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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史宾到京里的时候,正好是年节前一天。他将林海萍安顿在自己的私宅中,得了宫里允了入宫的手令后,便将造就准备好的东西带着进了宫。

因是算过日子的,所以年礼也给备下了。只是宫中因慈圣皇太后薨逝,所以今年过年冷冷清清的,根本就没大办。

史宾走在熟悉的宫道上,望着不断行过的宫人们,心道,便是慈圣皇太后没走,只凭了秋狝以来出了那么多事,这次年节也必是过不好的。

进了启祥宫,将单子和东西一并交给了田义,史宾见了天子。朱翊钧懒懒地,没说什么,只寒暄后让他去一趟翊坤宫。

“你与皇贵妃早先便认得,如今她身子不爽利,你挑些遇着的新鲜事说与她听罢。”朱翊钧叹了一声。自朱常洵离宫后,小梦的身子就好似垮了一般,整日躺在床上也起不来。自那年太庙雪日一跪后,小梦的身子就不大好,若是就此将养不好,是不是自己……

朱翊钧不敢往下继续想,冲史宾挥挥手,让他离开。

得了天子的令,史宾就好似有了借口般。非是自己想去见,而是陛下的口谕。

翊坤宫看似只少了一个人,却仿佛变得没了人气。朱常洵的离开,带走了所有主子的心。宫人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触霉头,一个比一个低眉顺眼,大声喘气都不敢。

“娘娘。”史宾在刘带金搬来的绣墩上落座。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心思,只稍稍朝郑梦境看了一眼。

娘娘看起来的确不大好,怪不得陛下那样忧心。

郑梦境的脸色很是苍白,面对史宾却也努力地让自己笑出来。“史公公,打你自请出海后,已是许久不曾回来了。今次怎么想起回京来了?”

史宾想说自己放不下,最终还是将这话咽了回去。他道:“奴才听说宫里出了事,便念着回来瞧瞧,看有什么地方是帮得上忙的。”顿了顿,带着歉意地道,“是奴才回来晚了。”

郑梦境摇摇头,“与你并不相干的。便是你回来了,又能如何?”她苦笑,“王嫔假借太后名义矫诏,谁能拦得住?”

史宾试探着问道:“陛下……就没将此事宣之于众?既是矫诏,自然作不得准。”

“陛下自然想,可宣了之后呢?朝臣不会以为是陛下为了保住洵儿,特地拉了王嫔出来做挡箭牌?”郑梦境垂头掰弄了下指头,以为已经哭干了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庶人洛被圈禁,已是叫人心怀恻隐。如今又拿了他生母出来说事,真真是要将人母子赶尽杀绝——舆论只会这般去想。”

史宾静默不语。风声,滴漏声,鸟群的鸣叫,声声入耳,好似扫去了郑梦境话中的悲意与无奈。

“只能这样了,到此为止才是最好的法子。皇长子被废,洵儿贬为庶人。各打五十大板,陛下还是公正严明,无丝毫损伤天家威仪。”

郑梦境说完这番话,心头的郁气并未得到排解。她扭过头去,想好好看看许久不见的史宾。

史宾黑了,瘦了,倒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模样,而是结实的精壮样子。乍一眼看去,好似与初见时、离开时,完全是两个人,可再细细去看,就能知道人骨子里的东西总是变不了的。只是现今又在那书卷气中添了一分豪壮的味道。

“公公如今瞧着,倒有几分儒商的味道。”郑梦境微眯着眼。一点都不像是个太监,若是贴了假须,走在外头十个里头倒有八个以为这是个仗义疏财的富户。

史宾面有赧色,“奴才哪里当得上娘娘这等夸赞。都是一群好友们帮衬着,才能让奴才替陛下略尽绵薄之力。”

郑梦境笑了笑,低了头。窗外一只鸟儿扑棱着飞过,钻入竹叶间搅得半黄半绿的叶子索碌碌地发出声音。她抬起头,有些迟疑地道:“若是……公公在外头方便,还劳烦公公替我打听一番洵儿的消息。”

史宾微微偏了头,有些不解。“四殿下当是会写信回来吧?”

