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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次日许戈回到了1942总部,昨天晚上许戈已经得知厉列侬的墨西哥之行是要和墨西哥头号毒贩交涉。这位墨西哥头号毒贩的手下把十几名1942成员从委内瑞拉带到了墨西哥。

墨西哥头号毒贩指名道姓说:这些人得1942领导人亲自带走。

这次厉列侬的墨西哥之行并没有带上金沅,虽然具体原因没说,但许戈知道这是厉列侬对金沅做出“直觉选择”的一种软性惩罚。这人昨天晚上还说会尝试去接触直觉这一类的,真是说一套做一套的家伙。

金沅让许戈放心,这次给厉列侬和墨西哥头号毒贩牵线搭桥的是在芝加哥很有声望的人,这位一再保证事情会很顺利。

在厉列侬离开的四十几个小时后,许戈接到她情敌的一通电话,这名情敌就是不久之前被许戈吓走的纯情意大利姑娘。这位姑娘来自于意大利黑手党世家的勒庞家族,勒庞家三兄弟以心狠手辣著称。1942在意大利港口有地盘,随着1942在意大利港口地盘的逐渐扩大,这伙外来和尚俨然成了勒庞兄弟的眼中钉。

给许戈打电话的意大利姑娘是勒庞家族唯一的女儿,她电话中告诉许戈,她那三位号称在迈阿密度假的哥哥已经秘密抵达圣地亚哥,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是从圣地亚哥进入墨西哥。

意大利姑娘哭着告诉许戈,半个小时前她得知她的哥哥们早就和墨西哥毒贩暗通款曲。这两派人马都有着自己共同打算:杀掉厉列侬,借着1942群龙无首时趁火打劫。

厉列侬的“墨西哥之行”就是一场鸿门宴。

许戈跌跌撞撞地跑向浴室,把头伸到水龙头下。她抹掉脸上的水,对着镜子:许戈现在是你最应该冷静的时候。

十一个小时后,许戈站在圣地亚哥距离墨西哥边境线最近的一家医院门口。几个小时之前,这家医院接收了从墨西哥边境送来的大批伤员,这些伤员都有共同的一个特点:血肉模糊,这些伤员有的在被送往医院途中身亡,有的刚被推进急诊室就断了气。

这是一家小医院,太平间已经人满为患,抢救无效的伤员被装进黑色裹尸袋里,十几个裹尸袋被搁在小块的空地上,一字排开。

医院不仅小而且医疗人员一看就是平常过惯闲日子的人,突如其来的大阵仗似乎把他们吓蒙了。许戈抓着那些医疗人员的手一个个地问:“有没有见到我的阿特?”

那些人一问三不知。她找啊找啊,结果就看到了这些,医护人员无暇顾忌那些死者身份登记、死法是否体面。

左边第一位从拉链裂口处露出了部分头发,头发是黑色的。她颤抖的手拉开拉链。

还好,不是阿特。

然后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她居然弯下腰去,颤抖的手逐个拉开从东到西这个方位的裹尸袋拉链。还好,都不是阿特。

上帝一定知道她此时此刻卑微至极,所以没让她看到那张她深爱的脸。可是下次呢,下次还会吗?她的爸爸说没了就没了,明明上一刻还和她说话来着,可下一刻她就再也没能听到他说出一句话来。

第六个拉链打开,一张许戈熟悉的脸出现在眼前。每次阿特出现在重要场合上,那张脸的主人都会永远站在阿特左边。二十五岁时,那张脸的主人曾经说:“我是替厉先生挡子弹的。”

这是上帝的预告吗?不是有那样的吗?亲爱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是吗?是吗!

不不,她不能接受这个,不能!

许戈转过身开始跑,她不接受那个预告。她狂奔着,经过那个拐弯处时结结实实地撞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男人,戴着眼镜的额头被厚厚的刘海遮住。

方为其也是这种造型,她曾经因为他那个造型嘲笑过他:“方为其,你老大不小了,不适合这样的打扮,这样的打扮不讨姑娘们的欢心。”

这个人打扮像方为其,声音也像方为其:“找到厉列侬了。”

她呆呆地看着他,看着很像方为其的人翕动着嘴唇,叫出:许戈——

落在眼皮上的光线很刺眼,但还有另外更刺眼的。更加刺眼的类似于谁的视线胶在她脸上,依稀可以感觉到它在游离着,从额头到眉毛,往下落在眼皮上。一点点移到鼻尖,再一点点往下,然后长时间地停顿着。

睫毛抖了抖,眼睛睁开,强烈的光线刺得她一阵头晕目眩。她的眼睛找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厉列侬。

再次闭上眼睛躲避刺眼的光芒,床太舒服了,枕边人的气息太讨她欢喜了。她找了一个更加舒服位置窝在他怀里。

男人声音宛如在叹息:“床太柔软了?”

