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电话里,沉默了几秒之后,传来程欣语淡淡的声音,“想跟我说什么事儿啊?电话里说就行了,这几天冷,风大,你没事儿别往外跑了。”
“我一定要见见你,电话里……是说不清的,”许悠然用恳求的语气,低声说道,“事情真的太重要了!我想当面告诉你!程姐姐,我们见见吧?行吗?”
“好吧,”迟疑了一下之后,程欣语轻声叹了口气,“这样,你下午就在花店等我,我下班后过去找你。一起吃个饭吧。”
“好,好的,谢谢!谢谢你!程姐姐!”许悠然连声说道。
挂断了电话,许悠然坐在自己卧室的桌前,摆弄着手机,长长地出了口气。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但是她已经顾不得想太多了,因为,这是她能罗砚成做的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天傍晚,当程欣语和许悠然在一家饭馆里,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的时候,已经是
六点半了。
“还特意早走了一会儿,路上还是堵了半天。”程欣语一边摘下围巾,脱掉大衣,一边看着许悠然问道,“对了,跟你爸妈说了没有,别让他们操心。”
“说过了,”许悠然把脱下的棉袄,还有摘下的帽子、围巾放在旁边,抬头看着程欣语,迟疑了一下,“我……中午就跟他们说了……我晚上要跟一个好久不见的高中同学一起吃饭,晚点儿回家。”
程欣语一下子愣住了,坐在那里看着许悠然,一脸的狐疑。
正在这时,服务员跟了过来,给她们倒了茶水,又拿出菜单来让她们点菜。两个人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凑到一处看了菜单把菜点了。
等服务员离开之后,程欣语看了许悠然一眼,带着半是嗔怪半是诧异的神情问道,“怎么?跟我出来吃饭……还要瞒着他们吗?”
“是,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许悠然恳切地看着程欣语,低声说道,“千万别跟他们说今天我找你的事儿,不然他们会担心的。”
“好,不说,”程欣语苦笑了一下,冲着许悠然点点头,又催促道,“你这小丫头,到底有什么事儿?快说吧。”
许悠然深深地看着她,眼里闪过一抹异样的光亮。
“我……其实……并非那个本来的许悠然,”许悠然垂下了眼帘,片刻之后又抬了起来,凝视着地面的程欣语,低声说道,“或许,我也可以不叫你‘程姐姐’,而叫你……叫你一声‘欣语’。”
“悠然,别开玩笑了,”程欣语愣了一下之后,笑了起来,“‘欣语’也是你能叫的?还反了你了!快点儿,你不是说事情很重要吗?那就赶紧好好说,别胡闹。”
“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吗?”许悠然微蹙着眉头,凄然一笑,静静地看着程欣语说道,“现在坐在你对面的,是一个揣着别人的心脏,拥有着别人的记忆的人,也可以说,我不是许悠然,我是……是那个……路雪轻。”
“什么?悠然!你疯了吧?!”程欣语不禁提高了声音叫道,又看了一眼邻桌的几个人,连忙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你胡说什么呢?!你再这么瞎扯我可走了,我今天下班不回家,跑到这儿来跟你吃饭,不是来听你胡说的。”
“我不是胡说,我今天跟你说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许悠然凝视着程欣语有些嗔怒的脸,视线渐渐有些模糊,“这是一个秘密,身边所有的人,包括孟主任,都在为我保守这个秘密。”顿了顿,她又接着说道,“去年三月份那次触电以后,另一个人的情感和记忆就渐渐开始复苏。而那个人,就是这颗心脏原来的主人路雪轻,也是罗砚成二十多年前的恋人。”
程欣语僵在了那里,满腹狐疑地看着许悠然,对面神色异样的女孩儿眼里闪烁的泪光,让她心里一阵发紧。想起以往对于这个女孩儿,自己心里曾经出现过的种种疑问和不解,现在,仿佛忽然有了一个令人震惊的、难以置信的解释。她一下子意识到,在这姑娘的身上,真的发生了什么大事了。
突然,程欣语的心轻轻颤动了一下。她好像又重新置身于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在住院部寂静的走廊上,许悠然的表哥祁风脸色苍白、满眼惊疑地看着许悠然病房的房门。
“可是……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那时,祁风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有时候,我……几乎……觉得,她……不是原来那个悠然了。”
“你……怎么会觉得她……不是许悠然呢?”她当时看着他,这样问道。
“我跟她从小一起长大,我对她实在太熟悉了。”祁风疑虑重重地说道,“我有三年多没回来了,可是这三年多,就算她是长成大姑娘了,也不应该有这么大的变化。”停了停,他又接着说道,“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回来,总感觉她很陌生,那些熟悉的细节上的东西,都与以前不同了,尤其奇怪的是,童年那么多往事,她竟然……都好像是不记得了。”
这时,端着菜过来的服务员,打断了程欣语的思路。她愣了一下,思绪从那个晚上回到了现实里。
“先趁热吃吧,别凉了。”她看了一眼许悠然,努力克制着情绪,尽力用平静的语调说道。
“好。”许悠然应了一声,却并没有动筷子,只是深深地看着她。
程欣语微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你可以问问孟主任,他会告诉你的,”待服务员离开之后,许悠然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当时他已经看出了我的异常,是我父母恳求孟主任为我保守秘密,所以,他跟任何人都没有说起过。”
“孟主任?他前些天还在微信上跟我说起你,”程欣语审视着许悠然的脸,微微蹙着眉头,“他说他已经考虑了一个治疗方案,解决你在心脏移植手术后的一些康复问题。他从未跟我说起别的事情。”
“是的,他不会说的。”许悠然喃喃地说道,“孟主任对我,就像对他自己的孩子。”
程欣语兀自看着许悠然出神,一连串的场景在眼前闪回,老师是知道的?老师早就知道吗?
