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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胡冬芸身边的大宫女站在院中的角落许久,急得嘴上都好像要长燎泡了。她派去的人都差不多要把这宫里翻了个遍儿,就是没能将朱轩媁给找到。她甚至都趁乱去偷偷求了刘带金,请她加派了人手。但无论哪里,都没有朱轩媁的身影。

胡冬芸在主殿,不住地催促着身边的都人们出去问情况,每每得到的回答都是“正在找”。如此反复几次,令她不得不心中起疑,“果真在找?是不是找不到殿下了?”

宫人们哪里敢这么回?只能道:“正在寻呢,太子妃且莫急。”又拿偏殿还在晕着的朱轩姝说事,“现在人都在看着云和公主,实是分不出人手来。”

“那……那好吧。”胡冬芸自孕后精神一直不好,现下脑子混里混沌的,竟是有些分不出是不是都人的推托之词,“你们再去寻寻看。”一咬牙,“若是还寻不着,就上乾清宫去问问。”

宫人不敢抬头看她,“奴才知道了。”前脚刚踏出去,后头就和单保带去乾清宫的小跟班撞了个满怀。“这是怎么了?走路也不仔细些!”

“回爷爷的话。”小太监弯腰回话,“单爷爷叫奴才回来报一声,小殿下找着了,现下就在乾清宫呢。”

那太监拍抚着胸口,“谢天谢地,各路神仙保佑。”这要真找不着,主子们怪下来还不是他们这些人抵命。“那咱家就先去回了太子妃同娘娘。”

“哎哎,爷爷且慢一步。”小太监将人叫住,“陛下同殿下的意思是……先不忙着告诉娘娘。”

太监奇道:“这又是为何?”

“奴才不过是个传话的,哪里知道这许多。”小太监点头哈腰地道,“都是陛下和殿下的意思,别个儿的,奴才也就不知道了。”

太监点头,“知道了。”用下巴朝门口扬了扬,“你且去乾清宫伺候着吧。”看着小太监离开,他拢着手嘟囔,“真是怪事。”想了半晌也没明白过来,索性就不去想了,依命行事便是。

走到半路上,又觉得不妙。这要是回头怪起来,还是自己吃罪啊。

得嘞,往娘娘跟前的刘都人那里说一句吧,能拉几个人下水,就拉几个人。

偏殿里静悄悄的,丝毫没了先前的乱劲,守着门口的小宫女此时进来,在刘带金福了福身,朝门外努努嘴。刘带金斜睨了去看,见是胡冬芸身边的人。她回头见郑梦境正担心昏迷着的朱轩姝,也不打搅,悄悄儿地踮着脚出了门。

“什么事儿?”刘带金在门口站直了,“可是太子妃那儿……”

太监将她拉到边上,“不是太子妃,是乾清宫那头来人了。”他凑到刘带金的耳边,“说是找着小殿下了,正在那处呢。只不知为何,陛下和殿下都不叫娘娘知道。”

刘带金将话记在心里,“此事我知道了,你且下去忙着吧。”说罢转进殿里去,照旧在郑梦境边上立着,并未将方才的话转述。

太监在外头探头探脑了一会儿,见刘带金没动作,心下奇怪。不过自己已经把话给带到了,剩下的也就和自己没多大关系了。这般一想,刚才的忐忑就消了不少,乐颠颠地走了。

朱轩姝喝了太医的药,过了一会儿就醒了,见郑梦境坐在边上两眼红红的,不由心疼。“都是女儿的不是,竟叫母后心焦。”她握了郑梦境的手,“母后可别哭了,瞧我这不是就好了吗?”

大女儿的懂事,再同小女儿的忤逆一比,郑梦境的泪就止不住了。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朱轩媁,“你醒了便好,太医说了,方才动了胎气。今儿想来是不好回去了,就在宫里住下吧。”见朱轩姝要说话,赶紧将人按下,“我知道你心疼我那女婿,也叫他住下,可好?”

