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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测字(1)

次日清晨,她很早醒来,在客栈前后转悠了两圈,找到了在灶间忙活的大杨。

杨岳沉默着在和面,旁边笼屉里有包子、花卷、烧卖、猪蹄卷等等各种琳琅满目正在发酵的面点。灶间厨子乐得清闲,把粥煮好便出去晃荡。

“大杨,你在忙啊……”今夏讨好地凑过去,热心道,“来来来,我来帮你和面。”

杨岳用手肘挡开她:“不用你,爪子脏得像猴。”

听他口气像是不恼了,今夏大喜,连忙道:“谁说的,我刚洗过了,干净着呢。”

“烧火去吧,水烧开就能上笼了。”

“行行行。”

今夏乐颠颠地去烧火,一边烧火一边偷眼看杨岳的脸色。

“大杨,你昨儿挨的那掌,现下觉得怎么样?”她问。

“没事了。”杨岳道,“昨日我气血攻心,也亏得那掌把心头淤血逼出来,算是好事吧。”

“……那就好。”

杨岳顿了半晌,低声问道:“你是在哪里看见她的?”

怔了怔,才明白他说的是谁,今夏答道:“在桃花林边上的一处山坳里,和其他几具尸首在一块。”

杨岳点了点头,沉默了良久,才道:“他说,是我害了她,我若不送她去姑苏,她也不会死。”

“这事怎么能怪你!”今夏没料到阿锐竟会说这种话,恼怒道,“明明是他……大杨,他存心这么说,就是想激怒你,你莫要中了他的计。”

用干净的木梳在荷叶夹上压出花纹来,一个一个摆上笼屉,杨岳语气平和道:“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她身后的那个人,扳倒他,才算为她报了仇。”

“你能明白就好。”今夏长松口气,紧接着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人可不是寻常人物,你千万不要鲁莽行事。”

“我知晓,昨日陆大人已吩咐过。”

听他提到陆绎,今夏的脸刷一下顿时红了,幸而原本灶膛的火气就把她的脸烤得热扑扑的,脸上的异样并不十分明显。

待各色面点蒸好,今夏捡了几个到盘中,又盛了粥,端到客栈堂中,与杨岳用早饭。

此时众人也陆陆续续下楼来。

最先下楼来的是岑福与岑寿,两人仍旧是车夫打扮,看情形是打算这一路都这么改装。

岑福率先过来,朝杨岳有礼笑道:“昨日的伤如何?身子可还有不适?”

杨岳起身相让:“已不碍事了……坐吧,我早起做了好些点心,不嫌弃的话,就凑合吃一点。”

岑福也不客气,拉开长凳就坐下,还顺便招呼岑寿也坐下。

哥哥招呼,岑寿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得坐下来。他的侧旁便是今夏,昨日两人才吵过一架,他被今夏呛得没话说,今日相见自然是装着没看见。

岑福见状,打圆场道:“岑寿,昨日之事,虽是情有可原,你也该向杨捕快陪个不是才对。”

岑寿朝杨岳草草一拱手:“得罪之处,还请多包涵。”

“不敢不敢。”杨岳还礼。

岑福接着吩咐道:“还有,听说你昨日对袁捕快说了些很是失礼的话,气得她跑了出去,此地人生地不熟,她又是个姑娘家,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怎过意得去。”

“我对她说失礼的话?哥,你当时没听见,根本是她在骂我。”岑寿不服道。

今夏瞥了他一眼,不理会,只管朝岑福道:“岑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昨夜之事,我早就忘了,不必再提。”

“袁姑娘果然好性情。”岑福又朝岑寿道,“你瞧瞧你这肚量,还比不上人家。”

被自家哥哥埋汰,岑寿大概已经习以为常,一声不吭,只管伸手盛粥。

今夏拿了个荷叶夹,习惯性地往里头添些小菜,塞得鼓囊囊的,浑似个肉夹馍一般,才搁下竹筷,正准备吃,从旁伸过来一只手把荷叶夹拿走了。

“喂……”今夏怒了。

夺食是她平生三大恨之一,剩余两恨尚且空白,为日后留着。

她转过头,见到来人,刚刚燃烧起来的气焰顿时自觉自发地消于无形。

陆绎姿态悠闲地咬了口荷叶夹,嚼了嚼,问杨岳道:“此间有烟熏肉吗?切了片端一盘出来。”

杨岳应了,起身往灶间去,陆绎制止了欲起身的岑福岑寿,自己在杨岳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就在今夏旁边,与岑福岑寿聊了几句今日所走的路线以及路上歇息的站点。

而今夏这边、这边……不知怎么,他往她身边一坐,她就浑身上下不自在起来,又想起昨夜的事情,脸就一阵阵地发烫,他们在说什么她压根完全听不见。

“昨夜睡得好么?”陆绎转向今夏,闲谈般问道。

今夏费了好半晌,才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嗯?”

“我问,你昨夜睡得好么?”陆绎颇有耐心地复问了一遍。

“好。”今夏看陆绎神情风轻云淡,似乎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便生出些许疑虑,“你呢?……我是说,您睡得好么?”

