注定要在冰封三尺的严冬里凋谢一些我不能企及的瑰丽之花。

林雅从我眼前零落凋谢了,幼珊也会凋谢吗?幼珊会是我的新春吗?

幼珊会是我的新春,让我繁花似锦、花团锦簇吗?

“在想什么?”幼珊见我不说话问道。

“没有什么。今晚的月色很美啊。”我不想告诉她我的心理活动,也不想跟她谈那个话题,主动转移了话题。

“是啊,你看,那月亮冲出乌云,那么亮。”幼珊望着天空说。

我们谈起幼珊的哥哥来。她跟我讲了很多她哥哥的事情,博士生,网上认识了一个沈阳的女朋友,见面后双方情投意合,女方家里也很同意,答应结婚的时候,送一个房子给他俩。而那个女孩子,为了爱情,考上了我们学校的研究生,即将研究生毕业,成为了幼珊的嫂子。现在幼珊的哥哥、幼珊的嫂子和幼珊一起住在这片教师楼寓里。

我不经意地笑着问幼珊,要是我俩好上了,是不是我也有哥哥那样幸运,能有个房子作为陪嫁。她笑得好大声,捏着我的胳膊,一个劲地说我想得美。我这样不经意之下的笑问,让幼珊那布满担忧的脸上绽放出爽意的笑容。

我这不经意的话语一出,不觉内心一惊,发现自己内心根本不想拒绝幼珊。

那美,她那混血儿般小巧的鼻子和凝望深情的眼眸,让人无法抗拒;那美,她那对文字和历史的感悟,让我备感亲近。更重要的,她有着林雅那样深情的眼眸——但绝对不是因为有些像林雅而让我无法拒绝,幼珊绝非林雅的替代品。

我俩起身离开那片草地,我并肩送幼珊进入教师楼寓时,突地觉得她如此的高大。

也许是神经被幼珊突如其来的感情话题震得惊吓过度,粗心的我,竟不知道她穿着高跟鞋。

5

我陪幼珊去了一趟山西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复查腿伤。

检查完后,幼珊轻快地走出门诊大楼,脸上堆满笑容,像个凯旋归城的将军。检查结果让我们很高兴,幼珊的腿伤已经痊愈了。

准点坐上小火车回到学校,一着陆,幼珊便拖着我的胳膊往铁道上蹿,自己两脚立在铁轨上,伸开双手,做出平衡状,一步步地踩着铁轨沿儿往前走,犹如踩钢丝的杂技演员,那姿势很美。

“小心,别摔了。”我担心着幼珊,自己走在铁轨间的枕木上,紧跟着她。

见我紧紧跟在她身边,幼珊不禁更加迈快了步子,嘴里高声喊道:“啊哈!我腿好了,我腿完全好了!”

“小心!”说着,我小跑到她前面,看护着她,怕她失足崴了脚。

幼珊缓了步子,平展开双臂说:“别拉我啊,我看我能走多远。”

我点头说道:“走不了多远。”

她抖擞一下精神,看着我说:“走着瞧!”说完,复又疾步向前。

我笑着,小跑一会儿,又停一会儿,始终在她前面,在触手可及、伸手就能够到她的前方。

高高的身躯,亭亭立行于铁轨之上,我不禁掏出手机,一连咔嚓咔嚓照了好几张相片。幼珊只是笑呵呵地缓步前行,任我拍摄取景。

照完相,我嘻嘻大笑,言语逗乐着她,她似乎丝毫不受我那些笑话的影响,稳稳地向前,走过六道门前的亨利餐馆,走过围墙旁边的四海网吧,走过宿舍楼边的湘味餐馆,一直走出好远,最终还是在我那些不着边际的笑语前滑下了铁轨沿儿。

幼珊嘟囔着嘴,说我耍赖皮干扰她,本来还可以走很远很远的。我也试着走了一阵,没有坚持多远,就掉下来了,幼珊见我草草掉了下来,拍手称快笑我真笨。我暗自惊诧,幼珊竟然有这么好的平衡能力,多么灵巧的女生,小脑该是多么的发达啊!