“儿行千里母担忧,洵儿便是寄信回来,怕也只报喜。”郑梦境的手掩在被子底下,一下下地扣着自己的手心肉,“是好是歹,我都想知道他的现状。”

史宾略一思索,点头应下。“待奴才出宫后,自去安排。”

得了史宾的诺,郑梦境才觉得心里好过些了。不是没想过写信去江陵,让自己的兄长帮忙关照一二。只是郑国泰如今一介布衣,难以与曾居司礼监秉笔的史宾人脉广。便是人往辽东去,那里也还是有太监在做监军,他们往宫里送信更容易,总能更快地知道朱常洵的消息。

“如此,我便安心了。”

史宾见她恹恹的模样,便刻意寻了一些海上的趣事来说,想哄得她开了颜。连说几事,见皇贵妃都是勉勉强强的模样,便想起似乎总是咋咋呼呼的林海萍来。

不知她人此时可是在京中胡乱瞎逛着。思及此,史宾不由一笑。

郑梦境见他笑得莫名,引起了自己的好奇。“公公在笑什么?”

“哦。”史宾收敛了笑意,道,“今次漳州的林镇抚也随奴才一道入京来了。”

郑梦境倒是听说过这个人,“她是你招抚的?是也不是?”见史宾点头,笑道,“倒是看不出公公还有如此口才,着实叫人佩服。”

史宾见她对林海萍有几分兴趣,便道:“娘娘想不想见见她?都是女子,入宫来当是无碍的。她常年在海上漂泊,知道的事想来比奴才这个半路出家的要多。”

郑梦境原想拒了,转念一想,林海萍如今身为镇抚,正是通晓军队的事,寻来问一问,倒也能对朱常洵日后的生活有个更深的了解。“也好,宫里许久都不曾有人来过了,快没了生气。趁着年节,你便让她进宫一趟吧。年礼是不必备下了,人来了便好。”

虽然皇贵妃是这般说的,但史宾回去后还是操办了起来,让林海萍一并带去宫里。只现在正是年里,商户大都不开门做生意,他要寻东西得比寻常费上更多的功夫。

要见自己镇日挂在嘴边的“狗皇帝”了,林海萍不免有些忐忑,跟着史宾里里外外地跑着。史宾见她实在是慌得很,笑道:“你怕的什么,陛下又不会吃人。”

“嗐,我怕圣上做什么。”林海萍根本不担心见朱翊钧,“我在漳州谨守职责,他不赏我倒罢了,难不成还要砍了我的脑袋?”她怕的却是要见的几个后宫女子。

漳州偏远,又近海,有倭寇侵袭之忧。当地民风彪悍,女子们也不遑多让。林海萍在漳州还算是过得自在。等入了京却发现,这北地的女子大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得见了几个,脚都缠得小小的,走起路来风姿非凡,举手投足尽显了风流之态。

同她们一比,林海萍不等旁人笑话自己粗鲁,先暗地里羞上了。怪道史公公瞧不上自己,跟京里的女子一比,自己实在是粗鄙不堪。宫外的女子都这般模样,宫里的娘娘们啊,公主们啊,一定更是优秀。

林海萍倒是有心想学,不过学了半日功夫,又觉得别扭。索性抛开了去,自己原本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就好。

不管史宾好不好这口,反正她都定了以后要做邻居。便是日日能瞧着人,那也好啊。

宫外倒还好,林海萍且能自我安慰一番。现在要入宫了,便是真个儿地怕起来。听说后宫的女子善于心计,若是话里有话地把自己给奚落一顿,她还听不出来,岂不是要叫人笑掉了大牙?!

