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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次日上午,许戈再次见到前天跟着厉列侬的事务官找到这里的高挑女人。一出现在许戈面前,高挑女人就直接表明来意:“我叫高云双,厉先生让我负责您的人身安全。”

“哦。”许戈拉长声音,冷不防抬脚。许戈速度已经够快了,自称高云双的高挑女人比她速度还要快,也对,那是被厉列侬相中的人。

一天下来,让许戈比较烦的是孩子们很排斥高云双的出现。她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面无表情、紧追不舍,孩子们不害怕才怪!

第二天下午,差不多三点左右,许戈进入地下室的储物室,背靠在墙上,静静等待着。

她靠的墙挨着储物室的门。

十分钟后,储物室门被打开,高云双急急地冲了进来。在高云双冲进来时,许戈迅速往门口移动,下一秒,储物室门被关上。她冲着门里的人说:“我五点半再来开门。”

走了几步又折回来,她隔着门板低低说出:“高云双,不是你不好,是我觉得烦了。”

许戈知道,厉列侬之前说的“非常时期”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国际联盟的“重返索马里”行动让索马里青年党损失惨重,被赶出索马里的索马里青年党残余势力得知摧毁他们的弹药库的是1942领导人后,通过互联网,扬言要让1942血债血偿。

许戈知道现阶段她要好好配合高云双,只是……只是那个时间点她烦了。

布拉格阴云密布,成群结队的乌鸦在修道院塔形的屋顶上盘旋着,大堆的排泄物落在孩子们的旋转木马上。四天前被送到这里的那个孩子再次发起高烧,许戈帮忙递水,整杯还冒着热气的水却向另外一个孩子身上倒去,被烫到的孩子也号啕大哭起来。

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一念之间她就把高云双困在了地下室里。

清洗完旋转木马上的排泄物,脱掉手套,手放在水龙头上。看着光秃秃的手指,许戈心里一动,拿下项链,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手指沿着戒指纹路轻轻触摸着,等夏天来到时,她就可以在日常时名正言顺地戴着它。

手伸向天空,透过手指指缝,依稀可见隐藏在乌云背后的金边。风推动着那些云层,眼看着那金丝线般的光芒就要一举撕裂厚厚的乌云层了。

“戒指很漂亮。”

从背后忽然冒出来的声音让许戈心里一抖,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回过头,背后站着连翘。

都找上门来了!许戈抹了抹脸,让自己强行打起精神来,看了面前人的脚一眼:“脚好了?”

连翘点头,又补充了一句:“走起路来还有点疼。”

许戈继续清洗工具。她不打算和这位谈,打从连翘出现在这里,她就有那种随时想撕开那张楚楚可怜的面容,提着她的衣领警告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的冲动。

工具被一一放进箱里,许戈想走。

“我买了回洛杉矶的机票,明天我就回去了。”

这话让许戈停下动作,十几天前,这位可是斗志昂扬。

南加州小姐似乎想扯出看起来较为真诚的笑容:“我爸爸老是说我没长大,这话让我总是不以为然,想想这几个月我干的事情,我想我爸爸大约是说对了。”

那番话说完,勉勉强强的笑容也消失不见,表情就只剩下沮丧:“我后悔了。后悔把头发弄成这个鬼样子,也后悔这几个月干的那些不成熟的事情。当然这后面你也有一部分责任,从小到大,我还没被谁骗得那么惨过,而……而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从来就没试过失手过。所以我很不适应,特别得不适应。你就把我最近干的事情当成是一个活得很骄傲的人在经历挫折后拼命想找存在感而干出的一系列愚蠢事情。”

许戈耸肩,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情绪好得很快,也许我可以建议厉先生找一块地方建几个精神疗养机构。”

连翘表情茫然,过了一小会儿,讪讪地开口:“你……是在怀疑我?”