从鼻腔里发出懒懒的鼻音,那个发音软软的,像冬日里正在晒太阳的猫儿在舔着主人给它们的冰淇淋。

“还想再睡一会儿?”他又问。如果仔细听的话,那声音像是在试探。

怕好梦再次被他打扰,她不情不愿地开口,声音拉得长长的:“我还想睡一会儿。”

“嗯。”浅浅笑容气息打在她耳畔,手指轻轻触上她眼睛,迷迷糊糊中,落在她眼角的手指往上,当手指来到她眉骨处时,她顿时睡意全无。

下一个瞬间,脑海里出现一组镜头中:女人、男人,原本还很热闹的酒吧在男人和女人进来后变得空荡荡。女人窝在沙发里跟男人撒娇:“阿特,我就喝一点点。”“阿特,我就只喝一点点。”“阿特,你不让我喝酒我就把这个酒吧烧了。”男人把半杯酒交到女人手里,女人笑了起来,笑得甜蜜极了,笑得一点都不像连翘,笑得……笑得像许戈。

影像倒退,在街上,女人紧张兮兮地和男人说着:“我知道许戈躲在哪里了。”

说这话时,女人眼睛里带着恐慌。她东张西望着,确定周围没有人时,女人这才踮起脚尖:“她就躲在我的舌尖里,躲在我舌尖里的许戈总是让我去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她还躲在眼睛里,躲在我眼睛厉的许戈总是让我看到那些我讨厌看的东西。”

夜幕属于那些久久不愿意离去的灵魂,那灵魂让厉列侬甘之如饴。

懒懒地睁开眼睛,继续延续着之前的甜腻语气:“她一定很爱赖床。”

处于极度放松状态的声音迅速接过她的话:“大冬天早上,梅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敲五金店老板家小女儿的房间门。咚咚咚,小戈快起床了!数十分钟过去,咚咚咚,小戈还不快起床!再十分钟过去,咚咚,小戈快起床了,不起床的话太阳就要把你屁股烧出两个洞来了……”

“厉列侬!”连翘出声了,用特属于连翘的那种姿态。

她有点不忍心打破这个男人的梦,可一大早从自己喜欢的男人口中听到他在讲别的女人的事情,简直就是活受罪。

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戛然而止的还有那落在她头发上的指尖力度。

她带着一丝丝恶毒:“许戈爱赖床,可连翘从来不赖床;许戈喜欢深色而连翘喜欢浅色,许戈钟情夜晚而连翘喜欢的是白天,许戈讨厌冬天而连翘喜欢冬天。”

贴得很近的那具躯体快速变得僵硬。

她咧嘴,心里怀着巨大的快感:“许戈是短发连翘是长发,许戈……”

厉列侬离开房间的背影很狼狈,与其说狼狈,倒不如说是可怜。

再次出现在连翘面前的厉列侬又变回了1942年轻严肃的领导人,和他每次离开时差不多,唇浅浅地触了触她额头:“我走了,如果你再喝酒的话,就会有人打电话告诉你爸爸。”。

“知道了。”没好气的语气。

“嗯,乖。”唇第二次贴上她额头。

这天,拉斯维加斯的天空阴云密布,暗沉的天色把厉列侬身上那件深色外套衬得越发深沉。他没像之前一样头也不回,站在打开的车门旁边,他脸转向她这边。

那一刻,就差那么一点,连翘就要向着他跑过去,大力撞到他怀里,拉下脸好好求他:厉列侬,我以后不会再去折腾了,但也请你尝试忘记许戈,然后我们好好在一起,像别人家的丈夫和妻子一样。

忘掉许戈?谈何容易!她都忘不掉,更何况是厉列侬,不过连翘想到了一个很好地忘掉许戈的办法。

三辆车黑色丰田车从地下车道离开,连翘朝着三辆车子离开方向挥手。

回到房间,连翘拨通了她那位经纪人的电话,电话拨通的第一句话是:“让你那位驱魔师朋友来一趟拉斯维加斯。”

要忘掉许戈的办法就是让许戈好好待在她应该待的地方。以前连翘不相信那些,可现在她信了。许戈借着她的身体和昔日的爱人传达爱意,许戈还控制了她眼睛和耳朵,让她去听去看。

两天后,连翘接到那位经纪人电话,她想见的人已经来到了拉斯维加斯,住进他安排的酒店。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当晚深夜时分,连翘成功摆脱了厉列侬布下的眼线。说也奇怪,在一系列逃脱过程中连翘居然觉得自己干起那些勾当来像模像样。如果说她下药成功实属侥幸的话,那么她偷偷潜进艾薇、高云双与陈丹妮的房间还真有点惯犯的样子。