回头人再同史宾学一回……

林海萍越想越不愿入宫了。

史宾瞧她的模样只觉好笑,却也有些感慨。到底还是女儿家,有几分模样显出来了。他劝道:“无妨的,中宫同皇贵妃都是性子顶好的人,不会为难你的。荣昌公主性子偏沉稳,皇次女性子更活泼,也都不是那等刁钻的人。你只管去见了娘娘同殿下便是,不会出什么事的。”

林海萍期期艾艾地道:“那、那你……同我一起去不?”史宾在宫里待过,好歹可以提点自己一下吧?就是多个人也好照应啊。

“自然。”林海萍没让人教过宫规,难免会出些小纰漏。光她一人去,史宾自己还不放心呢。

这下林海萍算是放下了一半的心。“那就这么说定了!”转念又道,“那我入宫,穿什么衣服好?是不是别穿同娘娘一色的好?要是穿一色的,她们会不会生气?”

史宾扶额,将呱噪不停的她推出去,“我这儿忙得很,你先管着自己去耍。回头衣裳、配饰,我都会给你备妥了,用不着你想。”

林海萍被推到了外头,还不死心地想转回去,门却被史宾给“嘭”地一下关上,险些没夹住她的鼻子。

揉了揉被劲风刮过的鼻尖,林海萍踢了一脚门,忿忿地回自己屋子里继续担心去了。

林海萍入宫,朱翊钧多多少少还是赏了些东西。财大气粗的林海萍根本瞧不上那点赏,只看在史宾的面上还是勉强谢过。等转去了咸福宫,她才知道,大阵仗在后头等着呢。

不仅皇后、皇贵妃在,已经嫁出宫的荣昌公主同皇次女在,就连两个皇子也都悉数到场了。

林海萍捧着惴惴的一颗心,小心翼翼地在宫中贵人们的跟前行了礼。待皇后赐了座,她还不断想着自己方才行礼有没有做错哪一步。好像万福礼是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的?不不不,好像是反过来的?似乎也不对……到底是哪个才是对的!

烦死了!

史宾坐在她身边,目不斜视地轻咳一声。林海萍立即会意地端坐了身子,等着贵人们问话。

朱常溆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肤色黝黑,看起来很健壮,与宫里女子的柔软全然不同,容貌俏丽灵动,很有精气神。倒有点像是武将,又比寻常的武将多了几分活泛。

如今月港的大明商船,就是靠着这样的女子才能畅通无阻的吗?

朱常溆今日过来,是为了能更多地了解到大明朝军队的情况。既然弟弟铁了心要从戎,他就要尽可能地保证军中的待遇,提高弟弟活下来的希望。他拿眼去看坐在皇后边上的母亲,对方心里大概想的也和自己一样才是。

王喜姐不是很愿意见林海萍,于她看来,一个女子混迹男人堆里,总归不是好事。何况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子,若是将宫中未出嫁的皇女——朱轩姝,给带坏了,那可就大大地不妙。但拗不过郑梦境想见,便也出了面,与人见一见。

林海萍见皇后略问了几句就不说话了,心里长长地“哦——”了一下。敢情想见自己的不是这一位啊。她一双大眼飘来飘去,最后定格在了一直想问,却又碍着王喜姐问不出口的郑梦境身上。

眼珠子再一转,余光瞥到了史宾耳尖上的一点红色。林海萍了然。

原来人心里早就有所属了。怪不得瞧不上自己。

林海萍有些不甘心地朝郑梦境看去,拿着自己与对方比较。人家雍容华贵,自己粗鄙不堪。人家出身是耕农,自己是海寇之后,先前还是大明朝要剿灭的对象。

横比竖比,林海萍都觉得自己样样输人。自做了大当家,再到如今的大明镇抚,她从未尝过这样的败绩。

林海萍情不自禁地又朝史宾看了一眼。情之一字最难看破,她既深陷其中,出不来,索性就陷着吧。

这般自欺欺人地想着,心里还是觉得难受。

郑梦境见王喜姐闭目养神,知道她没了问话的意思,便大着胆子地朝林海萍打了个招呼,“林镇抚。”