我望着平行延伸的铁轨,不禁吁叹起来。

我跟幼珊,会像这铁轨一样,一直平行下去,没有交点吗?我不知道。因为爱情非人力所及,不是靠努力就能争取得来的。

那叫姻缘,是天命。

6

我回到宿舍。屁股刚坐到下铺的床沿上,宿舍门就被挤开了,周振华带头涌了进来。

“好小子,有魅力啊!”周振华对着我喊道。

我正疑惑间,老大坐在我旁边问我:“听说你找了个不错的小妞?”

“哪里有,听谁瞎说的?”我反驳道。

“还说没有?”周振华猥亵地笑了笑,“我从四海网吧出来的时候,正见你跟一个美女在铁道上有说有笑,有打有闹的。”

“什么小妞,一派胡言,不是的!”我冲着老大和周振华喊道。

“是是是,老大,人家可是黄花大美女,别小妞来小妞去的听着难听。”周振华装腔作势地嚷嚷着。

老大拍着我的肩膀说:“什么时候一起出来让我们见一见,吃个饭啊,让老大我给你鉴赏鉴赏?”

“老大你就别操那个心了,自己女朋友影子都没有见到,倒要给别人鉴赏鉴赏。”崔牙膏一边收拾书一边说道,“还有你丁大龙,不是说国庆有伴度蜜月?眼瞅着国庆就快到了,至今也没个影,看看人家木楠是什么速度,你害不害臊?我看啊,你还是让老大给你作伴,一起度蜜月去吧!”

丁大龙急了,盯着我问:“木楠,是不是真有女朋友了?”

“还不是女朋友呢。”我回答道。

“难怪这些天木楠也不跟我们夜聊,就寝灯熄了后独自躺在床上抱个手机发短信。”老大说道。

“我太失败了。”丁大龙摇了摇头,“看来,我们宿舍第一个有女朋友的,是木楠了。”

老朱嬉皮笑脸凑过来道:“你就没那功能!”

丁大龙一拍床板,做出凶狠的样子道:“你这头猪,说谁呢?”

“得了,别吵了。”崔牙膏将收拾好的书放进挎包里面,“吃晚饭上自习去。中午吃的米饭,哎呀,米饭不管饱,等会去田园食堂二楼吃那个羊肉泡馍去。”

“你请吃羊肉泡馍?”老朱嬉笑道。

“我他娘的请头猪也不请你。”崔牙膏白了老朱一眼,“是谁说响应老大号召,中秋后开始上自习的?”

老朱从床上随手抓起一本书,装作学习的样子说:“今天腰疼,不想去上自习,就在宿舍看看书。”

“你就没有不腰疼的时候。走了,不跟你们瞎扯了。”崔牙膏说着,拿了开水票,提起水瓶,挎上包,下楼去了。

我的手机响起。一看,是幼珊发来的短信,让我一起去第一食堂吃饭,然后一起上自习。老大对我大叫说,快去吧,你去等人家,别让她等你。我笑着应和了一声,拿了几本书,对着镜子照了照,下楼去了。

我向第一食堂走去。校园内,人流如潮,喇叭声中广播着校园新闻,这声音掺和在匆行的学子流中,是青春的气息。

7

青打来电话,问我国庆怎么过。我跟青说,我想去北京看看她,青很高兴,电话里传递着她那兴奋的呼喊声。

我决定国庆去北京。为什么要去北京,其一为了去看看青,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怪想念的,太原与北京相距千里,往返舟车劳顿,没有理由让青一个文文弱弱的女孩子经受颠簸之苦,此番还是我北上去京。其二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情缘。假如老天有眼,月老开恩,红线牵定了我跟林雅,有缘自当再会——我只想见见林雅,只是见见,在确定跟幼珊携手前,能让我见一见林雅……

倘若不能再遇,兴许我跟幼珊就是天定的姻缘,曾经的过往也该释重放下,也该淡去忘却,也只得随其如烟飘散。

幼珊得知我要去北京,便要随我一同北上,我是不能让她跟我一起去的,被我劝说留在了学校。送我踏上小火车的那一刻,看着窗外目盯着我的幼珊,我读懂了她脸上的失落。我的心猛地有些甜甜的楚痛,多好的姑娘,就如同路遥在他的中篇小说《人生》中描述的巧珍姑娘一样,而幼珊,又添了时尚和娇媚。而我,会是那个最后悔恨洒泪的高加林吗?