“不好。”陆绎道,“头昏沉沉的,大概是淋了雨的缘故。”

难道是生病的缘故?今夏试探问道:“头昏沉沉的?那昨日的事也记不清了吧?”

“什么事?”陆绎问她,一脸坦诚,“很要紧么?”

“没没没,没什么要紧的,我就是随口一问。”

今夏暗暗咬牙切齿,抓了个包子,叼着就跑了。

众人用过饭各自回房整理行装,今夏拎着个小包袱,蔫头耷脑地正欲下楼,却被人唤住。

“我的扇坠找不到了,你过来帮我找找。”

陆绎站在房门前,唤了一声,转瞬便复进房去,她连回绝的余地都没有。她左看右看,除了自己再无旁人,默默地叹了口气。

扇坠?!

今夏拖着脚步往他房中行去,心中暗自嘀咕着,从来也没见他用过扇子,扇坠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刚进陆绎房中,还未看见他人,便听见身后房门被关上的声音。她还未反应过来,温热的气息逼近,整个人已被揽入陆绎怀中,他的唇重重地压住她的,滚烫而炙热,带着强势的掠夺,完全不同于昨晚的温柔……

腰被他紧紧揽住,后背抵在门板上,包袱不知何时已落地,今夏几乎是不能思索,双手本能攀住他的肩膀。而陆绎愈发紧迫地贴着她,隔着衣袍,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紧绷的肌肉。

过了好久,就在今夏觉得自己双脚发软就快喘不上气的时候,他终于松开她些许,唇瓣细细啄吻着她,挪到耳边,声音略带沙哑道:“你早间担心我忘记的要紧事儿,是不是这个?”

心跳如鼓尚未平复,今夏微微喘息着,没忘记摇摇头。

“那是什么事儿?”

“就是、就是……”他与她贴得如此之近,以至于她能清晰地感受他的鼻息,温热,弄得人痒痒的,一并连脑子都稀里糊涂的,今夏先将他隔开些许距离,深吸口气,才道,“昨日你说的话,是当真的?”

“哪句话?”

“就是,很要紧的那句话!”她紧盯着他,疑心道,”你不会是忘了吧?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个只想占便宜的登……”

她话未说完,陆绎已经道:“我要娶你。”

今夏怔住,半晌才“嗯”了一声,慢吞吞道:“你经常和姑娘家这么说么?”

“你是头一个。”陆绎无奈道,“所以我也想不到说了之后居然会是这样,你现下不扯我面皮,疑心我是易容改装的么?”

今夏抬眼,咬着嘴唇盯着他,下一刻居然又伸出手照着昨日模样把他的脸揉捏了一通。

陆绎不甘示弱,也伸手来捏她的,他手劲原就比她大,只捏了两下今夏便哇哇直叫,他只得松了手。

“你为何就是不肯相信呢?”他很是无奈地问道。

“我当然不信啊!”今夏颇没有底气道,“我知晓我身上好处多得很,所以想娶我的人也多得是,你看易家三公子、谢家哥哥……可是、可是……你到底看上我身上哪点好处?”

陆绎好笑地看着她,做思量状:“我倒未想过这事,你得容我好好想想。”

“算了,这个……感情的事情本来就是糊里糊涂的,你也不用费神去想。”今夏暗自担心,万一他细细思量,反倒觉得她的好处少得可怜,自己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陆绎从谏如流地点了点头,反问道:“我身上的好处,你可瞧见了?”

不提还好,一提今夏愈发垂头丧气:“那是自然,你家世代为官,有钱有势,你爹爹身居高位,现下你也是四品官员……”她下意识说出来的,便是她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觉得自己压根高攀不上的缘由。在世人眼中,这些自然是陆绎的好处,可在她心里,却是阻在两人之间的高墙。

“若将来有一日,家道衰败,这些好处可就都没了。”陆绎淡淡道。

今夏认真道:“怎么可能,我算了,你家从六百年前开始当官,历经改朝换代,你家祖宗都能混到一官半职,这可不是寻常人,一般的墙头草是做不到的。”

“……会夸人么?那都是我的祖上。”

“……”

陆绎深吸口气,觉得再和她东拉西扯下去,指不定会扯到八百年前,低首佯作整理衣袖,口中淡淡道:“话我都说完了,你好歹也得说句肯不肯嫁我吧?”

“我自然是肯的。”今夏没多想就道,“可你爹肯定不能答应,咱们俩是不成的。”

听到她的前半句,陆绎抬首朝她一笑,目中光芒璀璨:“你肯就行,其他的事不要你操心。”

“你当真的?!”

“婚姻大事,岂容儿戏。”

今夏紧紧揪住他衣袖:“你,真的,当真?”

“难不成,你方才是逗我玩?”陆绎皱眉看她。

“当然不是!我昨夜里就想了又想……”今夏老老实实道,“我心里想着,若能嫁给你,当真叫人欢喜得很。”

听她这般真心实意的话,陆绎心中所有的不确定尽数烟消云散,心情顿时一派轻松,唇边溢出笑意,调侃道:“我就知晓,你惦记我也不是一日半日了,现下正好遂了你的愿。“

今夏脸红了红,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对,大怒道:“明明是你轻薄我,怎么还说是遂了我的愿!”