“臣在。”林海萍收拾了心思,将腰杆挺直。旁的人都没关系,可万不能在这一位的跟前露了怯。

郑梦境见她有些紧张,笑道:“林镇抚很不必如此。恰逢年里,又听陛下说屡建大功的林镇抚正在京里,本宫一时好奇,想见一见你这位奇女子才特地让史宾做个中人,让你入宫一见。若是让林镇抚不快,却是本宫的不是了。”

林海萍心思没在这上头,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连摆手。又觉得自己的动作有些大,尴尬地将双手收回袖中。“没,没有不快。臣还要多谢娘娘。寻常人哪里入宫来。便是镇抚、千户,也不是个个都有这样的机会。”

郑梦境笑了笑,想着该如何开口询问军中之事。她乃后妃,用词若不妥当,且当着皇后的面,总归不好。若是太过婉转,面前这位似乎又并不太听得懂。

正纠结的时候,却是朱常溆问了。“不知林镇抚在漳州,是如何训兵的?与旁的镇抚、千户领兵,又有何不同?你觉得大明朝的军力与佛郎机、倭寇比,好在哪儿?差在哪儿?”

虽然朱常溆让朱常洵前往辽东,与北夷的骑兵作战。但以他所知道的大明朝军备情况,无论南北差不了多少。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万历年间,可有比自己那时候要好一些。

朱轩媖眉头一跳,有些不喜。

这还没当上太子呢,就先将自己的位置给摆上去了。

王喜姐看也不看女儿,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伸过手去将女儿牵了,感受到女儿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旋即平静了下来。

功夫还是不到家啊。到底年轻。

郑梦境也是吓了一跳,怎么儿子问得这般直接。她小心地朝皇后和荣昌看去,见她们面上并无什么特殊的模样,这才稍稍放了心。

朱常溆说的是林海萍的老本行,她答起来自然得心应手。“我……臣领兵,旁的不管,先得让底下的兵士三餐都吃饱了。”

一句话便语出惊人。这下连王喜姐也无法继续淡定,睁开眼与女儿对视。“三餐吃饱了?这是何意?莫非寻常的兵士,竟是连饭都吃不得了?”

青年壮汉,吃不饱饭怎么可能会有力气去打仗,去为国效力?简直笑话!

郑梦境想的更直接。林海萍不谙官道,说话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当是不会糊弄人的。她的心一下子降到了极点,这是不是说,往后朱常洵就会饥一顿饱一顿的,连温饱都做不到。

林海萍对王喜姐的发问觉得很奇怪,“难道娘娘不知道吗?各处兵士都是一日两餐的,有些是一日一餐。每日训两个时辰。我还当这是朝廷定下的呢。我自己是吃不了这种苦的,饭都吃不饱了,还能做得了什么?人愿意来当兵,可不就是为了能有口饭吃,一月有些饷银可拿回家吗?若是在这上头亏欠了人,谁还愿意跟着你一起混啊。”

起先知道的时候,林海萍还生气得很。难怪有人心甘情愿落草为寇也不去当劳什子的兵油子。饭吃不饱,饷银拿不着,活路都给堵没了,打什么打呀。后来问了史宾,人让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她才放下心来撸起袖子不走寻常路。

旁的千户、镇抚都笑她傻,也怠懒去理。林海萍可不想自己和史宾,还有手底下的兄弟们拿命去填那个窟窿。坐过海贼的他们,比任何人都要惜命。

原以为自己没做错,可看着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林海萍又开始紧张起来。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她将身子往边上偏了偏,用力扯了扯史宾的衣裳,让他给自己开罪。

史宾没有理她。

你倒是说句话呀!就等着一会儿娘娘打我板子吗?林海萍急得快哭出来了。同假倭和佛郎机人真刀真枪地过招,她从未怕过。可临入宫前出去打听一圈,听说宫里贵人们爱打下人板子,天子还会让人廷杖朝臣,不知为何,她就慌了起来。

朱常溆瞪了史宾一眼,怨他为何不早日上报父皇。可转念一想,怕是这次上京带着林海萍就是史宾的意思吧?他非监军,只是奉命行海商营利,若是私下将此事捅上天,往后可就别想在太监堆里混了。

监军的太监哪一个不是叫人用银钱填饱了肚子的。太监无妻无后,也就指望多捞点银子等老了能过个晚年。捏断了人家的来财路,可不是将人往绝路上逼吗?