许戈没有说话。

“出现在这里是临时决定的。你回去吧,你不在的时候,他出现在公共餐厅时就只干两件情:吃饭,还有……还有就是盯着你的座位发呆。”连翘半垂着的眼帘抖动着,最终说出,“我……我要回去了,这次回去,不会再来了。”

目送穿着淡色短款斗篷的连翘一瘸一拐地离开,一瘸一拐的身影刚消失在福利院门口,许戈就拿起手机。数分钟后,许戈得到想要的信息,连翘真买了回洛杉矶的机票。

挂断电话,许戈接到福利院采购员的讶异眼神,那眼神俨然一副见鬼了的样子,想必这位刚在门口遇到连翘了。

从小在南加州长大、名叫连翘的女孩,整个少年时期都在搬家、名叫许戈的女孩。在这两个女孩相遇的第二天,连翘说“一个华盛顿州就出过四位‘克林顿’,每年黑色星期五,会有不同的人在同一时间碰到出现在商场、没带保镖的‘奥巴马’。”她以此来描述她们一模一样的容貌,世界很大,巧合的事情很多。

“阿曼达……”采购员手指着门口。

“那不是我。”

采购员用手做擦眼泪状:“另外一个阿曼达在哭,哭得一塌糊涂,我猜她失恋了。”

“不是。都没有恋爱,哪来失恋?”许戈懒懒地回应,“她那是被自己感动哭了。”

南加州小姐大约觉得她为了心爱的人一瘸一拐地来到这里,还说了那样一番话是一件无比伟大的事情。

三分钟后,许戈遇到一个男人,男人自称是计程车司机,他揪住许戈的衣服,表情气愤,很显然是把许戈当成了想赖账的人:“我一个下午就接这么一单生意……”

回过神来,许戈跑向保安室,调出门口监控录像。看清楚福利院门口的监控回放时,许戈心里一沉:大约在十分钟前,一辆计程车停在福利院门口,穿着浅色斗篷的连翘从车里下来,自称计程车司机的男人半靠在计程车抽烟。两根烟过后,计程车司机推开福利院左边的门,与此同时,从右边门出来哭哭啼啼的女人。

哭哭啼啼的女人是连翘,她刚走出福利院门口,三名戴着棒球帽的男人便紧随其后。光顾着哭的连翘一瘸一拐,走得极慢,向着与计程车相反方向。从连翘消失在监控录像中,距离现在只不过三分钟左右。

许戈拔腿就往着大门口跑去。

如果那位南加州小姐这时出事的话,她肯定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她受不了厉列侬也在怀疑她的行列中,而且连翘还有一个叫作连赫的爸爸。

一口气跑到那个L字型路口拐点处,许戈终于看到了那件淡色的斗篷。淡色斗篷配红色紧身裤,在人群中很显眼。从监控镜头看到的三位棒球帽男人和连翘保持着数十步距离。连翘似乎这时才意识到走错了方向,她停下脚步,看动作应该是在摆弄手机导航。

那个时间点,许戈站在街的这一头,连翘站在街的另一头。正值下班下课高峰,隔在她们之间的街道上车辆川流不息。

停滞不前的人开始移动脚步,看清楚连翘脚步方向时,许戈心里大叫不妙,连翘的方向向着无人的弄堂小巷。

笨死了!许戈牙一咬,脚步往前。

在此起彼伏的紧急刹车及不绝于耳的叫骂声中,许戈穿过街道,穿着浅色斗篷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视线中。一边的自行车上搁着棒球棍,许戈把棒球棍牢牢握在手上,走向连翘之前去的那个小巷。

砰的一声在后脑勺处结结实实地响起,紧接着塑料保鲜膜铺天盖地往头上罩去,露出微光的小巷尽头被蒙上了一层薄雾,许戈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听到棒球棍掉落在地上往下不停滚动的声音:滴溜、滴溜……由近到远。

耳朵继眼睛后关闭了知觉,世界一片静寂。

许戈再次睁开眼睛,后脑勺处还在隐隐作痛。沿着周遭绕了一圈,许戈的目光定格在左边方位上。那个方向上坐着连翘,那件浅色斗篷还穿在她身上。

她和连翘被分别绑在两张椅子上。

眼前的一切再熟悉不过,这样的状况几个月前曾经发生过,场地从废弃的制镜工厂变成了年久失修的修道院。修道院呈现出全封闭状态,唯一和外界产生联系的是左上角天花板一处篮球大小的通风口。透过通风口可以看到层层叠叠的暗色调,那暗色调使人分不清此时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五百平方米大小的空间被若干堵墙隔开,墙保存得还算比较完整,从排列方位上看,这处所在应该是备修院。距离她们最近的那堵墙后面透出灯光,男人的说话声从那堵墙背后断断续续地传出。

这次先“醒”来的是连翘,此时此刻,连翘也正在看着她。许戈看着那张沮丧的面容,她正翕动着嘴:“我好像把事情又搞砸了。”

“不,”许戈摇头,“你没把事情搞砸,我不是如愿出现在这里了吗?”