高云双和陈丹妮是专业人士,要下药风险比较大,连翘只在那三位的饮用水里下了极少量安神药,让她们睡眠深度和正常人一样。这样一来她给她们注射昏睡剂就比较容易得手,一场驱魔仪式做起来要数十个钟头。

车子宛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在深夜公路上狂奔着。

那位驱魔师住的酒店较偏远,连翘开了两个小时车才到达酒店,那位经纪人早已经等待在酒店大堂,在他的引领下,连翘见到了来自于密歇根州的驱魔师先生。

眼前这位男人年纪大约四十岁左右,形象和连翘印象中的驱魔师印象差不多,高高瘦瘦,拘谨、不善言语:“叫我伍德先生。”

在那位伍德先生的要求下,连翘把手放在圣经上,和他讲了一些许戈出现时的状况:类似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她最近阶段常常会看到一座山,以及从她嘴里老是会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天一亮驱魔仪式就开始了,从天亮延续到日落时间。

连翘让她的经纪人把这个酒店楼层都包了下来,她的房间紧紧挨着那位经纪人的房间,躺在床上,连翘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这是一个荒唐的夜晚,这个荒唐的夜晚包括这位于拉斯维加斯郊外的酒店、这酒店房间的墙纸、那个自称为“伍德先生”长得就像驱魔师的密歇根州男人,以及现在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的自己。

她心里碎碎念着:“看到没有,你一定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许戈,如果你够聪明的话,就走吧。

黎明时分,连翘听到敲门声。

出现在那个房间时,天色已呈现鱼肚白,至于为什么会选在这样的时间点,那位伍德先生说得和连翘道听途说的差不多,大致就是:“日出之际是不死魂灵们最为脆弱的时刻。”

房间的窗帘全部被拉上,房间周围摆放着一些连翘连看也没看过的仪器,那是一些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古怪物品。

换上指定的服装,连翘躺在床上,最后环节是她的手和脚都被绳子束缚在床四个方位上。这几天她看了不少驱魔实录、纪录片,连翘并没有因为手脚被绑住心里出现慌张。

躺在那张床上,连翘唯一想法是:她现在怎么看都像是迟迟无法入戏的演员,据说接受驱魔时要精神集中。

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她就只睡了一个多小时的原因,连翘居然觉得床很柔软,枕头也不错,而那位伍德先生念的经文是催眠曲。不行,她不能动睡觉的念头,会把驱魔师气坏的,只是为什么窗帘还是禁止不动,还有这张床不是应该晃动不已吗?

这些都是纪录片提到的征兆,宛如听到她心里话一样,床随着那位伍德先生越发高亢的声音,中央开始蹿起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就抵在她后腰间,也促使着她的身体晃动起来。

还没等连翘细细去体会那股力量,头顶上就响起巨大轰鸣声,那轰鸣声在这清晨时分显得特别刺耳,连翘更愿意相信那是驱魔师制造出来的法力,而不是直升机机翼的声音。

她的驱魔师好像也被这股声音打扰到,从念念有词变得语无伦次。

厉列侬进来时连翘觉得十分丢脸,她在心里祈祷着但愿接下来不会有更让她丢脸的事情。可祈祷落空了,号称和很多政要是好朋友的伍德先生在厉列侬一句“割掉他的舌头”下就差跪地磕头求饶了,他不停地强调会归还给连翘给他的支票,还说愿意投案自首,更加离谱的是,高云双从房间夹层找出了房中房,房中房中瘦小的男孩一脸慌张,会产生振动的床内置有类似于按摩器一样的玩意,男孩交代一旦那位“驱魔师”声音到达高亢阶段,躲在房中房的他就会驱动隐藏在床底下的按摩器。

骗术低俗得连翘恨不得找一个地洞钻进去。

房间只剩下她和厉列侬两个人,她呈现出大字形的状态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厉列侬站在床前,以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

他们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持续了差不多五分钟。绳子被解开,为了挽回一点面子,连翘说:“那位伍德先生有他个人网页,而且在他社交网上有他和很多名人的合照。”

意思就是说无知的人可不只有我。结果越说越糟糕,厉列侬脸色更加阴郁。连翘一心只想离开这个让她丢尽颜面的地方,声音有多虚弱就有多虚弱:“厉列侬,我开了两个小时的车才找到这里,我现在又饿又累。”

平常连翘要是采用这样伎俩的话厉列侬一般会就范,可这会儿他对她的话无动于衷。丢脸让连翘心里十分委屈,委屈得想挤出点眼泪来,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饿的原因,眼泪怎么都挤不出来。