同为太监,史宾这么干了。可就得叫人说上一句“相煎何太急”了。

朱轩姝的心里还好受些,觉得自己当时熬夜给朱常洵缝制了夹有银票的衣裳真是派上大用了。起初本是想着让朱常洵拿了钱去何处捐个官什么的,现在看来却是能救自己弟弟一条命。

郑国泰还在京里的时候同他们提过宫外多少银子能买多少米粮。朱轩姝现下算算自己零零碎碎夹进去的银票也有几百两了,能够让朱常洵吃上好几年的。

郑梦境只得了这么一句话,再往后就不想说了。她在心里反复呷摸着林海萍说的话。倒是朱常溆问得很仔细,将林海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里头了。

林海萍还是有所保留的,诸如她在漳州亲眼所见有锦衣卫中饱私囊,也并不说出来。为官之道她是不清楚,但做人是怎么个做法,她还是知道的。

郑梦境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了眼一脸满足的朱常溆,心知该放林海萍回去了。“有劳史公公了。”

史宾起身弓着腰行礼,领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林海萍退出殿外。

殿中静默,谁都没说话。对于他们这些被拘在深宫之中的人而言,林海萍说的一切听起来都好似天方夜谭。却又不得不去相信,这就是如今的事实。

王喜姐沉默了半晌,才道:“怪不得先前播州之乱刚起的时候,大明朝的军士根本就无还手之力。吃不饱,穿不暖,还要被克扣饷银。”这日子,换做是自己,都不想过下去了。

郑梦境没搭话,默默起身借口身子不舒坦先领着几个孩子回宫去了。

王喜姐点了点头,倒头歪在榻上。今日应酬了许久,她已是有些撑不住了。朱轩媖听了这么多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事,也顾不上再去想朱常溆是不是有逾矩之行,只顾着自己慢慢消化。

要是驸马知道了这等事,会是怎么想呢?

朱轩媖心里默默记着,等下回徐光启入宫来看自己的时候,一定得把今日林海萍说的话悉数告诉他,听听他的看法是什么。

回宫的肩舆上,郑梦境一直反复想着。自己真的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去对抗吗?刚重生那会儿的劲头去哪里了?中止文忠公家的清算,阻挠了本该发生的万历怠政,甚至就连与己身毫无相干的朝鲜之战都改变了。

为什么她不能再往前跨一步呢?

郑梦境将低垂的头重新高高昂起,眼中的目光不再充满颓丧和悲意。她绝不会让自己的儿子过上吃不饱饭的日子。玉牒除名前,他是自己儿子,除名后依然是。自己绝不会因为洵儿离宫就此撒手不管。

王喜姐先前说的那番话又回荡在郑梦境的耳边。她为后,溆儿为国本。他们乃是母子,愿意同心同力去改变。

时隔多日,笑容又重新回到了郑梦境的脸上。没错,她的确不懂政事。不懂事情交由旁人去做不就行了吗?她只要将自己能做好的事做到极致,便是足够了。

回到殿中,郑梦境让几个孩子先去洗漱歇息,自己在榻上歪了一会儿。醒来后,虽觉得身体还不算大安,却也有劲了。她唤来都人们,“替我洗漱更衣,我上二皇子那儿去瞧瞧。”

吴赞女默不作声地走过来替她束发,两只眼睛一直留心着镜中郑梦境的表情。见皇贵妃终于是开了颜,心便松了。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她的性子又跳脱,往日娘娘愿容着,现下可不一定,若是叫娘娘皱了眉,怕是得从翊坤宫给赶出去了。