想到这,一股自私的念头蹦了出来,这样好的姑娘,打着灯笼都找不见,让我这个穷小子遇上了,我还犹豫什么呢?难道要让林雅那样的落寞情况再次发生在我跟幼珊身上?我自己就不能争气,就不能勇敢地靠自己的双手给幼珊带来幸福?想到这,我不觉掏出纸和笔,写了一首绝句诗,卷好,扒开绿皮小火车的车窗,扔向了幼珊。

诗中写道:只身北上遥赴京,孤立娇身影窘茕。

异路同心相望处,痴心却近向君红。车开动了,透过车窗,我看见幼珊正展开我写好的那诗读,猛然见车缓缓开动,她追跑过来,一边奔跑一边扬着手中我写的那片诗,指着手中的手机比比划划,要我跟她电话联系。

我也举起手机,向他挥挥手,列车便大步向前,脱离了幼珊,孤立着她那娇媚的身影。

我坐在座位上,手机响了起来,是幼珊发来的短信:读罢诗文喜若狂,红心配对已成双。

此去小别君自重,结期皓首两情长。那一刻,我的心开始为幼珊而红。

8

忘记带厚衣了,秋夜凉寒,一夜受冻,于天明时分到达了北京西站。

青就在站口等着,拉了长长的直发,像瀑布一样直披在肩膀上。见我出来,青迎面而来。我那经夜的倦意,在青的笑容间隐遁消亡,两双惊喜的眼睛对射,青先张开了双臂,我俩拥抱在一起。

松开彼此拥抱的身躯,青抬头看着我说:“哥,你变得更加帅气和稳重了。”

“你更秀丽了,变得更加楚楚动人了。”我高兴地看着青说。

“嘻嘻,哥,先回我们学校。”说着,领着我就往外走。

我们打车而回。国庆的北京,张灯结彩,路边行人甚众,一派节日气氛。车平稳地向前,一路高楼大厦,一路车驾如流,一路高谈阔论。到了人大,走进青的学校,青将他们班的一个男生叫了过来,让这个男生领着我,把我安顿在了男生宿舍。

我问青,是不是交上男朋友了。青矢口否认,说那个领着我的男生只是班里说得来的好同学,并不是什么男女朋友关系。

青带我去他们学校食堂吃早饭,那食堂的小米粥和煎炸油条甚觉好吃,也许是饿了,也许是置身新环境下的一种心绪,竟觉得比自己学校食堂的香浓有味。

正吃间,我的电话响起,是幼珊。

电话已是长途漫游,我接听,向幼珊简短地报了平安,叮嘱几句,便挂了电话。

青笑着问我:“谁呀?”

我微微一笑,竟不知如何回答青,看着她期待的双眼,许久才挤出“同学”两个字。

“仅仅是同学?我都听到啦,一个柔和的女声呢!看你那表情,看你叮嘱的口气,老实说,是不是交上女朋友了?”青笑着,不容我说假话。

青责怪我有了女朋友也不跟她吱个声,我只是摇头,告诉青,现在只是同学关系,还没有那么深入。

青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笑着告诉我,同学也好,朋友也罢,看我那说话的口气,其实我自己已经将她看作是自己的女朋友了,只差一个牵手的仪式而已。

我想,这是被青说中了。从幼珊独自小站送我那一刻,从那首小诗扔向窗外的那一刻,幼珊已经是我密不可分的女朋友。只是我没有亲口说过、亲手上演过青口中的那个所谓的仪式罢了。

青得知我手机里面存有幼珊的照片,嚷嚷着要看。我执拗不过她,翻开手机让她看。

看完照片,青欣喜地说:“哥,她真漂亮,要好好把握。”

我收回手机说:“一般般,长相过得去,人很好,没有什么坏脾气,爱写写画画,比我爱说话,比我勇敢。”

青呵呵地笑:“真好!你就别自谦了,我一个女孩子都说她漂亮了,真是漂亮的,真人比相片更漂亮吧?!比你勇敢?她先追你的?”