“这哪里使得!”朱轩姝忙道,“他是御史呢。”

郑梦境板着脸,“御史怎么了?御史就不是我女婿了?就不是你驸马了?”心里正有火气呢,“难不成言官还不许人亲戚一道坐坐拉拉家常了?也不瞧瞧这是为了什么事。”

“都听母后的,”朱轩姝见她又上了火气,赶紧道,“我依了便是。”她小心地看着母亲的表情,“媁儿……呢?”

郑梦境冷笑一声,“莫要在我面前提她了!我听了这名字就气得很!”将身子往边上一扭,“不回来再好不过!我也怠懒见着她。”心里却好似被人用针一下下戳着般,细微的疼痛,却总没个消停的时候。

刘带金此时才上前道:“方才乾清宫里来人了,说是小殿下在那头呢。殿下莫急,安心养胎才是正经事。”

“带金说得对。”郑梦境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花,“你现在顶要紧的,就是把这孩子平平安安地给生下来。驸马家里头还没个后呢,你忍心叫他绝嗣不成?”

提起熊廷弼这个自己心尖尖上的人,朱轩姝就没有不应的。“哎,女儿知道了。”有了妹妹的消息,自己也能安心休息了。

现在朱轩姝算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儿女都是债,只盼着自己肚子里这个小的,到时候可别这般气自己。

闹了这么一出,待静下来后,郑梦境也有些疲惫了,不得不去另外的屋子里头歇一会儿。朱轩姝在榻上眯了眼,还没睡熟,就听见脚步声,睁开眼,却见是朱常治来了。

“二姐姐可觉着好些了?”朱常治看着姐姐苍白的脸色就心疼,“太医的药可有好好吃了?我知道你最不喜欢苦药了,可这回定要咬牙吃了才好。”

“有母后看着呢,哪里敢不吃。”朱轩姝伸手搭在弟弟的手臂上,借着力起身。朱常治又贴心地在她腰后垫了几个隐囊,“舒服些了不?要不要再加几个?”

朱轩姝摇摇头,“你今日怎么这般早就回宫来了?是风声传到外头去了?”那也没那么快啊,义学馆地方还是有些偏的,便是宫里寻不着人,上外头去问朱常治,一来一回也不止这些时辰。

“没呢,今日馆里头没事。叔父说我是要娶亲的人了,不好总在外头,所以早早地赶我回来了。”朱常治凑过去,压低了声音,“我在乾清宫里听了一耳朵,呀嘿,我们这小妹妹,可能耐了啊。我长这么大,都没见母后发这么大的火。”

想起当时的情形,朱轩姝也觉得心有余悸,“可不是,我就没见过母后打过人。便是洵儿往先生墨汁里头兑鱼汤那回,也就拿了戒尺装装样儿罢了,到底没真舍得打下手去。”

“可把你给吓着了吧。”朱常治皱眉,“要我说呀,真真是该打。你道这人怎么找着的?”

朱轩姝身子微微前倾,“怎么找到的?”

“她胆子倒是大,真的从慈庆宫跑去宫门了。也不知道这一路上究竟怎么躲开那么多宫人的。”朱常治绘声绘色地道,“到了宫门口,叫侍卫给拦下来了。她身上又没宫牌,怎可能说出去就出去的?当下就给拦了。”

朱轩姝抚着胸口,“得亏有那些侍卫在,这一回啊,得好好赏人家才是。”

“嘿,还赏呢。媁儿执意不说自己的身份,侍卫二话不说就要把她给扭去牢里头。她倒是好,两只小爪子那叫一个利哟,把人家脸都给抓花了。”朱常治“啧啧”两声,“你是没见着,我边上瞧着都见血了。那侍卫回去怕是得跪搓衣板了,这婆娘还不以为是外头有了旁人?”