委屈的表情也没有消除厉列侬沉着的脸色,他捏住她下巴,一字一句:“下次如果再干出这种蠢事的话,我以1942的名义发誓,会给你一个足以铭记终生的教训。”

嘴巴不能动,她只能用眨眼来表示,想必他也看到了她眼神中的惊恐。

放开她,他背过身去:“马上穿回你的衣服。”

连翘穿回衣服,去拿自己的包,房间朝南的窗帘被拉开,窗户也被打开。无意间望了一眼窗外,她被窗外的景色吸引住了。在拉斯维加斯要看到这么一片绿油油的地方还真不容易。

有多久她没有去注意那些了:春天来了,夏天来了,天空要下雨了,海水变成蔚蓝色的了,邻居家的男孩骑着单车从树下飞快穿过,暖色系的那个房间里传来了那位年轻妈妈轻柔的晚安歌曲……

她贪婪地看着窗外,手在包里找到了枪,那把枪是满膛的,五颗子弹够结束她的生命了吧?目光恋恋不舍地从窗外拉离。

转过头去,枪口指着自己太阳穴,拉动枪膛。

子弹被顶上枪膛的声响在这个安静的早晨显得如此清脆,1942领导人已经不见了之前的盛气凌人,她看到迅速注入他眼眸里的恐惧,那双眼眸正惊恐万状地看着她。

她声音平静:“我也知道我的行为很蠢,但我真在镜子里见到她的样子,可你们都不相信。”

他的恐惧还表现在他那颤抖的声音中:“没……没,没人不相信你。”他努力寻找着他平日里学到的那些,比如理智、比如临场应变能力,他温柔唤着她名字:连翘。

连翘微笑着:“不是许戈吗?”

温柔的声音像秋日私语:“当然不是。许戈是短头发连翘是长头发,许戈喜欢深色连翘喜欢浅色,许戈……”

“好了。”她开口制止他,他再说上几句她大约就心软了,“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我以后说不定会干出类似的蠢事。”

这次连翘真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为了吓唬他,她很讨厌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自己,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看三眼就好,然后把他彻底忘记。下一个轮回中,如果他往西她就往东,如果他往南呢,她就往北的方向,这样就可以避开了吧?

不想见,就不会去相爱。

他一定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然怎么会?不然怎么会她一直憋不出来的泪光都跑到他的眼眸里去了?

那泪光像窗外弥漫在田野上薄薄的雾气,轻透明亮。

已经第三眼了啊,可眼睛被他眼眸中薄薄的雾气牵引着,耳边听着他温柔地告诉着她:“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因为曾经有一个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厉列侬,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觉得烦的话,那么你就多祈祷,祈祷我的心早日疲惫,当真有那么一天到来的话,我就不折腾了。你开了两个小时的车,你现在又累又饿,可厉列侬这个浑蛋还在这样的时间威胁你,没给你好脸色看。你心里觉得丢脸又委屈,都是他的不好,这时他应该假装什么都没看到,这时他应该告诉你其实他是在生他自己的气,不仅生气,他心里还有小小的吃味。

“看看,她脚踝多漂亮,雪白柔嫩,可它却被别的男人看到了,这个太讨厌了!而且他无法保证,那个男人在对着床上那个女人时没半点想法,这让他无比愤怒。他不仅想割掉那个男人的舌头,他还恨不得挖下那个男人的眼睛,把那男人的眼睛丢到鳄鱼盆去!其实,在他心里觉得稀里糊涂地来到这个房间里的女人干的那件所谓蠢事有点可爱,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相信驱魔师,多可爱啊!你说是不是?”

稀里糊涂地,也不知道是谁蹦出这么一句:“哪里可爱,她可是二十六了。”

等意识到这句话来自于自己嘴里时,她手中的枪已经不知所终,她整个人已经瘫倒在他怀里了,现在她一副想要倒在他怀里呼呼大睡的样子。她再次着了那个男人的道。借着那股忽然蹿上来的气,连翘踮起脚尖,借着脚尖力道跃起,头狠狠地朝着厉列侬的头。

头没磕到他,眼前一片漆黑。

伸了一个懒腰,她用力睁开眼睛,从天花板到熟悉的房间,布置再熟悉不过,侧过脸去时连翘没看到床头柜上的许戈,这次可不是她藏起来的。

再伸一个懒腰,她看一眼窗外,又是拉斯维加斯浑浊的艳阳。正午十二点半左右,连翘还以为自己睡了很长一段时间,原来长的不是时间而是梦,那梦长得宛如一生一世,现在数一下,也不过只是几个小时的时间。

依稀间,连翘记得被厉列侬从拉斯维加斯郊外带回这里是在早上八点钟左右,回到房间后医生给她打了一针。当时厉列侬陪在她身边,也许是被她拿枪指着太阳穴的行为吓到了,厉列侬无论从声音乃至表情都是温柔且小心翼翼。