连翘的眼睛睁得又圆又大,表情乃至眼神无一不透露着疑惑。真是爱表演的小姐!

“好了,别装了!如果到这时候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梅姨会被我气死的。”许戈说。

连翘弯下眼睛,似乎在说:“好吧,被你逮到了我也没必要装了。”她说:“中国有一句俗话,叫作士别三日,自当刮目相待。希望接下来我能给你这样的感觉。”

从现场电源、布局乃至于方位,一看就绝对不是一个临时落脚点,男人的声音粗犷粗鲁,细听那些语法……许戈的心一沉。

像是在响应她的想法一样:“许戈,如果你现在还心怀侥幸,以为这是一位被宠坏了的姑娘临走前的恶作剧,那你就太小我对厉列侬的爱了。我可以跟你保证,那些男人绝对不是我花钱雇用的临时演员,他们真是被蓝色路西法赶出索马里的索马里青年党分子。

“这些人一共有十二人,这十二人中有两人拿了我的钱。这两个人在这十二人中有绝对的说话权,真正比较笨的是这群人的头儿。我相信明天太阳升起时,蓝色路西法的枪会打爆他的头。最后,我还得让你知道的是,在还没前往索马里前,我就通过我的渠道和那两个人接触了。所以许戈,你现在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在心里祈祷明天的太阳快点升起,因为在太阳升起时一切事情都结束了。

“我相信这将会是让你铭记终生的一个夜晚,这是我送给你的开场白。”

连翘的话伴随着周遭若有若无的霉味,让许戈心里一沉,这里应该是一处地下室,按照逃生计算法,当一个人处于地下室七十二小时,逃生几率为百分之三;当七十二小时被缩减为二十四小时时,逃脱几率还不到百分之一。

“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和你说过我小时候曾经被误判为多动症的事情吗?”

某一天,南加州来的小姐这样告诉许戈,那绝对不是一次误判事件,那都是她妈妈故意为之,当时她一脸受伤,“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妈妈要那么对我。”

“这件事情我十七岁时才知道,许戈你猜我知道这件事情后做了什么事情?我勾引了我妈妈的情人,当然这期间怎么少得了被当事人撞到的戏码!”说这些话的人语气像在谈论美食,“当晚裘女士就烧掉了她最引以为傲的画。”

昔日在篝火前的那张脸正快速模糊、远去,取而代之的是近在眼前的这张脸,这女人比她还能演。

“那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连翘的语气是那么的漫不经心,“之所以把那些告诉你,是想让你明白,没有什么是我不敢做的事情。不要用那样的眼光看着我,我也知道自己的行为不值得提倡。相信我,我曾经努力约束过自己,但没用,所以我只能和你说抱歉。”

“说说,你想得到什么?”许戈找回自己的声音,现在她要做的是弄清连翘目的,找出相应对策。

“我也不知道当明天太阳升起时,我会达到哪个目的。”连翘歪着头,做思考状,“这是一个选择题,这道选择题最终答案是A还是B,又或者是c,没人知道。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条选择题的任意一个答案都是我乐于见到的。而贯穿这条选择题唯一核心,是我用一种较为另类的方式向厉列侬表达我的爱。他不爱我没关系,只要记住我就可以了。这是我长这么大以来做过最认真的题,而你给了我绝好的素材。”

从地下室细小的裂口处、天花板夹层、从窗框缝隙,从任何可以渗透出来的空间里传来这么一缕声音。

“我去过两次耶路撒冷,十八岁去过一次,十二岁去过一次,让我印象较深的是十二岁那次。那是一个冬天,我跟爸爸去赴约,结果和我爸爸约好在土耳其餐厅见面的人失约了。爸爸的助手告诉我们,那个人死了,就死在自家的秘室里。”连翘浅浅笑着,“当我拿到那份资料时,我被我们的缘分给吓到了。然后我明白了,我会爱上厉列侬一定是一件必然的事情。”

“许戈,在我们十二岁那年,我们都在耶路撒冷,我们共同认识一个叫作杰布·纳什的美国人,不同的是,我是以听说的方式认识他的,而你则不一样。”