朱轩姝见他眉飞色舞说得起劲,没好气地拍了他一下,“有你这么幸灾乐祸的嘛。那是我们的妹妹。”

“得了,我还不乐意有这么个妹妹呢。”朱常治懒洋洋地翘着二郎腿,被朱轩姝一瞪,又给端正坐好了。“二姐姐你不知道,她在乾清宫里头那叫一个口没遮掩。她呀,同父皇说,让父皇重开选秀,广纳秀女,把母后这个伪贤后给……”

朱轩姝看着弟弟手上比了个拉下去的动作,心惊肉跳,“她这是疯了吧?!在母后面前说说这等话,也就罢了,母后气一气,过了也就算了。怎好在父皇跟前去说?她以为有了新皇后,自己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见过蠢的,没见过这么蠢的!

“这都谁教的她?果真是同宫里的嬷嬷、都人们处久了?可我小时候也没少同她们一道啊,我这还好好儿的呢。”朱轩姝觉得奇怪,“前些时候母后为了掰正了,特地从乾清宫搬回翊坤宫去,竟也没能将她给教好了,真真是奇了怪了,这像的谁啊。”

朱常治也觉得奇怪,“这谁知道呢。”又目光可怜地看着朱轩姝,“我说二姐姐,你可别生下这么个孩子来。回头要是让我这舅舅学狗叫……”

朱轩姝把帕子甩他脸上,“你给我嘴上积点德啊,再说了,真要有了这么个玩意儿,都不用我自己个儿出手把他给溺死。飞白那一身武艺是白学的?刀子一亮,还敢不听话?”

“是是是,熊御史最行。”朱常治见把姐姐哄笑了,也就不再提,“我那小侄子还好吧?伤着了没有?”

朱轩姝不耐烦地打发他出去,“没没没,你先去看看母后。我看她那心被伤的不行,那你这劲头对着母后去使去。”

朱常治刚应下,就见单保过来了。“五殿下,陛下请了殿下过去呢。”

姐弟俩对视一眼,“这又是怎么了?”朱轩姝扬声将单保叫进来,“乾清宫里头怎么样?我那不懂事儿的妹妹可有叫父皇给气着了?瞧我说的,哪里能不被气到。就她那张嘴。太子呢?是不是也着急太子妃?同他说,太子妃没事儿,且好着呢,让他别担心。”

单保弓着腰,语气很是恭敬,“陛下和殿下都没气。”他抬眼飞快地看了俩姐弟,“旁的都没说,只叫奴才过来将五殿下叫去。”

“既如此,你就先去吧。”朱轩姝也猜不透父亲和弟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仔细着些,心平点,别回头你也给气着了。”

朱常治笑道:“我有什么好被气到的。”

“难说。”朱轩姝撇嘴,“快些儿去吧,莫要叫父皇他们多等了。多少国家大事等着处理呢,偏在这家务事上花心思。回头叫人知道了,还不得上奏疏说母后不会主持宫务。”

朱常治道了一声是,跟着单保去了乾清宫。一进殿中,就见正中间立着朱轩媁。方才披头散发的模样已是没了,叫人收拾过了,只头上没戴什么饰物,身上的宫装也给换了。

“治儿来了。”朱翊钧朝行礼的儿子点点头,又转向了朱轩媁,“你既说自己不想做天家女,那就跟着你五皇兄出宫去吧。”

朱常治懵了,这是唱的那一出?

朱常溆适时出来解释,“媁儿说了,不想做天家女,要出宫。父皇允了。你将她带出去,交代叔父。”他朝桀骜的妹妹扫了一眼,“往后这就是叔父家的人了,同宫里再没什么干系。”

朱常治有些被惊着了,张张嘴,正想说什么,就见皇兄在朝自己使眼色。他会意地点头,“那事不宜迟,我现在就领着她出宫吧。趁着天色还早,我还能赶回来用晚膳。”

“去吧,回来路上莫要太赶了,朕叫陈矩去同宫门口的侍卫说一声,到时候放了你进来。”朱翊钧朝他们挥挥手,“去吧。”等朱常治将妹妹领出去,他不好意思地望着一旁的熊廷弼,“倒是叫熊卿见着了家务事。”

