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意志坚强，总是宁可苦自己，也不愿给组织和亲人增添一点麻烦。即使在病痛难忍、生命垂危的时候，他仍然只是想到我们，没想到自己，给我们留下的最后一句完整的话却是：“把你们耽搁久了啊！”他是一支两头点燃的红烛，燃烧着自己，照亮着别人。从父亲身上，我体悟到一个真正共产党人的信念和力量。他留给我们子孙的物质财富是最小的、微不足道的；然而，他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却是最大、最深厚的，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为人要作栋梁材，珍惜时光去不返”，“荣辱沉浮只度外，心胸开阔似大海”……这是父亲在《新千年志禧示儿孙》一诗中对我们的教诲。我们每一个子孙后代，唯有更加努力地工作学习，才能不辜负父亲的殷切期望，才能继往开来、把父辈开创的未竟事业发扬光大！
生命在白色中凝固，同时生命又在凝固中升华。凝视遗像上父亲慈祥的面容，我的胸中回荡着莎士比亚的咏赞：“一个灵魂倒下了，千万个天使为他歌唱。”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平乐放河灯仪式上，那无数白鸽的飞腾，那千万点烛灯的飘动……在生命的轮回流转中，我觉得父亲并没有离开我们，因为他的生命已经融入了他为之奋斗了一生的事业中，流淌在我们每一个子孙后代的血脉里。他的音容笑貌、胸襟气节、道德风范，已经深深地铭刻在他工作、战斗、生活过的巴山蜀水间，活在我们每一个子孙后代的心里！
“已将业绩垂青史，犹存大节励后人。”
一个无私无畏的灵魂，一个包容着美与善的灵魂，一个正直、坦荡而欣悦的灵魂是不朽的。安息吧！亲爱的父亲。你将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2002年清明
入土为安
高阳
父亲2000年9月18日23时58分在达州去世，骨灰存放在达州烈士陵园重霄楼里。听老人讲，人去世三年后必须入土，入土为安。是啊！安就是要让已故的人安息，让在世的亲人安心。在成都，我时常想到远在达州的父亲离开我们已六年多了，还没有入土，心里非常挂念和不安，常常在夜里惊醒，仿佛看见父亲的身影清晰生动，听见他的呼唤近在咫尺，一缕扯不断、理还乱的思绪弥漫开来，总是伴着深深的忏悔、悠悠的怅惋，不禁一次又一次地暗示自己，接父亲来成都，入土为安。2007年清明前，大哥、丈夫和我踏上了接父亲的历程。
人们常说，接老人离开故土是很讲究的，第一，事先要选好墓地。第二，要择好日期和时辰。第三，迁移时不能惊着老人。也就是说搬动灵柩前必须在头一天叫醒老人，告诉他去的地方和接他的亲人。我们严格按约法三章老实认真去做，在春节前就选好了墓地，刻了墓碑碑文，同时，选择了迁移的日期和时辰。3月25日抵达达州后，当天下午我们来到烈士陵园重霄楼，办好了迁移手续，仔细查看了周围的环境，踩好点，为明天接父亲上车作好了一切准备。然后，肃立在父亲面前，大声叫醒父亲：“爸爸，明天一早您的儿子、女儿来接您一道回成都”。声音在重霄楼里回荡，唤醒了沉寂，荡气回肠。冥冥中父亲似乎感觉到了，其实，父亲早已听到了，在黑暗中默默地守望和等待，何尝不愿意早一点和我们在一起。父亲生性率真善良，很享受与家人在一块共享天伦之乐的美好时光，更多的却是为亲人无怨无悔、默默无闻地付出和奉献。次日，3月26日（星期一）凌晨6时，我们乘车前往烈士陵园。初春时节，四处一片漆黑，小车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前行，心里涌动着接父亲上路复杂的心情，悲喜交集，难以平静。半小时后，到达烈士陵园重霄楼。我们大声叫醒父亲：“爸爸，我们带您回成都，我们现在就走，一块回成都。”父亲似乎听懂了我们的话，当我站在梯子上将他托起，他好像在与我一块用劲，足有30多斤的骨灰盒用双手举过头顶，平安端下来也没觉得沉重。也许是父亲在天之灵在帮我，也许是我对父亲至真至诚的爱应验了心诚事成的古训。当小车缓缓地驶出烈士陵园时，春雨不期而遇，下得很大，这真是感动了上苍，老天爷也流泪为父亲送行。冒着绵绵的春雨，父亲与我们一道离开了达州，离开了他工作生活了几十年的第二故乡。此时，我们轻松了许多，心灵得到了调适与抚慰。