那从地下室细小的裂口处、天花板夹层、从窗框缝隙,渗透出来的声音被分化成无数绿头苍蝇,在张牙舞爪地嚎叫着——

她不堪重负。

水果硬糖不是一种糖。

泪水哗啦啦地沿着十二岁那年的眼眶来到二十四岁的眼眶,二十四岁的她如愿嫁给了自己深爱的男人,理应幸福,理应很幸福、很幸福的,可那幸福的背后遍布阴影。

梅姨说过:真正的坏人长得比好人还像好人。

那位“汤姆叔叔”是,眼前叫作“连翘”的女人也是。

这个女人告诉她:她将复制一场历史重演。

一颗心蜷缩成毛毛虫,一如十二岁那年的那个夜晚。不知道那是什么还好,可是她知道了。

放任自己可怜兮兮的模样呈现在连翘面前,她卑微哀求着:“不,不,请你不要,请你不要那么残忍!再经历一次的话我会死的,可我……不能死,因为我已经嫁给了阿特。”

“我跟自己发过誓的,我要代替他妈妈爱他,爱他很久很久!如果我死了,阿特肯定会更孤独。”近在耳边的笑声甜美极了,“吓到了?”

许戈点头,有些的事情总是越长大越清楚,比如痛苦。痛苦是一个黑色的盒子。

“许戈,你总是小看我。”连翘咯咯笑开,“我可不玩那种低级的游戏。”

许戈呆呆地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脑子因为恐惧变成了一摊泥,无法思考。

女人收住笑容,她说,许戈不要害怕,这次主角不是你。

许戈不明白,呆呆地看着她。

“不明白?”连翘问许戈。

许戈点头。

“在这一场历史重演中,你只会是一名旁观者。”她的目光望着对面镶在墙上的方形玻璃,“那块玻璃后面是房间,从房间里看不到外面,但处于玻璃外面的人可以把房间里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许戈,在明天太阳升起时,你唯一要扮演的角色就是当一名合格的观众。还不明白?”

是的,不明白。

她叹着气:“好吧,换另外一种说法。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所发生的状况应该是类似于一名演员在完成表演后通过录像回放回看自己的表演。当然这一切仅仅出现在视觉上,因为待上场的人不是你。”

现在,许戈的灵魂还在九霄云外,唯一捕捉到的信息让她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我,不会是我!

“想想看,到时,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被凌辱时是何种感觉?我知道有这样的一个案例。”女人还在孜孜不倦地卖弄着,“有一对双胞胎,这对双胞胎中哥哥因为嗑药过度,从第十七楼掉落。骑着脚踏车回家的弟弟刚停好车,弟弟以为那黑乎乎地从天上掉落下来的东西是缺德的邻居又乱扔物了。无意间一看,一模一样的一张脸所造成的视觉冲击导致一年后弟弟也爬到了第十七楼上,我可以向你保证的是,弟弟可没有嗑药。”

“闭上眼睛想想看,隔着那个方块玻璃,当你看到和你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出现的表情时,会让你产生什么样联想?十二岁的小女孩长大了。”连翘的声音甜美极了,“许戈,现在你应该明白我把头发剪短的原因了吧?”

许戈脑子轰的一声,随着那轰然的一声,灵魂回归,勉强找回少许思想。她极力想从眼前那张脸上读出若干信息,那张脸上挂着东洋娃娃的甜美笑容脸谱。

“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后,大约在你心里我是疯女人的不二人选。那些索马里男人一看就是几天几夜没洗过澡的,不恶心吗?”连翘的眼睛朝着传来男人声音的方向,“怎么可能不恶心?我刚刚说的那些充其量不过是之前我说的那道答题中的一个答案,在这个选项之前,还有更美好的A、B、C选项。”

甜蜜的脸朝着许戈靠近,近在耳畔,声音轻柔得像在挠痒痒:“接下来才是问题的核心。现在是凌晨三点,还有一个半钟头黎明将来到,当黎明来到时,厉列侬会推开地下室的门。

“许戈你要知道,那条连接着你和他之间的信任桥梁并不牢固。那可是一个公式男人,所谓公式男人就是通过现场、眼睛、人物、事件所有综合因素理性地判断出结果。当厉列侬推开地下室的门,眼前的一切会让他第一时间和几个月前的事情联系在一起。那个戴着他送的结婚戒指的女人故技重演,辜负了他的信任。而现场那位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的女人是整个事件中最无辜的受害者,这名受害者甚至已经买了回洛杉矶的票,为什么那个女人就不能放过她呢?