他跟她保证会忘掉她干的那件可爱的蠢事,他还跟她保证不会有人说起这件事情,最后,他还说在她睡觉的这段时间里,他处理完墨西哥把剩下的事情会马上回来陪她。

打开房间门,门口站着她的管家,她现在肚子饿极了。

第N次连翘朝站在她身边的两人瞪了一眼,有必要摆臭脸给她看吗?特别是陈丹妮,她只不过为了能多吸取新鲜空气才把午餐搬到花园吃,可这两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对她寸步不离。

围墙、电子门,还有遍布在围墙的高大乔木,全副武装。指着头顶那片天空,连翘没好气地问那两个人:难不成会有人从天而降,把她掳走?

陈丹妮一张脸因为她这句话更臭了。被下药又被注射昏睡剂的人应该有点情绪是对的,高云双在控制情绪这点上做得要比陈丹妮好多了。

面前好几个空了的碟子昭告着连翘的好胃口,只是今天好像连她的管家也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居然没注意到她面前几个碟子空了。今天丹麦人的专业水准大打折扣,好吧,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连翘拿起一边的水果沙拉。

今天拉斯维加斯天气很好,蔚蓝色的天空倒映在游泳池里如画一般。她一边吃着水果沙拉一边看着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报墨西哥城机场发生的汽车爆炸案。

墨西哥警方已经把这起爆炸案定性位为恐怖袭击,据说有人往停放在墨西哥机场停车场的一辆黑色轿车里放置定时炸弹。墨西哥城、黑色轿车,连翘心里一突,身体下意识地向电视更加靠近了一点,可在没有她的指示下电视频道被切换了。

她放下水果沙拉盘站了起来,抢过佣人的遥控器,把频道调回之前的新闻频道。新闻频道还在播报墨西哥的恐怖袭击新闻,据说爆炸发生在当时机场旅客出入最为繁忙的时间段。这次恐怖袭击伤亡惨重,其中有三人当场死亡,四人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不治身亡,数十名重伤员正在医院抢救,有一百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轻伤。

根据记者拿到的第一手消息:这起恐怖袭击基本上可以排除极端分子所为,墨西哥警方也根据现场作案手法判断出这应该是一起典型的黑吃黑。

看清这起恐怖袭击发生日期时连翘松了一口气,这起恐怖袭击案发生在昨天早上七点。

连翘把电视调到娱乐频道,回到太阳伞下继续吃剩下的水果沙拉,她打算吃完水果沙拉之后再游泳。

刀叉发出的声音终于把不在状态的艾薇给敲醒了,她走了过来,连翘抽掉餐巾,慢条斯理地说:“我要游泳。”

“我去给您准备泳衣。”

“不用。”连翘手往陈丹妮一指,“让她去拿。”

看了高云双一眼,陈丹妮离开花园,连翘在游泳池边做热身运动,都好一会儿了陈丹妮还没把她泳衣拿来,连翘心里莫名其妙地烦躁了起来。那股不耐烦在陈丹妮把泳衣递给她时到了鼎盛,接过陈丹妮递给她的泳衣看也没看就丢进游泳池:“换另外一种颜色。”

随着她这句话,游泳池的温度迅速飙高,陈丹妮眼睛中充满了火药味,如果仔细看的话还可以看到别的情绪。可现在连翘没闲夫去猜测,她冷冷地:“还不快去!”

陈丹妮一动也不动。

这下连翘彻底不耐烦了:“信不信,我让厉列侬把你弄到东非去?”

她的这一句话迅速让陈丹妮眼眶里头聚满了水光,那层水光越聚越厚。该不会……陈丹妮该不会委屈得哭鼻子吧?这可是一铁姑娘。

陈丹妮开口了,语速又快又急,像机关枪一样。

“停!”连翘打断陈丹妮的话,问,“陈丹妮,什么是因为我厉先生才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没有的事情。”开口的是高云双,“她今天不在状态,厉太太需要什么颜色的……”

“闭嘴!”连翘叱喝一声,一步步走向陈丹妮,手一挥,“你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这会儿陈丹妮就像一哑巴。不说是吧?她把刚刚陈丹妮说的话经过一番整理后一个巴掌就朝着陈丹妮的脸颊挥去。听听她都说了些什么?居然告诉她刚刚电视里恐怖袭击案中一方当事人为厉列侬。

连翘原本以为那一巴掌力道应该大得可以把陈丹妮摔到游泳池去,可事实上她那一巴掌力道小得像蚂蚁在给大象挠痒痒,陈丹妮的话让她慌了神。

力量小声音却很大,大且尖锐:“我说跟屁虫,不要忘了,厉列侬在几个小时前还出现在这里,所以墨西哥机场发生的那件事情根本不可能和厉列侬扯上任何关系!陈丹妮,我不许你诅咒厉列侬!”