熊廷弼赶紧收起了壁上观的模样,“都是一家子的人,哪里分什么里外。若真要论起来,我也有教导皇女的责任。现下出了事,自有一份责。”

朱翊钧处置了女儿的事,颇有些意兴阑珊,“看来现下是商量不出什么来了,今日你就留在宫中吧。朕知你心里一定担心姝儿,你不也说了,都是一家子人,便住下也不妨事。”

熊廷弼谢了恩,总算是将心里的急切给露了出来。刚听说朱轩姝厥过去的时候,他几乎就想冲到慈庆宫去了。只脑子还冷静,知道那是后宫,自己不能轻易进去。现有了天子的点头,却是无妨了。

真真是平白来了一遭叫人心惊的事。

朱轩媁跟着兄长出了宫,见了那个脸上被自己抓伤的侍卫,扬高了下巴冷哼一声,把头别去一旁。朱常治冲着她后脑勺无声地挥了一拳,又朝那侍卫低声致歉,私下又偷偷塞了些银钱,“同几位一起去吃个酒吧。”

侍卫对上这天家,也是心中有苦有怨无处说,幸而有银钱相赠,心里能平一些。他也没多说什么,检查了宫牌,就让这兄妹俩出去了。

朱常治有心要教训教训妹妹,所以也没叫马车,而是同她一起步行的。

没走多远,朱轩媁就不乐意了。“皇兄怎么不叫个车?我乏了,腿酸得很,走不动路。”

“叫车要银钱的,你有没有?”朱常治理也不理她,虽然自己也不见得就多舒服了,也无所谓,权当是减肚子上的肉。只要能折腾到这气着母后的小祖宗,也算值当。

朱轩媁叫道:“你不是有钱嘛,我都瞧见了!方才你给那个侍卫塞钱了。”

“那是我的钱,又不是你的。”朱常治冷冷道,“你想坐马车,自己掏钱坐去。没钱吧?没钱呐,就跟着我走呗。”

朱轩媁噘了嘴,当下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你叫车去,我不走了!”

“那你就在这儿赖着吧。我回宫去了。”朱常治一脸坏笑,“就你这长相,回头一准被拐子给抱走了。到时候你说是卖去妓院里头,还是卖去给人家里头做丫鬟服侍人?”

朱轩媁打了个机灵,“我不!”她仰起头,“我才没那么蠢,叫拐子给抱走呢。”她伸出手来,指甲看起来很是锋利,“谁敢拐我,我就给他这么来一下。方才那个侍卫你瞧见了没有?就是拐子的下场。”

朱常治看她得意洋洋的模样,就越发不想叫她好过。“你当人拐子那么蠢呐?人家有药,你知道不?一块帕子,给你蒙脸上,还不等你爪子按人脸上呢,就晕了。等再回来,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呢。”

朱轩媁被他说得心里有些怕,却还虚张声势,强作不慌的模样,“他敢!我是天家女,他敢拐我,就是死罪!”

“哟哟哟,这时候怎么又想当天家女了?”朱常治好整以暇地抱着双手,“你方才不是在父皇和母后的跟前说,你再不是天家女了吗?这会儿想起好处来了?”

朱轩媁咬着唇,不知该如何反驳。

朱常治见天色越来越晚,怕到时候回宫遇着了宵禁,“走吧,”他一把将赖着的朱轩媁拉起来,“早些儿到,早些儿能吃饭。要是晚了,叔父家里头可没吃的了。”

朱轩媁没见过朱载堉,心里有些忐忑,一边被哥哥拖着走,一边问:“叔父他……性子好不好呀?会不会打人?”

“当然会打人了。”朱常治故意吓她,撸起了今天自己不小心撞着的手臂,“喏,你瞧,这乌青就是叔父打的。”

朱轩媁的小脸一下子就白了,哆哆嗦嗦地拉着哥哥的手臂,“我我我,我要回宫去,我不去见叔父了。好哥哥,你送我回宫好不好?”