“这就是排在最前面的A选项。”

许戈翕动着嘴唇:“你疯了。”

“不管你怎么看我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这个A选项可以高达百分之九十九。其中被排斥在那九十九之外的百分之一来自以下不确定因素:世界大战、火星撞击地球、外星人入侵,但很显然,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清了清嗓音,“我看上的男人自然不会那么肤浅,A选项可能支撑不了太久,大约用不了多长时间,今晚的事情会水落石出,但已经晚了。

“这世界,没有什么比不被深爱的人信任更为可悲的事情了,等一切事情水落石出时,你一定会抱怨他,这绝对不是单凭一句对不起、一束鲜花所能弥补的遗憾。这段经历会成为你和他之间一道无法泯灭的阴影,你越爱他,就越是无法摆脱那道阴影,这是选项B。

“至于C,则是烙着一个名叫连翘的选项,无法摆脱的阴影在日常生活中变成涓涓流水,你憎恨他的目光会让他联想到那位叫作连翘的女人。虽然这很不光彩甚至可恶至极,可终归是一种存在。可你们无法把她大卸八块,如果你们之间一点问题都没有,那么她费尽心思的那道答题就无法成立。

“所以我说,这道命题的所有选项都是我乐于见到的。”

说这些话的人咬字清晰,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直掐主题,许戈不想明白都难。

“不要用那样的眼光看我,对于你,我没必要感到愧疚,你得知道,一切事情并不是因我而起。”连翘娓娓道来,“第一,我压根没接触过杰布·纳什,我没必要为你不幸的童年背黑锅;第二,我可没本事让索马里青年党们干那些缺德事;第三,待会儿上场的人不是你。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是你自己追上来的。我猜你追上来最主要的原因是你不想被怀疑。”

“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我没必要内疚,而且我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我没少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基本上我干的好事更多,我没必要为干一两件坏事而耿耿于怀。”

近在眼前的人披着最甜美的皮囊,如刚刚踏青回来对着自己友人在述说着春天的美景。

“都说了,不要用那样看怪物的眼光看着我。”连翘娇嗔着,“为了证明我不是怪物,我就当再做一次慈善。不要为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感到难受,那没什么,我比谁都明白,要得到一样东西之前你得先考虑一下付出。我会调整好心态,黎明之前,我就能得到我所想要的。”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许戈没再看那张脸,转过头来,脸对上方形玻璃的正中央,许戈看到玻璃后面的那个房间,房间里仅放着一张床。

她下意识地目光望着地面。

“好了,好戏马上要上演,在好戏上演之前,我得和你介绍本次事件参与者之一。”

她们之间出现了第三个人,那是一个脸色黝黑的男人,一张脸被络腮胡遮挡住了三分之一。

“他是这群人中的二号人物,能言善道。就是他建议他们的头儿把强暴1942领导人妻子的全过程录成视频放到互联网上去。当然这段视频不可能成功放上互联网,因为厉列侬会出手把那段视频毁个精光。”

说话间络腮胡男人来到许戈背后,他找到厉列侬给她的结婚戒指,她的结婚戒指被戴在了连翘的无名指上。

许戈的目光再一次避无可避。疯了,疯了!这个叫作连翘的女人是终极怪兽。

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说出示弱的话来。这一切都和自己没关系,很快太阳就要升起,这一切都是那个叫连翘的女人咎由自取。

迎视着她的目光,连翘幽幽地说着:“许戈,当时你要是不骗我多好,我最受不了的就是欺骗。”

不,不要上这个狡猾女人的当,她比自己还能演。

“许戈,为什么当时你要和我说那些话,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他曾经在我床前站了一百一十秒钟?你知不知道,巨大的希望后面蕴藏的是更为巨大的失望,那失望可以让人生不如死!我真的努力约束过自己,许戈,不信你看!”

络腮胡男人拉起连翘的斗篷,再扯起她的衣袖,半截露出来的手臂上有被刀叉刮伤的痕迹。

她说:“本来我想弄深一点的,但我怕疼。”

目光从那几处伤痕处移开,落在方块玻璃上,许戈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那是你的事情,是你自导自演自己被强暴的戏码,待会儿要被强暴的人也是你。”

可不是?只要不是她就好!