陈丹妮垂下眼帘,现在知道自己理亏了吧?连翘咧嘴,只是嘴角显得有些僵硬,搞得她都不清楚自己到底笑了没有。

“你觉得我会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厉列侬呢?他答应处理好墨西哥的事情后会马上回来陪我,从拉斯维加斯到墨西哥一来一回就五个小时时间,你很快就会知道答案了。”连翘这会儿的话特别多。

具体在说什么她也没什么概念,就单纯觉得现在她需要说话,说很多很多的话。她一边说一边拿起手机,那一眼,让她魂飞魄散。

手一甩,手机迅速被丢在地上,手机日期注明昭示着她漏掉了二十四小时,她不是睡了几个小时,她是睡了差不多三十个小时!

不对不对,这说不通!连翘也像互联网那些人一样迷信着某一些定律,这时高云双比陈丹妮更加可爱,她的脸朝着高云双:“厉列侬是超级天使,不是吗?”

那些人管厉列侬叫蓝色路西法。

“厉先生不是超级天使,帕特先生已经联系了安德鲁。”高云双垂下了眼帘,“安德鲁还有另外一个姓氏,安德鲁·帕特,这个名字就排在厉先生的后面,一旦……”

连翘打断高云双的声音很平静:“带我去见他。”

一百分钟后,连翘坐在了拉斯维加斯前往墨西哥城的航班上。在过去的一百分钟里,连翘弄清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厉列侬这趟墨西哥城之行目的是把他掌握的若干名墨西哥毒贩的犯罪证据、重要藏身地点交给墨西哥警方。

此次表面上是卖美一个人情,实际上是厉列侬想解决他的私人恩怨。

在厉列侬还是1942未来领导人时,他曾经被送到墨西哥生活。当时他遭遇了墨西哥著名的17日无警日,他的教官在撤退期时死在墨西哥毒贩的手中。正因为这样,厉列侬才不顾1942内部领导人的反对,亲自前往墨西哥,并且成功协助墨西哥警方把数十名毒贩逮捕归案。这数十名毒贩中,就有当时害死他教官的几位。

数十名毒贩的落网也引发了整个墨西哥贩毒集团的疯狂反扑,厉列侬这趟墨西哥之行全程都得到了墨西哥警方保护,如果不是……

陈丹妮话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因为你,厉先生就不会出事。”

连翘的手躲进毛毯里轻轻摩挲着毛毯,以此来驱散指尖的冰冷。

在听说她深夜莫名其妙不见了之后,厉列侬摆脱了墨西哥警方和1942的内部成员,只带着两名1942成员从墨西哥来到拉斯维加斯。一名机场行政人员把厉列侬的行踪透露给墨西哥毒贩,如果不是厉列侬的车装了最先进的防爆材料,还有那名护送厉列侬的1942成员第一时间用自己身体充当人体盾牌,想必厉列侬现在已经在死者名单中了。

巨大的爆炸震感冲击到厉列侬的脑部神经,他陷入了重度昏迷。

单是从1942前任领导人召回安德鲁·帕特这件事情上就可以推测状况不乐观,安德鲁·帕特的存在意义就像是足球场上的替补人员,在安德鲁·帕特背后还有另外冠着帕特姓氏的人。

连翘一低头,晶莹的液体滴落在毛毯上,侧过脸在机舱窗户玻璃上看到自己模样,对着那张脸惨然一笑:那个男人太狠了!在几十个小时前,他警告她:“下次如果再干这样蠢事的话,我以1942的名义发誓,我会给你一个足以铭记终生的教训。”

这还真是一个足以铭记终生的教训,以后她要是想干蠢事时,即使有那个心也绝对没有那个胆了。她把脸深深埋在毛毯上,呜咽:“但是厉列侬,前提是你得好好的,好好管住我。”

飞机降落在墨西哥城机场上,从走出舱门后连翘就开始呈现出浑浑噩噩的状态,浑浑噩噩地跟在高云双和陈丹妮身后,他们直接用机场安全车把他们带到另外出口,然后上了那辆车。

她怀疑那辆车一直行驶在圆形公路上,车子一直在圆形公路上绕着,然后车子停在一家酒店门口,她进了酒店,在酒店停车场换乘另外一辆车从酒店后门离开,然后车子又开始一直绕、一直绕。

车子再次停下时已经天色苍茫,眼前是一栋白色建筑。她浑浑噩噩地下车,走进那幢建筑时她才发现这里也许是医院,也许不是。

医院里最多地不应该是穿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吗?为什么这里竟然是一些穿着平常服装的人,看着也不像是受伤,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他们都在看她,目光中充满敌意。

那阵风吹过来,她打了一个冷战。是不是……是不是他们在心里想着,那个害死他们领导人的女人来了!不不,她不能这么想,厉列侬是蓝色路西法,是一直主宰着自己命运的超级天使,他还有很多理想没有完成,他不会就此罢手!

