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部已经打听到赵小马验上兵的消息，所以赵家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这之中包括让媒人去马美丽家上门提亲。马美丽很爽快地就答应了下来。不过，马美丽有个要求，她说：“城市户口可以以后考虑，但是现在必须给她找个城里工作，哪怕是临时工也行。”队长赵德旺说：“这事早就摆上了议事日程，只要是马美丽同意，马上就可以去上班。”不过，队长赵德旺也提出来一个要求，那就是在儿子当兵走之前，能将两人传喜的事给办了。不然的话，他心里不踏实。因为马美丽长得那么好看，心又是那么活络，他生怕夜长梦多。只要男女是传了喜，在农村来讲，就等于是结了婚。队长赵德旺恨不能现在就让儿子将媳妇领进门，可惜部队上不允许。马美丽想，传就传呗，反正自己又不想怎么样了！
队长赵德旺的老表在县建管局当个小头目，一顿饭就解决了问题，将马美丽安排在一个建筑工地当考勤员兼记工员。没有多少事做，本身就是个闲缺。工资不少拿，跟建筑大工一样的待遇，一天一块钱，等于一个正儿八经的工人的工资。赵小马走之后没几天，马美丽就去上班了。
上班第一天，因为要熟悉人，马美丽就找来工人的花名册，她想将名单看一遍，自己的文化不高，别念错人家的名字，那样的话，就让人笑掉大牙了。
突然，一个熟悉的名字进入她的眼帘一一张光辉，她不由“哦”了一声，此张光辉非彼张光辉，重名重姓，不奇怪。也就没有往心里去。不过，她还是对于这个叫张光辉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方便，我倒要看看，这个张光辉长得什么样。这当然也是她脑子里一闪念的想法。
一个工地一百来号人，要是一一熟悉过来，没有十天八天是不可以的。因为刚去上班，工作虽然不多，但比较生疏，难免有点儿手忙脚乱，特别是快要下班那时候，她要按照各个小组报上来的人名单及干多少活记录下来，好月底一起结账。像大工，超额完成的，还要有奖励。一天下来，竟将要找张光辉的事情给丢到脑后去了。等到晚上下班之后才想起来这件事情。后来几天，每天上班前马美丽都想找一下那个张光辉，一忙起来就又忘了。马美丽忙什么呢？工地的工头是个非常小气的小老头子，他花钱雇个吃闲饭的，总觉有点儿亏得慌，所以什么事情都让马美丽做。比如，去上级送个报表，到某某单位拿个什么单据，或者临时缺个什么材料，都打发马美丽跑腿，有时甚至食堂缺个盐，打个酱油买个醋什么的，都抓马美丽的官差。好在马美丽喜欢跑里跑外的这种差事，端人家的碗，服人家管，所以她每天都是兴高采烈的。
这一天，正好有点空闲，猛然想起张光辉这个事情，就想去看一看。一打听，张光辉是个小工，专管和泥搬砖这种没有技术的力气活。恰巧他这几天没有来上班，说是请了病假。
这事情就又放下了。之后，马美丽也就没有再想起这件事，更没有闲工夫过问有关张光辉的一切。
从西伯利亚吹过来一股寒流，接连刮了几天的大风，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每年到这个时候，工地也应该停工了，等到来年春天的时候，天气暖和了，工地才能重新开工。这几天，是马美丽最最忙的时候，她要一一给每个工人结算，发一年的工钱，让他们好回家过年。
在账本上，马美丽又一次看到了张光辉的名字，心想，我一直想见见这个张光辉的，竟然拖得这么久，她不由人地抬头望一眼站在他面前的男人，不由人地“呀”了一声，说：“哎呀，天哪！”面前的男人仿佛被这一声“哎呀”吓着了，也不由“哎呀”了一声……
十
马美丽始终没有舍得穿张光辉送给她的那身工作服，第一天来建筑工地上班那天，她本来想穿出来的，在家一试，整整大了一圈，就脱了下来。当时想，那个张光辉的眼睛并不是像他自己夸得那样准确。这几天，天气突然变冷，马美丽就将那身工作服套在棉袄的外面，又遮寒又挡风，没有想到，穿工作服第一天，就遇见了送衣服的人，难免生出许多感慨来。
张光辉推着马美丽的自行车，两人走在非常坚硬的马路上，不知走了多远，两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张光辉还是一身工作服，不过除了膝盖上还有肩膀上那几块补丁能看出布纹来，其余的地方，已经看不出任何颜色了。人又黑又瘦，也没有往日有精神，可能是寒冷的原因，不时缩着脖子，鼻子里像是装了一台老掉牙鼓风机，呜呜哝哝地于哧着。马美丽有一肚子话想问张光辉，可是看到张光辉穷困潦倒、窝窝囊囊的样子，一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对不起你。”张光辉先开的口。“你怎么对不起我的？”马美丽冷笑，比冰还要冷。“我不该失信于你。”
“你岂止是失信，你还是个大骗子！”马美丽没好意思将张光辉亲她的事情说出来。
又走了一段路，张光辉才又说道：“我是有苦衷的！”
马美丽心说：你有什么苦衷？可是她现在没有时间说这个事情，她想知道，张光辉在机械厂干得好好的，怎么会到建筑工地当小工呢？所以就问道：“你因为什么原因辞的职？”
张光辉苦笑，说：“哪里是辞职，是被工厂开除的！”“开除？他们为啥要开除你？你犯了什么错误了！”
张光辉停住步，长叹一声，说：“都是因为你身上穿的这身工作服。”马美丽有些诧异，像看妖怪似的看一眼自己，还是不明白。两人继续往前走。
张光辉说：“那天，就是我们见面的那天，我去厂里给你拿工作服，我本来想，等到厂里发工作服的时候我不领就抵了，所以也没有多考虑，哪知被门卫汇报给厂里领导，厂里认为我这是偷盗，正好赶上厂里整风，所以就拿我当典型·…”
在寒冷的季节里，马美丽的心里一下子被冻住了……“你、你、你当时为什么不去找我要回工作服还给厂里呢？”