连翘声音细细的:“怎么会是我的事情呢?许戈,他们真正需要的是1942领导人的妻子,听听,他们现在正在讨论到底谁才是真的许戈。他们现在还弄不明白到底谁才是真的许戈。他们很怕弄错,强暴的是一冒牌货,最终导致自己变成同行的笑话。”

“对了,他们的头儿是一名虔诚的穆斯林教徒,一旦他认定谁是许戈的话,他就不可能再向另外一名无辜的人下手,这个你可以放心。”

络腮胡男人离开了。

“许戈,现在所剩时间不多,很快被我收买的人将会想出办法,这个办法就是谁的无名指上戴着婚戒,谁就是1942领导人的妻子。以你这么俗气的性格,我猜你们肯定会在自己戒指上刻上各自一半的第一个字母。”

还真被她猜到了,那字母还是许戈提议刻上去的。

“许戈,你还有一个机会推翻我全盘的计划,待会儿,当他们凭着戒指认定我是阿曼达时,你可以告诉他们真相。我相信你有办法让他们相信你口中的真相,到时当观众的人就会变成是我。当黎明来临前厉列侬就会出现在这里,你说那时候他会不会杀了我?那个时候,你们的未来将会彻底摆脱那个叫作连翘的女人。”

许戈木然开口:“不,我为什么要那样做?我说了,再来一次的话我会死的。我刚嫁给阿特,我不能死。”

若干年前,她不是没想死过。

某年某月某日,年幼的她傻傻的:阿特,回头,阿特快回头!

他真回头了。她就舍不得死了,假装着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个晚上,许戈哪里也没去。

而怀揣着的那个秘密一天天在长大,最初只是小小的一块小石头,现在小石头长成沉甸甸的山,那么沉、那么重,日以继夜地压在她的心上。

“连翘,不要再浪费口水了,我会睁大眼睛看着第一缕阳光。”

“那就好。”连翘吃吃地笑着,“许戈你要牢牢记住,你曾经有那么一个机会,一个可以阻止整件事情发生的机会,可由于你的自私和怯弱,把原本可以置身事外的人卷入事件中。再怎么巧舌如簧,你也颠覆不了这是一起人为事件,还是一起可以避免的人为事件。等整个事件结束后,我希望有人会告诉你,这一切事情都是你咎由自取。”

吃吃的变成了叹息:“许戈,但愿太阳升起时,你还能保有现在强硬的心理素质,真觉得整个事件和你毫无关系的话,你可不能闭上眼睛去逃避,一旦逃避了,就暴露出你的心虚。”

许戈紧握着手,说着:“一模一样的面孔并不代表拥有一模一样的思想,如同一模一样的皮囊下是不同的人体机构,这些人体机构中也包括阴道。”

“哦——说得很有道理。”连翘声音拉得长长的,“可是,许戈,说和实践是两回事,说得多酷都没用。”

许戈闭上了嘴。

“许戈,记住了,我只是这场游戏的发起者,真正掌握游戏主动权的人是你!很快你将面临着第一个选择:是选择开口还是选择沉默。”

许戈安静着,目光朝着前方。

“听到了脚步声吗?那是游戏的倒计时声音:嘀嗒,嘀嗒……”

那些停在面前的脚有的穿着旧军靴,有的穿着球鞋,身材最为瘦小的年纪不过二十出头,身上穿的是巴塞罗那队的十号球衣。这些人身上有几处相同点:脸色黝黑,牙齿洁白,消瘦的身体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干坏事的人。

的确这一群人中更有话语权的是二号人物,也就是那位之前拿走许戈戒指的络腮胡男人。络腮胡男人在这一群人中身材最为强壮的男人耳边耳语了一番,取得一致意见后,身穿巴萨十号球衣的男人分别检查了许戈和连翘的手。

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让那群人直接认定了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女人谁是已婚谁是未婚。已婚的当然是1942领导人的妻子,未婚的只是一名不折不扣的倒霉蛋。他们不管这个倒霉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们只关心明天太阳升起时,那放在互联网上的视频可以让他们在精神上践踏他们的敌人。