那一天,从澳大利亚回来的孟凡,刚刚在医院看望了重伤康复中的万明诚。在送他离开的时候,在住院部楼下,她曾经告诉过恩师祁风说过的那些话,而一贯对异常病例十分敏锐的老师,那一天只是点点头,并不多问。
那天她曾经目不转睛地看着孟凡,这样问道,“孟老师,您跟许悠然接触的时间最长,您那时候发现她有异常的现象吗?”
那时,孟凡神情异样、略有迟疑,却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欣语,我……想跟你说……关于许悠然的事情,”当时,他看着程欣语充满疑问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说道,“这孩子……情况比较特殊,你......多费费心,好好照顾她。”
“那是自然!”她那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老师的异常,而是笑道,“您托付的事情,我肯定尽心竭力呀!”
“或许……有时候会遇到些取舍,”那一刻,孟凡深深地看着他,笑了笑,“以后也可能因为照顾她,还得耽误你自己的很多事情。”
“那能耽误点儿什么呀,”她对老师的意味深长依然毫无察觉,“无非就是时间和精力,我是医生,这些也是该做的,也不算耽误我什么。再说,许悠然这个病例非常特殊,她也给了我一个研究和提高的机会,我们俩算互惠互利吧。”
“哦......是,许悠然这个病例非常特殊......”孟凡喃喃地说道。
“孟老师,怎么你今天像是有心事似的?”她在那一刻,也稍稍有些感觉,抬头看着老师,审视着他的脸,低声问他。
“是吗?没有吧?”孟凡当时笑了笑,掩饰了过去,“可能是今天回到这儿,有点儿伤感吧。我这大半辈子的时光都交给这儿了,今天来,看着这里的一切,还有你们,再说起许悠然,真是很熟悉,很留恋呀。”
现在想来,那一天老师的确是神情异常、心有迟疑,只是她当时没有意识到罢了!
此刻,她忽然明白了老师说的“有时候会遇到些取舍”是什么意思。
面对许悠然这样一个恐怕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奇病例,她只要把这个女孩儿作为一个重点对象苦心研究,或许就会有轰动世人的成果!她作为一个医生,因此而取得的成就或许都可以彪炳于医学史册!她很有可能因此而功成名就!
当初老师做出了自己的取舍,他放弃了作为一个医生应该做的事情,而选择了作为一个情同慈父的长者应该做的一切。
程欣语暗自想着,愣愣地出神。
许悠然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程欣语,看着她出神,看着她脸上的神色,渐渐从茫然到疑虑,从疑虑到震惊。
几分钟之后,程欣语打了个激灵,猛然瞪大了眼睛。
“悠然!你……你真的复苏了另一个人的记忆?!这是真的?!”她瞠目结舌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儿,眼里闪过异样的光亮。
“是,我……早已不是那个真正的悠然了。”许悠然忧伤地看着程欣语,低声说道,“雪轻的记忆回来的时候,悠然的记忆就已经荡然无存。”
“真的会发生这样的事儿?!”程欣语惊诧地说着,审视着许悠然,脸上是无以复加的复杂神色,接着她又低声问道,“那……除了你的父母,孟老师,还有谁知道?”
“罗砚成,老魏,凌越,还有他们三个知道,”许悠然迟疑了一下,凝视着程欣语,神情黯然,“大家为了我,一直保守着这个秘密。因为,一旦这个秘密传开,我就会成为世人眼中一个奇葩,我的生活将会被彻底打乱。”
“既然……这是一个秘密,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程欣语目不交睫地看着许悠然,一字一顿地问道。
“为了……为了他……”许悠然低声说着,话没说完,已经潸然泪下。
对面的程欣语,目光咄咄地看着她,脸上陡然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