现在可好了,总算能笑出来了。

郑梦境也从镜中看到了吴赞女的小心思,“这几日都辛苦你们了。回头让带金取了钥匙去库房拿赏银吧,凡是尽心服侍的,统领赏钱去。”

“谢娘娘!”吴赞女应得特别响,梳起头来也越发仔细。

郑梦境叫都人搀着自己去朱常溆的屋子。屋门大开着,守门的太监见皇贵妃过来,正要跪下,却见皇贵妃让自己噤声不语。他便小心转过身,让开道来叫人好进去。

朱常溆缩在里殿,不知在捣鼓什么。那张他自小就用着的书桌已见陈旧,却也舍不得换——他和朱常洵在这张桌上做了许多事情,如今人不在了,便是日日用着,心里惦念着,也是好的。

郑梦境脚底穿着软鞋,踩着地上铺着的那块毯子上悄没声息的。她停住了身影,低头去看,还是那张因朱常洵而铺着的毯子,随着日子渐久,毯上原本鲜亮的颜色变得灰暗,不少地方已是有了破洞,线头都露出来了。

郑梦境慢慢地靠近儿子,书桌上,地上满是木屑。桌上摆着一堆木雕件,有的已是雕完了的,有的不过是半成品,还需要精雕细刻一番。

朱常溆余光瞥见母亲的裙裾,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母妃。”他起身让开位置,“这里有些脏,母妃不如去外头坐。”

郑梦境摇摇头,坐下的时候,手在光滑的桌面上拂过,上面好似还带着朱常洵的气息,叫人怀恋。她信手取过一个雕好的小件,笑了一下,“给洵儿的?”

“嗯。”朱常溆在宫人端来的水盆里洗净手,“当日应了他要雕一套十二生肖,除了他手上的那个兔子,还差了十一个。”

郑梦境无比怀念地道:“洵儿肖兔。”扭过脸对他道,“待你给他做好了,另做一只小兔子给我好不好?”

朱常溆一愣,旋即一口应下。

殿外不知何时飘起了大雪,鹅毛般的雪覆盖了整个琉璃瓦。白雪红墙,彼此衬得分明。

刘带金怕郑梦境冷到了,特地去取了件披风给她穿上。她走到门口,望着外头洁白似玉的雪地。

不知道洵儿有没有冻着。下了这般大的雪,路怕是难走得很,若是不小心就会摔着了。身上穿着的棉袍亦不知够不够暖和。他身上带着的银钱也不多,不知道有没有找到干净可意的店家落脚。从来爱鲁莽的洵儿,有没有叫人给骗了去。

万般担心千般忧,在郑梦境的心里说不完。

出了年,史宾带着被赏了飞鱼服的林海萍回去漳州。他们还得预备着开春的出航。

与此同时,播州也传来了好消息。各路大军陆续抵达播州,联合当地石砫宣抚司马千乘给予杨应龙痛击。先前一味只吃败仗的明军总算是打赢了一回。

朱翊钧该高兴的。可是却高兴不起来。

开春后,柳枝上的柳絮四处漂浮,也带走了王喜姐最后的一点生气。

朱轩媖顾不上在榻上安胎,整日整日陪着母亲说话。

王喜姐已是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了。在前一日睡了一天后,太医终于宣告药石无效。

朱轩媖将母亲的手放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母后便是看在这外孙孙的面上,也得好起来才是啊。”

王喜姐不无留恋地一下下摸着,“我也想呐,可惜这就是命。瞧不见,总归是瞧不见。往后啊,你凡有事,先同驸马商量。他虚长你数十岁,走过的路,吃过的盐都比你多,又是个教过皇子的读书人,总归有的是法子。”

“哎,我都记下。”朱轩媖知道这是母亲临终前最后的一番话,不免一一全应了。

“莫要同翊坤宫对着干。”王喜姐叹道,“我知你心里还有怨,可都已经过去了。皇贵妃不是什么坏人,若是不信我的话,你且看着往后她是怎么做的。能叫你父皇独宠了这么多年的女子,岂会是什么简单人。”