虽然没什么逻辑,可连翘还真说对了:这一刻她手中就有选择权。

当那两名索马里青年党分子解开绑在连翘身上的绳索时,她那个选择权就生效了,是选择沉默还是选择开口。

南加州小姐真是一名天才选手。时间好像停滞不前,心跳速度宛如滔天骇浪般:是选择沉默还是选择开口?不,不!不要受到连翘的蛊惑,这一切都和她没关系!许戈,你要选择沉默,很快太阳就会升起。

她紧紧闭着嘴,牙关都咬痛了,时间一寸、一寸地碾动着,余光中,坐在另外一只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余光中,有人用枪指着她。

几条人影远去。

目光死死地盯着方块玻璃,许戈得承认,在几秒钟前她还心怀侥幸:不不,南加州小姐只是因为自己骗她这件事耿耿于怀,从而弄出了这么一出恶作剧。

透过方块玻璃,许戈看到连翘出现在那个房间里,浅色斗篷掉落在地上,那件衬衫被生生地撕裂,一颗心就那样掉落到万丈深渊。

疯了,疯了!如果这个时候她手上有枪的话,她肯定会一枪打爆连翘的头壳——疯女人!

然而,那个疯女人像是丛林中熟读人心的邪恶女巫,对着她的内心虎视眈眈,嘴角挂着微笑,在等待她心灵的塌陷。

不不!这件事情和她没关系,没关系!

男人的身体和他脸上的肤色一样黑乎乎的,与男人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女人的身体,雪白,白得像会发光一样,脆弱而又无助。

城墙外女巫的笑意更深,一张嘴在笑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她:许戈,现在你不是十二岁,现在你是二十四岁,你得活得像二十四岁的人的模样——二十四岁的许戈,还在想象着那颗彗星吗?

依稀间,白得像莲藕的手在空中挣扎挥舞着,那双手用的力量很足,每一下都仿佛要扼住她咽喉似的。恍然间,白得像莲藕的手一点点变小,变成了一双未成年孩子的手,孩子的手在空中挥舞着。

男人粗重的喘息声从房间的每一处缝隙间穿透出来,在半空中挣扎的手太碍眼了,黑乎乎的手一把抓起一边的长裤,从长裤中抽出裤腰带,那裤腰带绑向那双手。

眼看——

“不,别这样!你们弄错了,我才是……才是……许戈!”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已经冲出了喉咙。然而并没有,她只敢让那个声音回响在自己心里。

穿着巴萨十号球衣的男人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她的太阳穴处有一把枪正在指着她。

城墙外,有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呐,这一切并不陌生,梦里的场景跑到面前来了。许戈,你凑近去看,仔细看看那张脸。

这一看,把她看得泪水涟涟。

春夏交替的季节,那张脸总是红扑扑的,乍看像是红苹果,诱得人总是想狠狠咬上一口。那张脸的主人时会卖弄一点小聪明,弯下眼睛站在商店柜台前,用阿拉伯语夸奖着女主人的首饰漂亮,女主人高兴了,就会抓一把糖果塞到她衣兜里。

一眨眼工夫,十二岁不见了。

十二岁之后是无穷无尽的噩梦,那个噩梦在不断地延续着。

小女孩长大了,摇头,疯狂地摇着头:不!她不在那个房间里,那个房间里的人不是她!不是她——

女巫凑近她的耳畔:“许戈,那晚彗星没有来过。”

不!不对,那晚真有彗星来过!

封闭的修道院地下室里,被绑在椅子上的短发女人在疯狂地摇着头,女人疯狂摇头的模样让人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她太瘦小了,那副身体支撑不了那疯狂摇头的频率。

女人的状态让拿枪的人一脸烦躁,他扬起手中的枪,枪壳就那样朝着女人的头颅拍去,女人停止了摇头。

穿着十号球衣的男人和拿枪的男人松了一口气。

那口气刚刚松下,女人又折腾开了。这次没有摇头,而是在轻声哭泣,一边哭泣一边喃喃地诉说着,在那些喃喃诉说中,频频出现类似“爸爸”的发音。

“她怎么了?”穿着球衣的男人问。

拿枪的男人看着地下室墙上的那些经文:“邪灵附体?”

细细听的话,无论从女人的肢体语言还是从说话语气都不像二十几岁女人应有的状态,看起来更像是稚气未脱的小女孩。

那句“邪灵附体”似乎还在修道院的天花板上回响着,拿枪的男人和穿巴萨十号球衣的男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枪再扬起,狠狠地朝着女人头上拍去。

这下,终于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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