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灿没能找到丢失的羊群，也许是走反了方向。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坐在前面的哈德萝眼皮打起架来，哈尔灿已经心灰意冷，但是他得尽快把哈德萝送回去。他不想回去，想就此离开这个队伍，骑着马跑到力所能及得最远处，或许是中原，或许是最西边的高山。但是他得把哈德萝送回去，哈德萝不应该和他一起受苦。
一匹马载着两个孩子从刚刚经过的草原上疾驰而过，远方传来几声归巢的鸟鸣，风吹过来，地上的野草和灌木丛闲适地摇曳着身姿。哈德萝被哈尔灿送回了营地。
抵达营地的时候灯火通明，整支队伍都集合在外面，队长站在最前面遥望着远方，他们在等他们的羊归圈。
终于一个黑影出现在天和地的交界，然后不断接近。跑到人群面前的时候，哈尔灿来不及停下，猛拽了一下缰绳，使马避开了人群，自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的双手紧紧护住哈德萝的脑袋和身体，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才停下来。他为哈德萝拍打身上的土，父亲母亲却跑了过来一把拽过哈德萝到处察看。
“哈尔灿，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我们的羊呢？”队长爷爷上前问道。
哈尔灿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大家羊丢了的事情，直接跪在了地上，头发里还夹杂着刚才沾上的杂草。
队长一看这种情况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不是把羊弄丢了？”
人群突然嘈杂了起来，“他把羊弄丢了”“这下完了”的声音此起彼伏。
哈尔灿听到孩子的声音：“他把咱们的羊弄丢了……咱们以后喝不到羊奶了……是不是还要受冻……我爸爸也不能喝酒了，妈妈准备扔掉的衣服也不能扔了……首领大人会生气的……都怪这个中原人，他是奸细，中原派过来的奸细……咱们把他赶出去……对，赶出去……”
哈尔灿听到这些把头低的更低，手握得紧紧的，手心却又是空的。他能抓住什么？他感觉自己被那些孩子牢牢地抓在手里。
父亲母亲发现哈德萝没有受伤，也开始责备哈尔灿，责备他弄丢羊群，也责备他把哈德萝带出去玩到这么晚。
队长让父母把哈尔灿带回帐篷，然后过来开会。
哈尔灿被锁在了帐篷里，哈德萝也被带走。他感觉自己就像待宰的没有用处的老羊——躺在地上，所有人围了过来，然后队长爷爷手起刀落，鲜血从脖子流出来，人们开始欢呼。
他躺在毛毡上，看着凸向外面的帐篷顶部，外面看是尖尖的，在里面看起来却是一个圆形。哈尔灿盯着中间的原点，圆圈慢慢地转了起来，也有可能是自己在旋转。哈尔灿不知道，想到人们正在开会，他感觉自己身子软软的，好像要被圆圈吸进去一样。这么想着，他又觉得莫名的安心。哈尔灿沉睡了过去，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哈尔灿被父亲拽出了帐篷，他听到狗叫，人们气势汹汹地站在空地上，队长站在最前面，和昨天一样。后面是母亲和哈德萝。
哈尔灿看着对面的一群人，那些孩子眼睛里闪烁着得意和迫不及待，大人们一幅看戏的样子，他们脱下了上衣，露出健壮的肌肉，仿佛在示威。他的目光最后聚焦在母亲和哈德萝身上，母亲温婉漂亮，眼睛笑起来像是水里的月亮，现在却充满了歉意。哈德萝神色有些慌张。
队长示意父亲松开抓着哈尔灿胳膊的手，哈尔灿这才站稳。
“哈尔灿，经过昨天开会讨论，最终决定……”
还没等队长说完，哈德萝挣脱母亲的手跑了过来，抱住哈尔灿的腰部喊着：“昨天狗狗已经把羊都带回来了，你们不能赶哥哥走！”
哈尔灿听到这话开心地说：“羊找回来了？那真是太好了！”
村长有些难堪地说：“虽然羊找回来了，但是这是神对我们地赏赐。你犯下了重大错误，仍然要接受惩罚。经过讨论决定，你不能再呆在我们队伍里了，这里的一切都不再属于你。请你马上离开。”
哈尔灿害怕了，他没想到这些人会赶他走，他该怎么活下去？他跪了下来，像昨天晚上一样，又磕了几个头，恳求队长能让他留下来。哈德萝也跪了下来。
可是队长还是坚持让他离开，其他人也开始驱赶他。
哈尔灿哭了起来，但是并不起作用，只有母亲为他难过。他站了起来，开始往远方走，两手空空的，肩膀犹豫哭泣不停的抽搐着，没有人挽留他。哈德萝也站了起来，她没有跟过去，因为父亲抓住了她。“哥哥，你忘了骑你的马！”她朝哈尔灿喊着，哈尔灿回头去看村长。
父亲再训斥哈德萝：“他不是你的哥哥，他是个中原人，他不是纳嚓人！”哈德萝不明白：“不管哥哥是什么人，哥哥就是哥哥！”
其他人开始吵闹，他们不想让一个中原人骑走他们的马，村长看了看母亲，阻止了吵闹的人们，叹了口气说：“就让他骑走吧。”然后转身走开了。
人们也散开了，只剩下一些孩子，他们开始朝哈尔灿丢石子。父亲把哈德萝拽回了帐篷。
石子丢在哈尔灿的身上，哈尔灿不去反抗，只是迎着石子向自己的马走过去，骑上马离开了。
哈尔灿走出营地的范围，停了下来，回头去看那个营地，那些孩子勾肩搭背回去了，今天每人去放羊，该迁徙了。每个帐篷旁边都围着两三个人，然后一个一个帐篷倒了下去。哈尔灿要走了，他们也要走了。哈尔灿再也不知道去哪里找这些人，他们也许再也不会见面。
哈尔灿骑着马走向远方，太阳完全脱离了地平线，好像一个孩子被生了出来，他开始抽打马的屁股，他的速度快了起来，迎着太阳，他变成了一个黑影，渐渐缩小，消失在了地平线上，消融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