朱轩媖没说话,看看母亲的神色,还是将这些记在心里。

万历二十五年,四月初四,中宫王氏喜姐薨逝,享寿三十二岁。谥号孝端皇后。

郑梦境原以为王喜姐还会再撑上一段时候,起码也会撑到朱轩媖生产的那一日。却不想菩萨连这最后一点时间都不愿给。

春风拂面,轻柔地叫人心中欢喜。可丧仪之中,哪个都欢喜不起来。

哭得最厉害的便是朱轩媖,她是王喜姐仅存于世的唯一孩子。永年伯府这次也入了宫,痛失爱女的永年伯夫人强忍着悲恸,让朱轩媖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往后你母后不在了,便是生产时候也没个可心人盯着。徐驸马到底是男人,荣昌你不靠自己,还能靠谁去呢?”

朱常汐的死因有些人聪明,猜到了,有些人还叫蒙在鼓里。

永年伯府一家子就是后者。正因不知内情,永年伯夫人这次话里话外没带上翊坤宫,只在心里暗恨着得亏王嫔同朱常洛都叫天子给罚了。否则便是自己,也会日日在菩萨跟前求着叫他们母子二人不得好死!

郑梦境主持了一场丧仪,累得几乎坐不住,却也只得亲自过来劝朱轩媖莫要太过于哀毁伤身。为防了自己撑不住,她还特地将不愿来的朱轩姝也给带上了。

长辈们都出门料理事务,独留下姐妹两个一处。朱轩姝心里慌了许久,不断地去看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的皇姐。

朱轩媖擦了擦眼睛,“有什么话,你说便是了,扭扭捏捏的,哪有半分皇女的样子。”

朱轩姝低头喃喃道:“我怕皇姐你怪我。”

“不是你做的,我有什么好怪你的?”朱轩媖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母亲说过的话,“都已经过去了。”

朱轩姝不知该接什么话,只低了头玩着指头。她心里明白,从前的姐妹交好,再也不会有了。

越是这样想,心里也就越发难过。人为什么要长大呢,一直都是小孩子不好吗?无忧无虑的,一起玩,一同睡,头挨着头说悄悄话。

朱轩媖一叹,将妹妹的手包进掌心。“我才哭完了,你又来撩我。”皱着眉,“怎得手比我还冰?这几日没用炉子捂着?”

朱轩姝哭倒在姐姐的怀里,不知是痛惜过去的好时光,还是因眼下的这份暖意。

朱轩媖搂着她,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究竟是出于母亲的话,为了与翊坤宫交好所刻意而为,还是因为这些年来姐妹之情难以割舍,做不到对朱轩姝的眼泪冷漠相待。

腹中的孩子动了动,朱轩姝的手正好压在上头,自然察觉到了。她抬起脸来,遍是泪痕的小脸满满的震惊。“动、动了?!”她好似膜拜一样地将手轻轻覆上去,婴孩仿佛是在回应一般,又动了一下。

朱轩媖将自己的手叠在妹妹的手上面。

这是一个全新的无垢生命,不沾染丝毫人心的污秽。

朱轩媖想起之前徐光启对自己说的话,朝妹妹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啊,他动了。”