我点点头,喝光了碗底的小米粥。

“就知道你不会主动出击的。”青笑笑,“不过哥你命好,老天主动送给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女朋友。”

“命中一尺,难求一丈。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终归不是你的。”我叹息一声,“有林雅的消息?”

“杳无音讯,应该就在北京吧。我有点想念她,估计她不想念我们了。”青脸上透出几丝无奈。

我茫然地看着食堂那一张张铺张开来的橘黄色座椅,嘴里不停地说着林雅的名字。

“哥,你心里还装着林雅?”

被青这么一问,我不知如何回答。已经归心于幼珊,心里不该再有别的杂念——也不是我心有杂念,只是想能再见一见林雅,了却一段尘事,向曾经那短暂而美好的过往投去最后一瞥,从此永久告别。

青冷静地看着我说:“大丈夫行事,不可优柔寡断。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我点点头,轻咳一声说:“我只想能再见见林雅,别无他意。”

青凝望着我说:“那就好,我明白了的。你跟现在的那个她怎么样我还不清楚,下次我过去你那里看看。总之,珍惜眼前人,不可一心二用。”

“把我当花心大萝卜了啊!”我不禁笑了起来,“只是有些情结横亘在胸,绝非滥用感情。”

“知道的啦!文化人就是斯文多情。我以后也要找一个哥这样的人作伴一生。”青看着我,不觉笑了,“功课怎么样?别光顾着谈恋爱。”

“哪有光顾着谈恋爱。有你这个高我一届的妹妹在前面指引提点我,功课自然是没有问题的。”我笑笑。

“早点把英语四六级考过了啊。”青笑笑,“我都考过了。”

我又跟青谈起学习,谈起学校里面的事情来,谈起我那无语的爸爸来,谈起我跟幼珊的相遇来。我不想告诉青幼珊比我大4岁……只跟她说了一些别的基本情况。回神看时,食堂已经寥寥无人,青让我回宿舍歇息一阵,晚上再出去逛逛,我哪里肯,尽管一夜不曾睡好,却全无睡意,便跟青出逛去了。

短短三五天,走了很多地方。西单,那商场,那自助餐,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居庸关和八达岭的长城,还有大清皇陵,一一览目而过。那攒动的人群中,搜寻不到林雅的身影。

返程时,只有青送我的身影。

9

回到学校的那个晚上,我跟幼珊双双盘坐在教师楼寓下的那片草地上。

幼珊主动地牵着我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也看着她,没有甩开她的手。

幼珊再次问我在一起的时候,我点点头,沿用幼珊的原话,说了句“红心配对已成双”——我答应了幼珊,接受了曾经不敢接受的爱。

“对不起。”我说道,“险些错过了你。”

“该罚!让我等这么久,国庆节都一个人过!”她撅起嘴巴说道。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大大的棒棒糖——很大的棒棒糖,比一般的那种圆头的小棒棒糖大很多,柄长长的,上面的糖块扁扁的,有巴掌那么大,简直可以当夏天乘凉的扇子用。我举着棒棒糖放到幼珊跟前说:“我特意在北京给你买了一个棒棒糖,瞧,就这个。”

幼珊接过来,将它放到灯光下仔细一看,哈哈笑弯了腰。那大大的棒棒糖,跟幼珊习惯吃的那种水果味小小的棒棒糖比起来,模样迥异,不由得幼珊不笑。

“我好喜欢它。”幼珊继续哈哈笑着,“好喜欢,我要一直把它收起来。”

“久了会化掉的。”我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幼珊说,“千里送个棒棒糖,礼轻情意重,原谅我让你久等,原谅我吧。”

“嗯!”

幼珊将那棒棒糖放进包里,猛地起身,像是中了邪,拉着我就往学校正门跑,跑过柏林园,跑过旧主楼,跑出学校正门,跑过学校围墙外右侧那条林荫的小道,跑向窦大夫祠,跑向汾河。

我边跑边跟幼珊说,学校广播都说了,晚上这里不安全,不要独自跑到这里来,有不法之徒勒索财物,还有可能劫色。

幼珊不管,说她现在又不是一个人,有我在身边保护她呢。

我俩停在汾河边,幼珊不顾气喘吁吁,拱着手对着汾河那边的群山大声呼喊,仿佛要把心底的喜悦统统呼唤出来,那喊声惹得二龙山腰间也叠起阵阵应和之声。

我俩坐在水泥堤坝上,我问幼珊,为何会喜欢我。

幼珊收回那肆意的呼喊,借着微弱的光,我能看到她那小巧的鼻孔因喘息微微张合。她严肃起来,反问我道:“那你为何喜欢我呢?”

