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红袍的离缺静静地站在院子里,小怜心则挣脱了父亲的大手,蹲在草丛边看着几种自己从来也没有见过的花草,偶尔好奇地伸出水嫩的小手抚摸一下,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鬼瘸子无声无息地走到木门前,就像个从荒坟里爬出来的厉鬼。他回过头,疑惑地望了离缺一眼,始终不言不语。
离缺自然能看懂他目光中的疑惑,淡淡地道:“没错的,这木屋的地基暗合九龙潜渊之局,这格局还是东海诸葛老神仙当年替他布下的,将三代气运聚集于一人身上,寻常人弄不出来。敲门吧,应该就是这里。”
鬼瘸子闻言却没有敲门,而是走回到了离缺身边,生硬地道:“没人。”
鬼瘸子连门都没有敲,却一口断定屋内没人,这份功夫得自于他修炼的功法,方圆十丈之内只要有活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不管是修为比他还高的妖孽或者山林走兽、寻常凡夫,只要有生命,就逃不过他的探查。
离缺显然对鬼瘸子的判断深信不疑,正琢磨着该怎么办的时候,鬼瘸子眼中精光一闪,一旁正在玩耍的小怜心则惊讶地叫出了声来:“咦?怎么是你?你跟着我们干嘛?”
“我才没工夫跟着你们,这里是我家,我回这里天经地义。倒是你们,为什么来我家?”张晓东大步走进院子,一脸警惕地看着离缺和鬼瘸子。
离缺显然也很意外张晓东的出现,但更让他意外的是张晓东说这里是他家。
“你说这里是你家?”
张晓东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震山是你什么人?”
“我爷爷,你找他有事?”张晓东疑惑地看着离缺,印象中那个只会坐在院子里摆弄棋子的老家伙无论如何也不该和眼前这个强大得莫名其妙的男人有什么交集。
“如果你要找他的话,可能要失望了,因为他早在五年前就死了。”
“死了?”不仅是离缺,一潭死水般的鬼瘸子眼中也闪过一抹怪异之色。
“你说张震山……那个老怪物死了?”离缺好像是不敢相信一样,又问了一遍。
“一个身子骨一向不怎么硬朗的八十岁老人,死了又有什么奇怪。何况,我有必要拿自己爷爷的生死来开玩笑吗?”张晓东有些不悦,但摸不准这两个人的来路,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离缺脸上闪过一抹莫名的神色,不似悲痛也不似惋惜,反而透着股莫名其妙的玩味。
“还真被诸葛老神仙一语中的,我这半壶酒,张震山喝不成,他那个早死的儿子喝不成,只有他孙子有资格,有机缘……”离缺抖了抖大红袍子,细细地打量着张晓东,突然笑了起来,“我现在想起来,你这倔脾气倒和你爷爷如出一辙。看来这老怪物行事作风果然不同于常人,他不教你神通,不让你打熬筋骨,偏偏煞费苦心弄出一个九龙潜渊的格局,然后再养你一身和他一样的疯魔气焰,哈哈,果真有趣……”
张晓东听不明白离缺在胡言乱语什么,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你来找我家老爷子到底有什么事?要是没事的话就赶快走吧。”
“哦?你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要知道多少人把膝盖跪烂了,也请不动我。”
“家里小,招待不起你们这种贵客。”
“嘿,果然有趣,我这半壶酒给你喝了,也不算糟蹋。”离缺咧了咧嘴,也不见他有何动作,红袍一挥,手上便多出了一个小巧玲珑的酒壶。
酒壶不是黄金也不是白银,看不出什么材质,只是造型别致一些罢了。
“拿去,这是我欠你爷爷的。他没命喝,就留给你好了。”
“你千里迢迢跑来我家,就是为了这半壶酒?”张晓东嗤之以鼻,心道这男人也忒小气了,这么小个酒壶,就是装满了也不过半斤,何况半壶。
“怎么?看不起这半壶酒?”离缺饶有深意地挑了挑眉,旁边的鬼瘸子一脸怪异的表情。倒是这个时候玩花草玩腻了的小怜心跳了出来,笑嘻嘻地道:“你这家伙别不识好歹,我爹爹一辈子只酿过三壶酒,他和娘一人喝了半壶,雪巫山那个老婆婆喝了半壶,还有东海那个长胡子半壶,剩下的一壶我喝掉了一半,这是天底下仅剩的半壶了。”
“这酒难道不是粮食酿的么?再好,它也是酒,又不能填饱肚子,根本就是糟蹋粮食。”张晓东也知道这个男人能拿出手的东西一定不是凡品,可惜他对酒这类东西确实没什么嗜好,更别谈研究了。
小怜心看到张晓东一脸不屑的样子,顿时有些生气了,怒道:“好多好多人拿着很多好看、好玩的东西来求我爹爹,我爹爹都没有给过他们半滴酒,你这个傻小子倒好,我爹爹好心送上门来,你还不愿意要?哼,你不喝就给我喝了,那酒可好喝了……”
“怜心,不准乱说,这酒你喝半壶已经是极限,再喝就不好了。”离缺怜爱地揉了揉女儿的脑袋,转头对着张晓东道,“你真不要?不要我就拿去送人了。”
“且慢。”张晓东思虑了半晌,终于还是走过去接过了酒壶,打开盖子仰头就灌了一口,这酒并不烈,反而十分香醇清淡,就像小怜心说的,味道不错。
离缺看着张小东,一脸戏谑地道:“怎么,舍得喝了?我这酒没毒吧?”