她低着头,跟随着高云双的脚步,一直走一直走,走廊有很多热带植物,在白炽灯映衬下惨兮兮的。一直走一直走,耳边隐隐约约有人在哭,循着那些哭泣声,她看到黑色的裹尸袋,一排排地排列在地上,有一个女人在一个个地拉开那些裹尸袋的拉链。

女人背影很年轻,可她老觉得那女人动作像老太太,她的动作慢吞吞地,然后到了第六个裹尸袋后,女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目送着那女人背影在走廊上步履蹒跚,一副随时会倒下的样子,让人看着很担心,她忍不住地跟在女人背后。

一直走着一直走着,女人忽然间消失不见,迎面走来戴着眼镜的男人,戴着眼镜的男人和她擦肩而过,在灯的映衬下,她的身影薄薄的,小小一根手指头一戳就可以让那薄薄影子掉落在地上。男人和她擦肩而过时,薄薄的影子歪歪斜斜地往下,然后她听着有人在大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那个声音很熟悉的样子。

她回头——

那个声音近在眼前:“许戈。”

混沌的世界里头有很多声音,轮子在走廊上快速转动着,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着话,熟悉的声音里又开始穿插进另外陌生的声音,低声交谈、偶尔争执。轮子在地板上发出类似于刹车的声音,又开始快速转动着,然后又响起开门声,一道、两道……

这些那些的声音、若干仪器发出的声音组成一个喧闹的世界,吵得她无法从那个喧哗的世界里找出所以然来。过去了很久很久,一个好听的、也是她所深爱的声音说:“让她留在这里。”

那个声音和平日里很不一样,有气无力的模样,随着那个声音的出现,世界安静了下来。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有一个声音在倒数着,她捂住耳朵拒绝去听。她现在有点累,她想好好睡一觉,她有很长很长时间没睡觉了。

可那个声音一直在牵引着她,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还有重要的事情!

那个声音倒数到“一”时她奋力睁开眼睛,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在她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呛得她一阵反胃。

医院!白色的墙、冰冷的仪器,还有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道是她所深恶痛绝的。

她活动一下筋骨,看来受伤的人不是她,下一秒,身体快速地从床上弹起。

这是一间套房式的加护病房,把横在面前的拉帘悉数推到一边,她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厉列侬。在她的示意下那位医护人员离开了,她坐在医护人员的位置上,脸紧挨着他肩膀闭上眼睛。

她现在很累,她得好好的休息。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手指在轻轻触摸着她鬓角的头发,力道温柔极了,重重的眼帘稍微掀开一点。

一灯如豆,灯光下的男人眉目呈现出她从来就未曾见过的温柔姿态,宛如梦境。她扬起嘴角,呢喃着:阿特——

那声“阿特”惹来他的叹息,他一叹息她就心里不好受,眼皮再掀开一点点:“怎么了?”

“没什么。”他声音沙哑。

睡意很浓,可她总觉得还有一件心心念念的事情。手去摸外套口袋,有点奇怪,奇怪在哪里无从而知。她摸遍所有的口袋就是没找到她想找到的东西,急得她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她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弄丢了,这一路赶来她浑浑噩噩,心里只记挂着他的安危,要是丢了就糟糕了。

“阿特。”她瘪着嘴,心里着急得想哭。

“怎么了?”半靠在床上的人直起腰,这个动作他做得很艰难。

她看到从他额头处细细的汗,慌慌张张地帮他调整好让他更为舒服的姿势,用衣袖擦干他额头上的汗,做完这些动作后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脸,完好无缺。

那一眼后,再想去看第二眼、第三眼,宛如她有很长时间没见到他似的,而且……真神奇,仿佛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造物者完成了那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比例更为完美,轮廓更为深邃。

这样的男人,要她拿什么去看住他?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别开脸去。

“怎么了?”询问的人语气急躁。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脸上,慢吞吞地走过去,弯下腰,额头上的汗又冒出来了。朝着他靠近一点,她扬起嘴角:“没什么,你没事就好。”

她在他瞳孔里看到自己笑着的模样,笑容还凝结在嘴角,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不许皱眉。”耳畔那声音在这样的夜里很容易引发她的沉醉,很容易让她误以为眼前男人被自己笑容迷住。

她垂下眼帘低声说着:“阿特,在来见你的路上,我对自己说如果你没事的话,以后我会好好的。”

让人沉醉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吓到了?”