“我不知道。”我看了看她,继续说,“漂亮,容易伤感,诗情画意,有点跟这些沾边吧,但是我不知道。”

“我也是。”她也看着我,“你知道吗,我好害怕你会说出一大堆理由来,比方我很漂亮啊,我很高挑啊,身材很好啊,又是研究生啊,又爱文学啊等等。”

幼珊将目光移开,扭转身子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二龙山,复又转过来将目光投向汾河对面的群山,说:“真正地爱一个人,是没有理由的。假若说有理由或者有一大堆理由,这爱,还不及格。”

我感觉幼珊比我更懂感情,我静静地听着她说。

“在同一个地点,在刚好的时间,不多一分,不少一秒,两个人就那样遇上了。”

我点点头。握着幼珊的手。

幼珊显得有些伤感,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突然,幼珊问我:“木楠,我是你的初恋,但你不是我的初恋,你觉得公平吗?”

我笑笑,“不会,因为我爱你了。”

幼珊问我要不要听听她的过往,我捂住她的嘴,轻轻地告诉她说,以前的,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就那样深藏在心底。但是你得走出来,不能再带着曾经的阴影去生活。

幼珊跟我说,她没有活在曾经的阴影里,不然,不会开始跟我的恋情。那样,对自己对别人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

林雅的影子在我眼前晃过。我知道,那只是晃过,晃动着,过去了。

我不禁紧紧握着幼珊的手,也对着汾河那边的群山,咆哮呼喊起来。

10

我的校园生活真的红心配对已成双,是否真的能够结期皓首两情长,能否真的走进婚姻的殿堂,我不知道。

尽管心中仍有书呆子的那种过于理想的幻境,经历过生活历练的我知道事情往往是复杂多变的。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珍惜好现在,把握好今天。

未来,永远是个变数,蒙戴着虚无缥缈的面纱。

11

我的学习,也由先前的单人自习,变成了双人自习。就像打乒乓球,由单打变成了双打,而且打得更加起劲了。

我俩一起吃饭一起上自习,有时候幼珊也会跟我一起去听我们的课,我俩坐在后排,惹得整个专业的同学议论纷纷。那议论声,是惊讶的赞叹声,是羡慕的欷歔声,是美好的祝愿声。

一起上自习的时候,幼珊会偷偷在一边给我画漫画,发挥她美术专业的天赋,将我画得极其夸张,还提笔赋诗,有时是赞美的诗行,有时却是取笑的篇章。不想看书的时候,幼珊就拿出我发表的那些文章来读,嬉笑着指指点点,说这句没有写好,那句写得很差。也会亲手给我缝个小玩意,织一条围巾,更甚有一次,她长长的直发突然就变成了棕色的卷发,吓我一大跳,原来是自己戴了一个棕色卷曲的假发。

跟幼珊在一起,你没有忧伤。

12

那个学期里,幼珊的多情和温柔,让我扎进了温柔乡中。

有人说,温柔乡只诞生毫无根据的豪言壮语,蚕食和消磨掉男人的志向。前半句似乎有些对,因为我给幼珊写过好多豪壮的文字,有些似乎确实毫无根据,不过,幼珊也回了我很多神美的文字。但是我的志向却并没有被点点蚕食,因为我不像青担心的那样只顾着谈恋爱而忘却了学习和进取,学习还是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一有时间还是钻在书堆中咀嚼那些让我兴奋不已的文字。

学习之余,柏林园和二龙山成了我俩光顾的场所,那柏林下长长的椅凳,那斜坡上直溜的滑道,还有那二龙山腰间弧绕的卵石路,都见证了我俩的快乐时光。

记得第一次跟幼珊去柏林园,那是周末的一个晚上,柏林园里的灯光恰到好处,增之一分则太亮,减之一分则太暗,刚好能够照寻前行曲路,离路稍远,倚仗柏林,拥抱亲吻,只闻其声,全然不见人影。

突然发现,原来学校柏林园就是变色龙。清晨白昼一个颜色,傍晚入夜又变成另一个颜色。此时,它正脱去白昼浓妆郁红的书香色,变露出夜晚那白黄的肌体色,赤裸裸地煨烫着爱人的热吻。

多彩的柏林园!好一个恋爱的天堂!