张光辉无可奈何地笑道：“错误已经犯下了，再还回去也没有作用了！再说，我送你的东西，怎么有脸要回来呢！”
马美丽万万没有想到，因为身上这套工作服，让张光辉受了这么大的委屈，想想，真是难过死了，可现在说什么话也弥补不了了！
半晌马美丽说：“是我害了你，而不是你害了我！”张光辉说：“事情已至此，什么话都不要说了。”马美丽有些呜咽，说：“唉，真的没有想到会闹成这样！”张光辉说：“我快到家了。”
马美丽说：“你搬家了？”
张光辉说：“出了这种事情，没脸再住在原先那里，只好暂时搬到我姐家挤一挤。”
马美丽多么希望张光辉能招呼她到他家里喝一杯茶暖暖身子啊，她觉得心里冷得很，有些彻骨。然而，张光辉一点没有邀请她的意思，她也不好硬舰着脸去啊！
十一
这个冬天异常寒冷，马美丽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尤其感到无所适从。这期间，她去找过张光辉几次，张光辉都用各种各样的借口避而不见，特别是听说马美丽已经与本街的一个当兵的换过喜帖了这件事情。这样的话，更加使得马美丽欠了张光辉一种感情债，这种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通过一个漫长的冬天考虑，马美丽决定要偿还张光辉这个债，否则的话，她这辈子心里都不会得到安生。她想等到春暖花开工地上开工的时候，当面给张光辉讲讲她的想法。哪知，等工地开工那天，张光辉却没有来上工，据说他又找到了一份工资又高又轻巧的活。马美丽知道张光辉是故意躲她的。这样更加使得马美丽加快了实施自己计划的步伐。
这天下班，马美丽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队长赵德旺的家。队长两口子正在吃晚饭，看到马美丽来，就留未来的儿媳妇在那儿吃饭。马美丽说：“我说几句话就走。”队长赵德旺看到马美丽今天的表情有些不对劲儿，也不知道哪头逢集，只好低头听着。马美丽说：“我想与赵小马散伙。”队长赵德旺好像是没有听清楚，在他愣怔的当口，马美丽又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队长赵德旺没生气反倒笑了，他估计儿子和马美丽可能是因为什么闹掰了，所以他认为马美丽说的是气话，就说：“是小马什么事惹你了？还是我们两口子哪儿对不住你了？”马美丽说：“什么都不是，你也别瞎猜了，是我变心了！明天我就将彩礼退回来。”说罢，一转脸就走了。将天天骑着上班的赵家那辆自行车也撂在了门口。赵德旺这才感到事态要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第二天，队长赵德旺就进了城，他要找他老表打听一下，凭他的直觉，马美丽变心肯定是与什么男人勾搭上了。可是打听来打听去，什么情况也没有打听出来。队长赵德旺有点儿失望，同时感到问题有点儿棘手，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没有别人捕一杠子，又没有发生什么事情，马美丽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提出来退婿的呢！
队长赵德旺也顾不上村里的事情了，每天偷偷地在建筑工地门口转悠，他不相信，马美丽没有一点儿蛛丝马迹露出来。
张光辉又找了一个工地干小工，马美丽不几天就打听出来了，就离马美丽的工地不太远。因为干的都是同行，马美丽很容易就查问到了。隔三岔五，只要食堂里做好菜，马美丽就省下来，将菜装在一只大瓷缸里，然后给张光辉送去补充营养。固然张光辉十二分地不情愿。马美丽知道，张光辉为了攒钱，舍不得吃好的，甚至连香烟都戒了。
马美丽与张光辉的一举一动怎么能逃得过队长赵德旺的眼睛呢？不过，他没将那个黑瘦的张光辉放在眼里，心想：就这么个穷光蛋，你马美丽爱他什么呢？你要是找也找个像样一点的，像张光辉这样的，怎么能与自己的儿子相比呢！太不是价钱了！
队长赵德旺虽然没有想到怎么对付张光辉的办法，不过他也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觉得那个张光辉不值得他下死把。可是后来事情发展有了很大的变化，不容得他不认真对待了。当马美丽知道队长赵德旺跟踪自己，而且知道一切之后，她就想激一激赵德旺，使他抓紧死了这份心。
一天，马美丽突然告诉队长赵德旺，说自己已经与张光辉分不开了，而且他们已经住在了一起。果然赵德旺坐不住了，他不得不对张光辉下狠于了！他还是通过他老表的关系，将一直蒙在鼓里的张光辉逮捕了，罪名是破坏军婚。这个罪是个不大不小的罪。
马美丽知道是自己又一次害了张光辉，不过，她有信心，自己又没有与赵小马拿结婚证，只换过喜帖，算不上结婚，怎么是破坏军婚呢！再说现在自己是自由身，想和谁好就和谁好，不犯法的。那张光辉就更不算犯法了，即使真的是与张光辉有了那种事。不过，要想让张光辉早一点出来，只要赵小马能主动说退婚，这事就好办多了。
那天晚上，马美丽就给赵小马写了一封信，信很短：小马，我不想和你好了，我又爱上另一个男孩子，他的名字叫张光辉。过去因为我，他被工厂开除了。我欠他的，我这辈子一定要还这个人情。你要是能答应我的话，你就来信告诉我说：“不爱我了。”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你不公平。但是，你曾经说过，不论我做错什么事，你都会听我的。你是个男人，我相信你不会说话不算话的，对不对……
（原载《阳光》2014年第2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