“躺在那里满脸是血的那位我记不起他名字了,但我记得他朋友私底下都称他为南瓜头,我还记得他总是站在你左边的位置,可现在他……”想起那一刻她的声音发抖,“那时我吓坏了,阿特,当时我在想……”

“嘘——”她的话被骤然拉长的声音拦截住,她抬起头,又有汗水从他额头冒了出来,就眨眼之间,汗渍快速扩大,变成豆状大小,大颗大颗地从他额头滴落。暖色系灯光也掩盖不了他的脸色,那脸色像在急速退化的纸张,瞬间失去了所有色彩,除了苍白还是苍白。

她被这样的厉列侬吓坏了,转身就想去叫护工,可手被狠狠拽住,拽住她手的力道大得吓人。

“阿特——”

他的脸色变得更糟。

“阿——”

“你刚刚叫了我五次阿特。”让人沉醉的声音不知道怎么的,听着如一个个颤抖的音符。

“阿特,你……”

“第六次。”

那声“阿特”被硬生生卡在喉咙口,她要是再叫他一次想必他又要数数了,这样的厉列侬让她无从适应,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回望着她。

渐渐地,她从他眼眶里看到别样的东西,浮光掠影般。又长又密的睫毛抖了抖,和他眼睫毛一起抖动的还有声音,声音小心翼翼的:“许戈?”

阿特他这是怎么了?皱眉,手贴上他额头,没发烧啊。

“许戈。”

“怎么了,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还没有应答我。”声音很固执。

“应答你什么?”

“我叫你名字时,你必须要应答我。”语气加重,带着1942领导人的那种气势。这样一来导致了她反射性的回复:“好!”语气坚定而崇拜。

呼气、叹息、长叹息,深深呼气,他手捧着她的脸,瞅着,细细瞅着,直到把她的脸颊瞅得微烫。

她和他现在的相处模式像极了男女陷入热恋时的样子,只不过是一个晚上没见,次日清晨不约而同地出现在通往各自房间的走廊上,一个眼神就可以传达思念,想要天荒地老。这个想法让她脸颊从微烫变成了滚烫,垂下眼帘不敢去看他眼睛。

“许戈?”试探性地。

“嗯。”

“许戈。”乍听下去,如获至宝般。

轻轻从鼻腔里哼出:“嗯。”

随着那个发音,许戈的身体重重跌进他的怀里。

很安静,很安静,他一动也不动,她也不打算动,许久许久,在许戈以为自己要睡着时,听到从头顶上传来的声音:“和我说说看,你这一路上都遇到了什么?”

于是许戈开始说,说那天发生的事情,明明近在眼前的事情,可不知为什么,说起来很困难的样子,需要停一阵子想一下。说到她来到圣地亚哥时她身体开始微微发抖,他更紧地抱住她,在耳边轻声告诉:“那就到此为止,我最后不是没事了吗?”

在他怀里点头,许戈总觉得现在这窝在他怀里的时光就像是做梦一般:“阿特,我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在做梦。”

他的笑容气息浅浅在她周遭散开:“许戈。”

“嗯。”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觉,因为一觉醒来,你需要去面对一些问题。”

“什么问题?”

他唇贴上她鬓角。好吧,许戈闭上眼睛。

那一觉睡得可真长,许戈再次睁开眼睛时已是次日黄昏时分,房间窗户窗帘都打开着,白色房间随处可见从窗外渗透进来的落日余晖。她习惯性地拉了拉腰杆,发现这个动作她做起来像生锈的零件一样。她休假了一个月,身体结构会失去灵活性是可以理解的。

下床,一边拉着腰杆一边走向厉列侬的方位,套房式的病房用屏风巧妙地堆砌出了家属和病患各自的空间。越过那道屏风,许戈就发现所谓的周遭静悄悄完全是她的错觉,被隔成客厅的那个地方沙发坐满了人,两张双人沙发、两张单人沙发,加起来六个人,还有一位是站着的。这些人此时此刻都把目光齐齐地聚焦在她脸上。

眼睛第一时间去寻找厉列侬,看到半靠在床上的人,许戈松了一口气,厉列侬也在看她。

那么多眼睛把许戈看得心里毛毛的,这么大的阵仗,看来厉列侬之前说的“一些问题”很棘手。

“许戈。”厉列侬的手伸向她。

交到他手掌里的手被握住:“我妈妈告诉过我,阿特,这世界每一件发生的事情都有着它们来到的理由,我们所能做到就是去接受它。接下来那些人会告诉你,在你身上发生的事情。听完所有事情后别慌,记住,你还有我。”

许戈点头。

坐在沙发上的那六位有着共同的身份——“精神科权威”。他们有的来自美国,有的来自德国,也有来自法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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