我俩缓步徐行,穿过柏林园,踩着石阶而上,沿斜路上攀抵达二龙山腰,便得腰间平坦的卵石弧路。幼珊挽着我的胳膊绕行至山势折弯处,驻足不前。只觉夜风徐来,林木的沙沙声中夹杂着柏林园下、山腰路间人语齐响,举目远眺,校外那连接香蕉头处正门的大道上,两排橙黄的路灯延展开去,于远处点点连聚成线,兰村那火光下的轮廓,宁静和谐地勾勒在这夜画之中。

幼珊将头轻轻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扶着她,竟觉得她如此之高,我说:“以后别穿高跟鞋了。”

“谁让你不长高一点。”幼珊嘻嘻地笑,将头靠得更紧了,“这后跟是我的鞋子里面最高的了。”

我歪着脑袋看着她:“我也不低了,178公分了呢,穿上鞋也有181公分了啊,是你长得太高了,都173公分了。穿上高跟鞋,都有可能比我还高。”

“明明是自己长得矮了,还说我长得高了。”幼珊笑着将头立了起来,挺直腰板看着我。

“反正,以后不许穿高跟鞋了啊!”看她挺直了高高的身躯,我近乎无理取闹地说道。

“好好好!”她说道,指着不远处的一张长椅,“有点累了,过去坐一坐吧!”

我俩坐在长椅上,望着这静静的夜。豪情在心间升腾起来。那是幸福的感觉,是人生的成就,是美丽的未来,我想,这就是爱。

幼珊突然问我:“你把初恋给了我这个老女人,你后悔吗?”

“咋就成老女人了?瞧你说得!”我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年轻最漂亮的,我怎么会后悔?我怎么会嫌你老?”

幼珊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紧紧地贴着。

“来,我看看你腿上的伤疤。”借着路灯的光,我弯腰提起幼珊那个受伤的长腿,“好大的疤,真心疼死我了!”

“唉!以后不能穿短裙了。”幼珊叹息道,“你会嫌弃我这腿吗?”

“刚才还说过不会嫌弃,这会儿又来了,我怎么会嫌弃你!以后不许有这种思想,不许说这样的话!”我显得有点生气地说道。

幼珊倒在我怀里说:“我相信你!”

幼珊虽然比我大,但她终究是个女生,内心是脆弱的,在我面前表露无遗。女人,无论年龄再大,其实内心世界都是脆弱的,需要人来爱,来照顾。

夜很宁静。我俩很迟才离去。

13

幼珊很喜欢听我给她讲我的过去。我给她讲我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给她讲青,讲吴泓,讲林雅,讲我那几个甚好的初中同学,还讲起强哥,讲起曾经在双山做滑门的事情,讲我一个人这些年的流浪生活,也讲现在宿舍那几个室友的爆笑故事以及班级趣事。她总是瞪着大眼睛,很认真地听着。

在我讲的过程中,她一句话也不插,温顺得像一只小兔子。在我讲完后我就会发现,她原来一直都在看着我,眼睛不曾离开。她的眼神如水般湉静,听完后只是微微一笑,就像平静的水面突然泛起一阵涟漪般美。

她说我有事瞒着她,她说是从我的眼神中看出来的,她说我的眼神总在逃避着什么。

我搂着她:“亲爱的,我什么都没有骗你,别乱想。”

幼珊觉察到了有什么事情发生在了林雅身上。我没有更深地去讲述林雅,我不想再讲给任何人听,那是我一段沉痛的记忆,我要把她埋藏在心底,再也不发掘出来。

幼珊曾要给我讲她的过往的时候,我捂住了她的嘴。

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过往。该沉下去的,就该让它深深地沉在湖底,昏睡千年。

幼珊没有再问。

那些,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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