经过近5个小时车程，我们顺利抵达了成都龙泉驿真武山憩园，家庭其他成员早已在此恭候。这里环境肃穆幽静，四处苍松翠柏，平添了几分庄严神圣。我们簇拥抱着父亲的骨灰盒走到陵墓前，此刻，正午阳光明媚，洒在墓碑上闪闪发光，“山高水长，惠泽子孙”八个镏金大字的墓志铭格外耀眼，当墓门轻轻关闭时，我默默地为父亲祈祷：“安息吧！亲爱的爸爸，您永远和我们在一起。”长久的内疚和沉痛在这一刻得到化解，唤起对父亲的追忆和思念。凝视着墓碑上父亲的遗像，感慨万千。我想，人世间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悲情伤怀可以对人诉说？有多少孤独和寂寞可以在沉默中释怀？人的心能装下多少情、承受多少痛？又能经受住多少悲欢离合？这些无法化解的情结，只有在变幻莫测的光阴岁月中，呈现出浓淡迥异的色彩、深浅平仄的人生故事。
2007年
老家祭祖
高阳
父亲健在时常对我说：“你爷爷奶奶去世时，我没能回老家吊唁祭祀，心里很是内疚。不忙了，抽空带着你们一定要回老家看看，祭奠祖辈。”父亲离休后一直照顾陪伴着体弱多病的母亲，始终没有如愿以偿。直到2000年突发急病去世也未回到故乡。父亲的夙愿成为我强烈的心愿，2005年秋天，我和丈夫回到了魂牵梦萦的老家——山东省临沭县周庄村。
回村的当天，看望拜会了亲戚前辈。在他们的带领下，来到村东头的一片柏树林里，这里坐落着大小各异、墓碑参差不齐的几百座坟墓，这是周庄村的公墓。我们在其中四处寻找，走到一座杂草丛生、连墓碑都没有的土丘旁停下来，亲戚指着土丘对我说：“这就是你爷爷奶奶的墓地。”顿时，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我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就是爷爷奶奶的墓地。爷爷高福同、奶奶杨开英都是抗战时期的老共产党员，生前在抗日战争时期曾担任过村农救会会长、妇救会会长，他们不仅为打击日本鬼子出过力作过贡献，同时也为村里的乡亲们做过很多好事，是村里少有的德高望重的老人。这时，亲戚指着公墓里有带顶盖的墓碑对我说：“按这里的习俗，这些带顶盖的墓碑是后人中有当县委书记以上官的才能盖顶。”听完后，我无地自容，悲痛、内疚的心情油然而生。俗话说：“祖坟好，人丁兴旺，后人发达。”是啊！我们家庭兄弟姐妹多，都有出息，可谓家丁兴旺、后人发达。可面对祖坟，眼前呈现的荒凉甭说好了，爷爷奶奶连起码的墓碑都没有，我们这些做后人的如何去面对列祖列宗呢？又有什么托词去向先辈解释呢？我的心被刺痛了，久久地跪在墓地上不起来，泪如泉涌，深深的忏悔和自责。亲爱的爷爷奶奶，你们在无字无碑荒芜的墓地静静地躺了一年又一年，默默地注视着我们，为我们祝福。受你们的恩泽，我们都平安幸福。然而，直到30多年后的今天，你们的孙女才来到这里，我们来得太迟了，原谅我们的不孝。此时此刻，我分明看见爷爷奶奶慈祥和蔼的面容，看见善良质朴的品质、看见博大宽容的胸怀。我知道，你们没有责怪我们，你们几十年如一日地在守望和等待。此时，我感到有一股力量在内心深处铸就，我轻轻告诉爷爷奶奶，你们有理由相信儿孙们不会让你们失望，今后，尊严和满足会伴随你们静静地安息！
回到成都后马上与兄妹合计，当即寄钱回老家托亲戚帮忙修缮墓地。一年后的清明前，墓地全部修缮完工。2010年，我们兄妹携带家人重新回到老家，专程到墓地给爷爷奶奶扫墓。那天，风和日丽，阳光灿烂，来到墓地，看见修整一新的坟墓大气壮观，高大的墓碑镌刻的“山高水长，惠泽子孙”的墓志铭在阳光的照射下分外夺目，墓碑上的顶盖也显得特别厚重，预示着前仆后继、人才辈出。当我们顶礼膜拜时，在心里默默地告慰父亲：“爸爸，您的夙愿实现了。”当然，我知道您最想看到的不仅如此，而是先辈们艰苦奋斗的精神、信念和传统的发扬光大。
祭祖是神圣的，彰显责任与担当；祭祖是欣慰的，追忆和抚慰逝去的前辈；祭祖又是厚重和深远的，感受生命的珍重和血脉的传承。中华民族是讲孝道的，祖先留下的精神和物质的财富在质地、长度、宽度和厚度上都需要后人一代一代地继承和发扬，并由此领略崇高、问津壮丽、丰富内涵、万古流芳。
2010年
达州记忆
高阳
翠屏路、凤凰头、通川桥、凤凰山、州河、中坝、真佛山……这些地名集结在脑海里，呈现出达州市这个永恒记忆中的城市。