“不好。”朱常治把她的手从自己胳膊上撸下来,“是你自己要出来的,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知道不知道?再说了,这回还是父皇开了金口,覆水难收了哟。”他戳着快要哭出来的朱轩媁,“顺着你还不好,不是你自己个儿求来的嘛。”

朱轩媁抹了泪,“我现在后悔了,成不成?”

“不成。”朱常治板着脸,“自作孽,不可活。今天呀,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一把拎起妹妹,“走了,拖拖拉拉的,像什么样子。”

朱轩媁到底还是个孩子,哪里拗得过成年的朱常治,一路忐忐忑忑地被拖着到了义学馆。

他们到的时候,天都差不多要黑了。幸好义学馆的门锁还没上,朱常治推了门进去,直接就找上了朱载堉。“叔父诶,给你寻了个不好管教的学生。”他戳着不停抹泪的朱轩媁,“喏,就是这个。气着了母后,吓着了二姐姐,父皇不要她了。往后就在叔父这儿安营扎寨了。”

朱载堉这个点正在吃饭,见朱常治领了个女娃娃过来,举了烛灯走过去眯起眼细细看。“这个是……?”

朱轩媁不停往哥哥的背后躲去,打量着走近的朱载堉,也打量着这里的环境。

朱载堉奉行节俭,银钱除了必要的日常开销,几乎都投去了义学馆里头。住的地方虽谈不上家徒四壁,可到底不能和富丽堂皇的皇宫比。又因不见客,所以身上穿的是打补子的衣裳,脚上的鞋子都破了个洞,能见到里头的脚趾头。

朱轩媁眼睛好得很,四处一看,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回去,五皇兄你领了我回宫去好不好?我去同二姐姐和太子妃赔不是。”

“那父皇和母后呢?”朱常治闲闲地道,“你的错就只有皇嫂和二姐姐呀?母后叫你气得在榻上都起不来了,你知道不知道?”

朱轩媁咬着唇,踌躇了许久,才特别小小声地说道:“我也去同父皇和母后赔不是。皇兄,你带我回去好不好?”看了眼胡子拉碴,并不讲究外在的朱载堉,方才一路上脑子里想的都好似成了真。

“我不要在这里挨打。”朱轩媁把头摇得同个拨浪鼓一般,“皇兄领我回去吧,我会乖乖听话的,皇兄,皇兄!”

朱常治把她从自己身上给扯下来,“嘿嘿”一笑,“后悔啦?”见朱轩媁忙不迭地点头,才残忍地道,“可惜呐,晚了。”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赶紧出了门。

朱轩媁的泪珠还挂在眼睫毛上,就直愣愣地看着哥哥把自己就这么丢下。等回过神,又见视力开始有些不大好的朱载堉凑近自己。“你叫什么名儿?”

朱载堉耐心地等朱轩媁给自己回答,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吵得他耳朵都疼了。

自义学馆出来,朱常治就赶紧叫了个车。上了马车,也不顾颠簸,先给自己揉腿。这都多少年没走过那么多路,腿都快不像是自己的了。

郑梦境从慈庆宫醒来,就见朱翊钧捧了卷书,坐在榻边看。她撑着床榻起来,“陛下怎么来了?”又问,“可去见过姝儿了?她好些了不曾?”

“见过了,好多了。”朱翊钧将她搀起来,“朕让人带了她和熊廷弼去翊坤宫住了。总在慈庆宫里呆着也不像个事儿。”

郑梦境揉了揉发酸的腰,“说的是,那今儿奴家就上乾清宫去吧。别扰了溆儿和太子妃。”

朱翊钧心疼地看着她憔悴了不少的脸,“可是叫气着了?”替她轻轻揉按着穴道,“朕已是给你出了气,小梦你就别再想了啊。”

郑梦境觉得好笑,“奴家有什么气可生的?”她叹了一声,双脚落地捡着软鞋来穿上,“都是奴家自己个儿的事,没将女儿给教好了。愧对陛下对奴家的疼爱,倒让陛下为了这些家务事操心。”