屋外的春花开了两三朵,尚不及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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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位年轻的小伙子,在末日中何去何从?“313、755”没有头绪的密码,又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是喜?是悲?敬请期待:末日密码之兄弟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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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主任留下一个诡异的作业之后,第二天就传来了她的死讯......这一天,我们回想起了被作业支配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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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然的部门负责人岗位丢了后,不想在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于是他想了一个法子,自己给自己QQ留言:我是你们的祖先王然,如果你们那个时代已经出现了传说中的时光机,那么请将你们所处时代的专利合集寄到到我现在所处的时间段,地址是XX省XX市xx大厦5楼办公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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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今时代,新媒体无处不在。新媒体不仅是传播手段或形式的变化,更重要的是传播观念和产业形态的变革,并影响到内容生产、消费方式等各个环节。那么,新媒体包括哪些形念?与传统媒体相比又有哪些特性?对社会生活发生着怎样的影响?对传媒产业又带来了什么变化?如何与传统媒体嫁接融介?这一系列问题亟待研究和探讨。本书内容既包括数字技术和新媒体的基础知识和基本技能,也包括新媒体发展现状、最新研究成果等。重点对新媒体传播特性、新媒体产业发展现状与前景、新媒体与传统媒体的关系以及数字信息处理技术和常用设备操作等内容进行了比较深入的探讨,同时,对传媒领域中的数字广播、数字电视、网络媒体等做了比较细致的比较和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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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世医妃:相公从了吧

    洛浅兮完全没想到,自己穿越了也就算了,为了救人强吻了一个美人儿,从此就被这个美人缠上……倾国倾城,倾山倾水的靠山王祁臻完全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竟然会被一个女人强吻,当然要对他负责。“本王不管,你亲了本王就要对我负责!”祁臻清眸流转,艳华无双。“作为当朝靠山王,你能不能有点容人之量。”洛浅兮愤愤而语,“我们就不能一笑泯恩仇吗?”祁臻薄唇微翘:“比起一笑泯恩仇,本王更喜欢一炮泯恩仇。”“……”“娘子,来一发?”【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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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哼,一次意外,使拥有思维能力的“百度”搜索引掣成了吴语的分身,从此网络世界内很少有他到不了的死角。但千万不要把他当成“超级黑客”、“网银窃贼”那些小字辈,他还能透过分身召唤众多动漫及游戏人物——召唤《城市猎人》中的寒羽良,泡妞专家;召唤《变形金刚》中随便一个汽车人,超级贴身保镖+免费交通工具;召唤《公主军团》中的一大批,呃,不能说不能说,河蟹了俺找谁哭去?不过,仔细想想,好不容易得了这么牛的分身,格调也不能太低不是?《七龙珠》、《圣斗士》、《火影》、《海贼王》、《神兵》、《蜘蛛侠》、《魔兽》《诛仙》……神人满地走,超人多如狗。现代世界的修真环境太差,试试将虚拟的修炼法门融为一炉,说不定有机会成为地球最后一位仙人。(新人新书要大家支持哟,票票啊、收藏啊,都在这里求了。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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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杀戮拼图

    有一个女人,她与平常人几乎无差,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有两个孩子,普普通通的兄妹两个,无意中卷入了死亡的游戏警察称这两个孩子为幸存者警察称那个女人为现实电锯女人模仿着电锯惊魂的手法执行着属于她的正义下面我说一下哈,虽然是模仿的电锯惊魂的杀人手法,不过不管是从游戏的布局或者杀人的手法我都不会抄袭电锯惊魂的,电锯惊魂就好像无法愉悦的高度,我只是在模仿,希望喜欢血腥文的人喜欢
  • 弑天霸主

    弑天霸主

    天反道世难休,轮回万载心依旧,一本精彩绝伦的修仙小说,让人看的惊心动魄,意想不到的颠覆剧情,主人公:霸天,历经无数磨难,面临死神毫不退缩,他代父保护国家,代哥保护嫂子,斩妖除魔,他的威名家喻户晓,想知道结局怎样吗?敬请关注此小说,后续更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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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的谎言》是一部心理悬疑小说。被冤入狱的普通都市白领曾通被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密闭世界,与行为古怪另类的新来狱长建立了良好的关系。然而监狱里古怪的事情不断发生。传说中可怕的莽扑,奇怪老头的不祥手势,人人都回避的话题,谁也没过却畏如蛇蝎的老舜,唯一的好友囚犯却神秘失踪,所有人矢口否认这个人曾经存在每个人似乎都在说谎,而每个谎言遮盖的真相竟又似乎相互矛盾,曾通将作出怎样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