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颐柔冷笑了一声：“她忽然回来，于是你们一个个都逼着我去面对。可我心里的苦，又能对谁说出来。我的夫君，我的女儿，没有一个人理解我。褚裒，你真的那么想补偿她，倒不如马上给她找一户好人家，许以丰厚嫁妆，把她遣嫁作罢。如此，我也不用面对她，你也尽了当父亲的心意，如何？”
“我不同意。”不等父亲开口，褚姌就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母亲。你已经把周娮交给了女儿，她现在是女儿身边的丫婢。她的婚事，女儿想自己为她做主。本来她也才十二岁。何况现在还一身是伤。”
“褚姌，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谢颐柔凛眉看着她。
“实不相瞒。”褚姌从不喜欢说谎，但是这一次，她不得不为了周娮和母亲说谎。“吴王殿下觉得很对不住救我的姑娘，得知这姑娘现在就在我们褚府，所以千叮万嘱说要见上一面，亲自向她赔罪。还说过些日子，会亲自来府中做客。”
看着褚姌一脸认真的样子，谢颐柔不免有些担心了。吴王殿下，乃是陛下最看重的兄弟。倘若因为拦截马车的事情对姌儿有了好感，那周娮那个贱蹄子参与其中岂不是要坏事。或者说，吴王若是相中了周娮，让那个贱婢成了吴王妃，岂不是比她的女儿也给比下去了。
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吴王要来，那她这个褚家的主母，该做的还是得做。
“好，既然吴王殿下要亲自来府中做客，那就让她好好养伤吧。”谢颐柔不动声色的看着褚姌，平静的说出了这番话。
“多谢母亲。”褚姌心头一紧，轻轻道：“母亲对姌儿的关爱，姌儿并非不明白。母亲的为难之处，母亲的心结，姌儿也并非懵然不知。只求母亲能真的将周娮当做一个普通的婢子来看待。就好比女儿身边的菀枝一样。女儿只想好好教导她一些礼仪，叫她读书，让她和菀枝一样，明白更多道理。往后真的遣嫁，也不会在婆家受委屈。母亲，求您成全了姌儿吧！”
“好。”谢颐柔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褚姌那么纯净的眼神，微微点头。
“母亲，您说的是真的吗？您真的答应女儿了？”褚姌有点不敢相信。
“自然。”谢颐柔伸手拉了她起来：“多一个婢子而已，没有什么容不下的。只要她规规矩矩，待她十四十五，母亲自然会为她择一门亲事，送她出府。并且让你父亲为她准备嫁妆，只当是补偿她。”
“多谢母亲。”褚姌起身扑进了谢颐柔的怀里，换着她的脖子，小女孩撒娇一般连连道：“娘，您真好，您对姌儿真好。谢谢娘。”
“好了，折腾到这个时候，你也累了。让芙蕖送你回去歇着。”谢颐柔看了看天色：“明早别让人叫你，什么时候睡醒了什么时候起。也不必过来问安。你的身子要紧。”
“知道了，娘。”褚姌只觉得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至少在记忆里，娘从来没有对她食言。“父亲、母亲，女儿告退。”
“去吧。”褚裒也冲她温和点头。说真的，这么多年来，他最欣慰的就是两件事。姌儿乖巧懂事，而颐柔替她尽心的抚育了两个孩子。
褚姌一走，房中的气氛就僵了起来。
谢颐柔静默的坐着，半晌没有开口。
褚裒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索性表态：“颐柔，你我夫妻一场，你心里有什么担忧我岂会不知道。你放心，我只是想照顾好周娮，却没想过因为她的到来，而改变姌儿的婚事。将来，我也绝对不会让她随姌儿出嫁，更不会有同侍一夫的事情发生。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你大可以放心。”
“既然老爷把话挑明了，那我也就安心了。”谢颐柔抬眼看了窗外，皱眉道：“时候也不早了，不如早点歇着。明日一早，还要喂幼安服药。”
“颐柔……”褚裒没想到她真的这么容易就不生气了，心里稍微感动。“多亏了你，幼安才逢凶化吉。这么多年来，你为这个家做的太多，为夫都记在心里。”
“客套话就别说了。老爷只要记着你和褚姌答应我的事情就好。”谢颐柔索性也把话挑明了来说：“其实褚家家大业大，漫说是一个丫婢，就是再添二十个丫婢也没有什么养不起的。但是她娘始终是我的仇人，即便当年的事情她不曾参与，可若不是因为有她，我也不会……所以，我最大的让步，就是把她当做婢子一样养在府中，来日遣嫁。老爷只要不过分的宠她，给她撑腰，夺回她娘从我这里失去的一切，让她夺走姌儿的的一切，那其他的都好说。”
“你放心，绝不会的。”褚裒走过来握住了她的手，面色凝重道：“褚家的嫡千金，我们的长女，只有姌儿一个。再如何，旁人也不可能越过她去。这一点是我对你的承诺，也是对姌儿的承诺。决不食言。”
谢颐柔没有再说什么，兀自起身往内室去。
褚裒连忙跟了上来，一脸的殷勤：“好夫人，就别再生为夫的气了……”
没有人心里知道，谢颐柔这一刻有多恨。
夜色，就是最好的掩饰。
揽月楼的后厢里，灯还亮着。
