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的一天，突降暴雨，一直下了五天五夜，还没有亭的意思。湖中村的水位已经吃紧，这时，全国各地也都在下雨。蒋天柱心中暗想：老天再这样下的话，如果沂蒙山向下泄洪，下游的吴山闸再不开闸放水，湖中村就很有可能被淹。除了人畜安全的问题，其损失也不会小，所以这几天，
蒋天柱带着郝朝胜吃住在湖中村，眼睛熬红了，人也消瘦了一圈。郝朝胜说：“蒋书记，今天你先回镇睡个整觉，我在这里盯着，有啥事我打电话给你。”蒋天柱说：“睡不睡觉不要紧，这几天我的胃疼得厉害，我得回镇里找几片药吃吃。”郝朝胜马上派船送蒋天柱回镇，等船到了前湖村岸边，蒋天柱突然接到山东沂蒙山泄洪的消息，他也不敢回镇了，派人替他去镇里取药，人就在湖边观察水情。
泄洪水说到就到，不到一小时的工夫，洪水就到了，水势来得异常凶猛。每过十分钟，蒋天柱就与郝朝胜通一次电话，询问湖中村的水位情况。
水位已经过了水位线……大水已经到了防水墙一半……大水已经接近了防水墙……
对于郝朝胜的电话，蒋天柱心急如焚。他立即给市防洪总指挥张恒进打电话，请示能不能请求水利部门将吴山闸开闸放水。张恒进说：“我们现在正在与上级水利部门联系，吴山闸开闸放水，得水利部有关部门批准。”蒋天柱在电话中发火，说：“再不开闸放水，我的湖中村就要完了，财产损失不要紧，上面还有几千口人的性命呢！”张恒进说：“老蒋，我不比你还急？你的湖中村不是我的湖中村吗？”蒋天柱没话说了。望着翻滚的湖水，突然想起来，吴山闸的闸长是他的表兄，公的行不通，看看私的能不能解决。他立即叫来司机，开车直奔吴山闸。
闸长见是蒋天柱，就知道干啥来了，说：“老表，你别叫我作难，这个家我当不了，无论是开闸还是关闸，都是按上边的指令办事。”蒋天柱说：“表哥，湖中村几千口人性命呢！你不管不救，难道不怕老天爷打雷劈了你！”闸长说：“你就是现在劈了我，我也不能开闸。”蒋天柱说：“还有没有别的办法？”闸长说：“除非你将我绑起来，你自己去开闸。”蒋天柱说：“那好，就按你说的办。”说罢，一拳将闸长表兄打倒，找根绳子三下五除二将其捆个结实。闸长说：“老表，你想清楚了，你的这个罪可不轻啊！”蒋天柱说：“只要水能下去，只要湖中村的几千口人安全，就是撤了我的职，判我两年也值！”蒋天柱问：“表兄，闸门怎么开？”闸长教他怎么打开电门，末了还警告他，说：“老表，你可要想清楚了。”蒋天柱说：“我早就想清楚了，万一我坐牢，你别忘了经常给我家送点儿生活费去。”闸长苦笑，说：“表弟，你图个啥呢！”蒋天柱不理会，正欲去按电门开闸放水，这时于机响了。
电话是张恒进打来的，显然他已经知道蒋天柱去吴山闸的举动。张恒进说：“老蒋，你千万不要胡来！”蒋天柱说：“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张恒进说：“既然你知道，你就不能不考虑后果。”蒋天柱说：“我考虑过了，大不了撤我的职，最多再判我几年。”张恒进说：“不值，再说你知道吗？下游有外县几个乡镇四五万人的性命呢，孰轻孰重，你掂量掂量。”蒋天柱说：“那怎么办？”张恒进说：“上面通知，得等下游的几个乡镇人全部撤出了，吴山闸才能开闸放水。”蒋天柱说：“到那时，怕是前湖村就没有了！”张恒进说：“老蒋，你抓紧回来，我现在就在湖边，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将湖中村的群众全部撤下岛来。”蒋天柱说：“那牲畜、财产怎么办？”张恒进说：“我的蒋老兄啊，现在还能顾得上那个吗？”蒋天柱说：“你叫吴镇长将镇里干部全部调到岛上去。”张恒进说：“镇里干部能来都来了，现在吴镇长已经带一部分人上岛了。”