在儿时的记忆中，达州市还是川东的一个小县城，蜿蜒清碧的州河围绕着达州，州河边一排排古老的木板房和吊脚楼沿着青石板铺就的滩头街，自锅厂梁一直延伸到西街码头；矗立在老车坝六层楼的百货商店大楼是当时达县的标志性建筑；三三两两的汽车从老车坝至达巴路口穿城而过。那时的达县古老、偏僻、落后，然而人民却善良勤劳，民风民俗淳朴。每天清晨，伴着鸡鸣犬叫、吱吱呀呀开启木门声、叫卖声、打夯吆喝声，匆匆而过的上班族，使整个县城热闹而忙碌，与当下时尚的都市相比，别有一番况味。
记忆城市，实在是记忆亲人。那挥之不去的骨肉情早已镌刻在这座城市中，更深深地铭记在心里。父亲南征北战，于1953年就来到达县，与母亲在这里工作生活了50多年。从创建达县地委党校开始，父亲担任主要领导职务，几十年如一日，辛勤耕耘，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党政干部，直到“文革”被打成“走资派”，发配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平反后，继续担任领导职务。父亲在这里阅尽时代沧桑，历经命运的磨难。父亲的性情宛如清波，表面平和，却心劲十足，忍辱负重又豁达宽容。即使在“文革”被批斗，家里被抄家，大字报铺天盖地，父亲也坦然面对，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冬日在院子里品赏梅花不畏严寒，昂首怒放；春天带着我们到中坝踏青郊游，沐浴阳光，贴近自然；炎热的夏季到真佛山领略佛教青灯黄卷的宁静，暮鼓晨钟的深邃清明；秋天到凤凰山登高望远，赋诗吟月。回顾在达州与父母生活的往事，犹如镜像，一幕一幕地在眼前浮动。父母对我们百般的呵护，语重心长的教诲，坦荡磊落的胸怀，淡泊从容的境界，从中带来美好的、苦涩的、深沉的、凝重的生命滋味，幸福与愉悦在这里彰显和升华，暗淡与凄楚在这里消失殆尽。
如今，重归故里，达州已是高楼林立、人口稠密、商贾云集、繁荣富足，早已成为川东重镇。在老街上行走，咀嚼着曾经的拥有，一样的地方，不一样的感受，心情十分沉重。回到老宅，人去楼空，久站门口不敢入内，怕眼前的境况破坏了原有的记忆；重走石板街，寻觅中坝、真佛山，接踵而来的只是绵绵的空虚和回忆。在地委党校最熟悉的地方，有几棵大树踫撞着心灵，我情不自禁地和大树相拥，与之对白，也许这些大树就是当年父亲所植，它们枝繁叶茂、笔直参天，昭示着希望与憧憬……达州，无论在哪，只要一想起你就身有所感，心有所动，神有所思。对你的眷恋和怀旧，不仅仅是第二故乡，而是一种心灵履约、精神上的血脉传承和灵魂回归。
2011年
血脉永相连
高路
我很喜欢读山东同乡、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莫言那些取材于山东高密故乡的系列小说，当我在他的《红高粱家族》中读到了这样的文字时，我总想起了当年在鲁西南的高粱地里第一次参加伏击日寇小林大队长时的16岁的爷爷。
“八月深秋。无边无际的高粱红成汪洋的血海，高粱高密辉煌，高粱凄婉可人，高粱爱情激荡！秋风苍凉，阳光很旺，瓦蓝的天上飘荡着一朵朵丰满的白云，高粱上滑动着一朵朵丰满白云的紫红色影子。一队队暗红色的人在高粱棵子里穿梭拉网，几十年如一日。他们杀人越货、精忠报国，他们演出过一幕幕英勇悲壮的舞剧，使我们这些活着的不肖子孙相形见绌，在进步的同时，我真切地感觉到种的退化。”
读到莫言笔下的如斯文字，我的眼前仿佛也出现了当年在故乡的高粱地里那个沂蒙少年暗红色的影子，于是故乡的那片血红的高粱和当年爷爷那样有着红高粱般鲜明性格的祖辈便在我的心灵深处中有了一层强悍生命力的意义。
大姑总说我的性格很像爷爷，但是我深深知道比起当年那个在高粱地里打鬼子的血气方刚的爷爷来，我在当下这个被金钱权力锈蚀、被物欲横流濡化的社会环境中生命力弱化了很多。然而，我血管里却依然流动着一种祖辈们自强不息、义无反顾的血脉，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荒野的呼唤。终于，一个去非洲创业的机会，使我义无反顾地辞去了安稳舒适的银行白领工作，毅然踏上了被战乱、纷争、疾病、酷热充盈的非洲大陆那充满危险和变数的冒险之旅，在西非安哥拉的母亲河宽扎河畔经营一家农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