看着脸颊高高肿起的周娮，褚姌的心都要碎了。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自作聪明，以为优待你，府中的人就必然不敢小觑。也不会闹出这样的乱子来。我竟然连御赐的衣料都认不出……”
“大小姐别哭，奴婢这不是已经没事了么。”周娮想笑，可是嘴角还没上扬，脸颊就疼的她掉下泪来。“奴婢不怪您，若不是您冒险入宫，我恐怕已经没命了。”
“好妹妹，真是委屈你了。”褚姌轻轻替她上药，泪水也顺着脸颊往下滑。
“我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周娮眸子里闪烁着泪光：“夫人不是已经答应会为我准备嫁妆，给我找一门好亲事么！我想，这也是我爹娘最愿意看到的事。”
“是啊。”褚姌连连点头：“母亲的确是这么答应的。你放心，母亲答应我的事情，从来没有不兑现的。”
“姐姐，我真的好羡慕你。”周娮低下头，有些沮丧：“你的母亲，真的好心疼你。可是我娘，却再也不能陪我说说话了……”
褚姌握着她的手，轻轻的说：“你娘会在天上看着你的。只要你过得好，她就会替你高兴。快别哭了。至少你还有我，还有父亲。”
“嗯。”周娮其实很想说，如果她也是褚夫人生的就好了。她会和褚姌一样，从一出生就活在蜜罐里。有那么多婢子、老妈子照顾，还有乳母成日里抱在怀中。有吃不完的佳肴，有穿不完的绫罗，所用所住，都是极好的。
可是她从一出生就什么都没有，没有银子，食不果腹，娘月子里就要下地干活，不然两个人都要活活饿死。
这世上的事，为什么就这么不公平？
“好了。药上好了。”褚姌轻轻的吹了吹周娮的脸。“还疼吗？”
周娮回过神摇了摇头：“已经好了，不疼了。大小姐别为奴婢担心。奴婢皮糙肉厚的，这一点伤不算什么。上回的鞭伤都已经好利索了呢！”
“都是我不好。”褚姌皱起了眉头：“你自从遇见我，不是这里受伤，就是那里受伤。每次都是我连累你。”
“这叫什么话。”周娮轻轻的回握住她的手：“没遇见你的时候，我也经常这里受伤，那里受伤的，那要去怪谁连累我呢？再说了，除了我娘，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温柔的为我敷药，没有人像菀枝姐姐一样为我熬药，喂药，我在这里，也能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温暖。就好像娘还在我身边一样。”
“我们都是你的家人，是你的亲人。”菀枝笑着说：“我们会和大小姐一样，好好的照顾你。”
“多谢菀枝姐姐。”周娮眉开眼笑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她的伤处有多疼。
“好了，不说了，时候真的不早了。”褚姌困得有些撑不住了。“你也早点睡，别想太多。等睡醒了再慢慢说别的事。”
“好。”周娮点了头。
“菀枝，早起就先不要请郎中过来了，让周娮多睡一会儿。等午膳过后，你去请郎中过来。好好看看她的伤。”
“知道了大小姐。”菀枝点了头。
“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褚姌扶着她躺好：“别想太多了，知道嘛！”
“嗯。”周娮用力的点头：“大小姐慢走。”
菀枝吹熄了这房里的灯，走出去关上了门。
周娮的泪珠子才扑簌簌的掉下来。为什么她想要回属于自己的身份，就这么难？为什么她想要拥有这一切，就得付出这么多代价。是不是娘一早就知道这条路无比难行，才不愿意在她小时候就讲明一切？
可是娘一定也很不甘心就这么被赶出了褚府吧？不然都已经隐瞒了十多年，为什么在弥留之际，却还是把一切都说了出来？
“先别走。”回到厢房，褚姌的表情就不由严肃起来。
菀枝吓了一跳，忙问：“大小姐您不是困了吗？”
“到底是谁把周娮带出了揽月楼？真的是母亲强行惩罚她的吗？”褚姌有些不敢信，难道父亲就由着母亲这么做？
“大小姐有所不知，其实夫人的人的确是来揽月楼了。但是……周娮是自己跟着她们去的。说是愿意进宫认罪，换回大小姐您。”菀枝不免心疼：“那丫头真的是太傻了。”
“原来如此，我就说母亲不会做这样过分的事情。没想到是她自己要跟着去的。”褚姌既心疼又心暖。“这个傻丫头，性子简直和我如出一辙。要说她不是爹的女儿，都没人信。可惜……”
“可惜什么？”菀枝不解的看着大小姐。
“我答应了母亲，只把她当成婢子。”褚姌想着母亲大动肝火的样子，心里就一阵一阵的发寒：“我好害怕再激怒母亲，因为周娮的事情。到那个时候，母亲真容不下她，就一定会赶她走。”
“那就慢慢来啊。”菀枝少不得宽她的心：“夫人只是一时还接受不了周娮。大小姐不是说了么，周娮的性子和您那么相似，夫人爱屋及乌，将来肯定能瞧见她的好处来。到那个时候，一切难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是啊。”褚姌充满希望的点了点头：“事缓则圆，慢慢来吧。”
她躺在松软的枕头上，盖好了被子，不一会儿就沉沉的睡去。
菀枝这才慢慢的退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