蒋天柱关了于机立即上了汽车往回赶，车子驶出老远了，这才想起来，忘记将老表松开了，眼下也顾不得了。
大雨倾盆，汽车的雨刮器已经不起作用了，蒋天柱嫌车子惶，叫司机快点儿开。司机说，油门已经踩到底了。蒋天柱骂道：“这狗日的雨！”
车到湖边，代市长张恒进与前湖村支书唐亮以及李大梅、雪花都在那里。蒋天柱一下车就问张恒进，说：“情况怎么样了？”张恒进说：“岛上没有信号，于机也联系不上，湖中村村委会也没有人接电话，吴镇长他们上去已经有一个多小时了，按道理也该有船回来了，不知什么原因，到现在还没有人影。”蒋天柱对唐亮说：“抓紧搞一条船，我上去看看。”唐亮说：“村里一共凑了十几条船都上去了。”蒋天柱有些急眼了，说：“卸块门板，我也得上岛。”张恒进说：“那太危险了。”李大梅说：“太危险，平常不下雨，没有风浪还行。”张恒进说：“说不定，一会儿吴镇长就会有消息。”蒋天柱说：“一分钟我也不能再等了！”唐亮说：“村委会上次建房时剩下一捆竹竿，扎个竹排，也许比门板保险。”蒋天柱说：“快去找人扎。”唐亮转身走了。
蒋天柱这时一眼看见站在旁边的雪花，说：“你也来了？”雪花说：
“嗯。”蒋天柱猛然瞧见雪花的肚子出怀了，才明白她怀孕了，不由问道：“有了？”雪花说：“嗯哪。”蒋天柱问：“几个月了？”雪花说：“快四个月了。”蒋天柱说：“怀得好，这回我看姓冯那狗日的还敢欺负你不！”雪花笑。蒋天柱说：“你在这里也帮不上忙，早点儿回家歇着吧。”雪花点点头说：“嗯。”蒋天柱说：“下雨路滑，走道小心点儿。”雪花说：“嗯。”蒋天柱对站在一旁的李大梅，说：“不然你送你表妹回家吧。”李大梅说：“知道了。”又不放心这儿，说：“等等再走。”这时，雪花想对蒋天柱说，肚里的孩子已经查出是男孩的话，见蒋天柱扭脸去与张恒进说话了，便没有说出口。
不一会，简易竹排运来了，村里会使船的都派上去了，唐亮说：“蒋书记，我还是小时学过使船，不过这竹排我却未曾撑过。”蒋天柱一步跳上竹排，说：“老唐，你大胆撑，淹死了我，不找你抵命。”
竹排离岸老远了，李大梅这才想起来，说：“糟了。”张恒进说：“怎么回事？”李大梅说：“蒋书记不会水。”张恒进有些生气，说：“你怎不早说的呢！”雪花也抱怨李大梅，说：“表姐，你真是粗心，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想不到的呢！”张恒进双手当作话筒，对着湖面喊道：“老蒋，你不会水，快点？
第二天下午，吴山闸开闸放水，接着落马湖的大水就下去了。蒋天柱的尸体是在水下去之后才打捞上来的。
事后，市里在为蒋天柱定性的时候，却犯了难。罗集镇有人给市委写了封人民来信，说蒋天柱生前生活作风靡烂，不能被评为烈士。负责这项工作的是市委组织部部长童绍康，童绍康做不了主，只好请示市委邹书记。邹书记也为难，若是将蒋天柱评为烈士吧，怕老百姓有意见；若是将蒋天柱定为因公牺牲吧，又恐怕令广大干部寒心。左右为难，就问童绍康的意见。童绍康说：“老蒋生前生活作风的确有点儿不太检点，如果定为烈士的话，恐怕有点儿不服众。不过，老蒋既是罗集镇的党委书记，又是市委常委，这次又是为救群众而牺牲的，定为因公牺牲比较合适。这样，上下也都好交代。”最后，邹书记采纳了童绍康的意见，上报上级组织部门批准。
（原载《鸭绿江》2011年第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