“有毒也没所谓。我喝这一口,承你的情。但是这债,我不敢替老头子收。”张晓东只喝了一口,然后拿着酒壶转到了木屋后面,一个不起眼的土坟包就坐落在那里,简陋的木牌上歪歪斜斜地刻着几个字。
“张晓东祖父终老于此。”
没有其他署名。
离缺和鬼蹶子因为好奇也跟了过来,看到木屋后面的土坟,离缺突然失笑道:“也就只有张震山这个老怪物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把自己的坟安在后辈的居所旁边,哈哈,他不怕后人会做噩梦吗?”
鬼瘸子闻言看了土坟上的木牌一眼,居然破天荒地说了一句很长的话:“终老于此……终老……能得善终,张老爷子也算得上一号了不得的人物了。”
离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说什么,却看到一旁的张晓东拧开了酒壶,将那壶扔出去足够让全天下人抢破头的酒全数洒在坟前。
“老头子,这是别人欠你的,他们如今来还债了。我沾了你的光,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你尝尝看。你这个孙子没啥大出息,平日里能混个温饱就不错了,没有闲钱买酒来祭奠你,逢年过节给你敬的酒其实也只是一个铜板一两的低劣货色。但这次不一样,是好酒,虽然不是很多……”
鬼瘸子和怜心没有想到这世上仅剩的半壶“醉梦酿”居然就这么用来祭奠一个死人了,看着那晶莹的酒水缓缓渗进泥土,一向不为外物所动的鬼瘸子都觉得心里疼得一抽一抽的。
至于怜心,她也只知道爹爹的酒珍贵,到底有多珍贵却不了解,所以她只是有些气愤:爹爹好心送你的酒,你怎么给倒啦?你不喜欢喝,给怜心喝也好啊……
红袍离缺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张晓东把酒用来祭奠了张震山,那张有些妖冶的脸好像被人揍了一拳一样,脑海中突然回想起当年自己和张震山打的一个赌。
“离缺,我这辈子估计是喝不上你那半壶酒了,等你酿出来,说不定我早死得骨头都烂了。”
“那没事,你喝不了,我给你儿子喝,你儿子喝不了,留给你孙子。”
“嘿,我那儿子脾气太傲,估计是活不长的,你这酒给他喝了也是浪费。至于我孙子嘛,老大太蠢,不要糟蹋好东西,老二呢……嘿,你信不信,他根本就不喝你的酒?”
“我还真没见过这世界上有人不愿意喝我离缺的酒!”
“那我们打个赌,要是我张家人不喝你的酒,你就把九转归元经传给他?敢不敢?”
“那不行,你知道我一辈子都不收徒的。”
“没让你收他做徒弟,只是传他九转归元经。我这孙子,我张震山都没敢做他师父,你离缺也还差点火候。”
“你……好!赌就赌,要是你输了,老子就刨了你的坟!”
转眼十年过去了,言犹在耳。离缺脸色古怪地看了张晓东一眼,心道这小子还是喝了一口,我也不算全输吧?
既然不算全输,那换个赌注也无妨。
离缺眼珠一转,接着说出了一句差点让鬼瘸子尖叫起来的话。
“小子,我问你,做我徒弟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