陆绎笑得说不出话来,冷不丁今夏伸手攀住他肩膀,掂起脚尖,在他嘴唇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如此,她志得意满地朝他昂昂头,捡起自己的小包袱,大步出门去。

房内,陆绎先是浅笑,继而忍不住大笑出声,笑得止都止不住。

“大公子,马车皆已准备妥当,可以启程了。”前来唤他的岑寿,见他这般模样,诧异道,“大公子心情这般好?”

陆绎按捺住笑声,边笑边朝外头行去:“捡着一个宝……走,启程。”

因昨日之事,担心杨岳与阿锐再起冲突,岑寿与杨岳调换了马车,岑寿负责运载礼品和阿锐的这辆马车,而杨岳则被调到载着丫鬟和老嬷嬷的马车。

今夏坐在车辕上,望着前头陆绎的身影,越看心里越美滋滋的。

行了好长一段路,旁边驾车的岑寿终于忍不住,斜眼睇她道:“你到底在傻笑什么?”

“山青水秀,爷看着喜欢,不行啊!”

今夏伶牙俐齿地顶回去。

“一个姑娘家,整天‘爷、爷’的,也不嫌膈应。”岑寿看她不顺眼得很。

“这有什么,我出去办案子,人家才不管我是不是姑娘家,官爷官爷叫着。”今夏满不在乎道,“再说,六扇门里头,男人能干的活儿我都能干,和他们比,我一点不差。”

说到此处,行在前头稍远处的陆绎回头望了她一眼,眼中的笑意显而易见。

今夏心情大好,看着陆绎的面子上,之前与岑寿的过节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与他闲扯道:“哥哥,你昨日那掌,生猛得很,你学得是什么功夫?”

“说了你也不会知晓的。”岑寿冷淡道。

“你得先说,我才能知晓我到底知晓不知晓,对不对?”今夏话绕得像在说绕口令。

岑寿哼了一声,不吭气。

好在今夏对他原本就不感兴趣,转而又问道:“你家大公子是自小习武吧?”

岑寿斜了她一眼,警惕道:“打听大公子作什么?”

“仰慕!仰慕已久。”今夏一脸诚恳。

“哼,我为何要告诉你。”岑寿还真是油盐不进,“京城里头仰慕我家大公子的人多了,我有那闲工夫一个一个跟人说去。”

今夏晃晃脑袋,暗自心想:你不说就算了,难道我不会自己问他么,你家大公子的性子可比你好多了。

马车颠簸,车内传来阿锐几声咳嗽。

不待岑寿有所动作,今夏已掀帘进了马车。

不知是否因为余毒未清的缘故,阿锐身上的伤口虽都已在愈合,并没有溃烂的迹象,但是他自醒来之后,四肢一直使不上力,连咀嚼食物也甚是费劲。陆绎给他把过脉,除了脉象虚弱,也看不出其他异样。

最要紧的一点,阿锐整个人浑然没有一点想活下去的迹象,激怒杨岳之后,他再未说过话。

有人喂他吃食,他便木然地吃下去;若无人喂,他也绝对不会表示饿了或渴了。

他只是木然地躺着,要么合目休息,要么双目直直地看着虚空的某处,没有人知晓他究竟在想什么。

若说以前的阿锐像一柄随时出鞘的刀,那么现在的他只是一块半截埋在土里的腐烂木头。

今夏探头看了他一眼,他的样子和一个时辰前一模一样,分毫都未曾挪动过。

“想喝水吗?”她问道。

浑似没看见她一般,阿锐连眼珠都不曾动过,定定盯着车篷顶。

既然他不吭声,今夏也不勉强,凑过去端详了下他面上的伤疤,自言自语道:“你现下的样子,若上官姐姐见着,不知认不认得?”

听见她提上官曦,阿锐的眼珠总算动了一动,今夏没有忽略这细小的变化。

“你想回去见她?”她接着往下说,故意唉声叹气道,“不过可惜呀,莫说现在你像个废人一样根本回不去,便是能回扬州去,你也见不着她了。”

闻言,阿锐双目迅速对上她,目中恨意凛然。

“她、她……怎么了?”他的声音沙哑而虚弱,却是用尽全身气力。

今夏不答,却不急不缓和他聊起来:“上官姐姐原来是南少林的俗家弟子,我也才知道,你知晓么?”

不等阿锐回答,她又接着道:“现下沿海一带倭寇闹得凶,上回不是还跑到扬州了么。对了,那次你也遇见的,还为了上官姐姐受了伤……你身上中的也是东洋人的毒,是被谁害的?”

阿锐狠瞪着她,并不言语。

“你不肯说,我也猜得出来,虽说是你杀了翟姑娘,可在那人眼里,你们俩也没甚区别。翟姑娘是一枚弃子,你也是一枚弃子。”今夏慢悠悠道。

听到此处,阿锐下颚微凸,牙关紧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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