“媁儿难道不是朕的孩子?教子不当,朕也是有错的。”朱翊钧将她搀起来,又怕她着凉,赶忙取了外袍来披上。“你就别独个儿地觉得自己有错了,好不好?万事都有朕给你担了。”

郑梦境朝他回眸一笑,任由他牵了自己的手出去。

两人出去的时候并未打搅主殿里的朱常溆和胡冬芸,知道今天他们必是有说不完的话。

郑梦境坐上肩舆,朝里头的烛火看了眼,“只盼着芸儿这回平安生产,要不然奴家哪里还有脸去见胡家人,百年之后更无脸面对列祖列宗。”

天家每一个女子所怀的子嗣都是珍贵无比的。这年头,孩子夭折的不要太多。眼下朱由校看着是健康活泼,可到底没长成,谁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事儿?

这要是有个万一,而胡冬芸怀的又是个男胎,岂非就轮到这一个来坐天下了?

郑梦境越想,心里就越难受。她甚至都不知道朱轩媁到底是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前世的时候,这孩子性子也就爱憎分明,行事虽有莽撞,可待父母手足的心都是真真的好。

否则自己出殡的时候,她也不会为了殉城的洵儿,还有自己,当众打了已是天子的皇侄。

这到底是哪儿出了错?

朱翊钧看着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不去打搅。他心里也酸涩得很。这个小女儿,可以说是几个孩子中,自己最疼爱的那一个。他知道这会是自己和小梦最后的一个孩子,即便不是皇子,心里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

打小的时候,就是在小梦跟前长大的,那时候也没见有什么不对来。后头自己亲自打理她的起居,还曾抱去金銮殿上听政。彼时的一切都那么美好。

怎么、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呢?

夫妻两个各怀心事。

躺上了床榻,郑梦境不由问道:“陛下怎么、怎么……处置媁儿的?”她的声音有些发抖,生怕朱翊钧对朱轩媁用了板子,叫孩子给伤着了。又恼恨朱轩媁不听话,觉着是该给些教训,叫孩子长长记性。

“她不是想出宫吗?”朱翊钧淡淡道,“朕便依了她,抹了她的皇女头衔,叫治儿送去了皇叔那儿。”

郑梦境呼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怎么、怎么竟真的叫送出宫了?”

“嗯,送出宫了。”朱翊钧将她拉下来,“顺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愿,有什么不好的?”他枕着自己的手臂,望着顶上明黄色的帐子,“就是我们素日里太过娇惯着她,才宠得她现在不知天高地厚。合该去宫外尝尝寻常百姓家的滋味如何。”

虽然知道朱载堉不会亏待了女儿,可郑梦境心里还是担心。“可……这要是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晚上睡觉踹了被褥,叫冷着了,给病了……”

朱翊钧闷笑,“边上就是李建元的医学馆,便是有个头疼脑热,叫他出趟诊也快的很。皇叔虽然奉行简朴,可应该还没抠嗦到那份上。我看治儿不挺好的?肚子那肉,一月多过一月。”

“陛下!”郑梦境不满地推了推他,“媁儿可是姑娘家,娇气得很,怎么好同皮糙肉厚的治儿比?”她翻了个身,从被子底下将手伸出来掰着,“陛下看,她早晨起来,是要用银耳汤漱口的——这还是我拦着,才不叫用燕窝。早膳得有八色糕点,配了熬了一晚上的湖广红米粥,还有午膳、晚膳,且不算两顿点心……”

朱翊钧无奈地将她的手给包住,“好了好了,朕会不知道?御膳房的太监早就同朕来说过了。”见郑梦境愣住,觉得好笑地刮了她的鼻子,“真当朕平日里不管这些庶务?好歹也要问一问的。我们呐,的确太宠着她了。”

郑梦境不确定地咬了下唇,“所以……叫她在宫外吃吃苦头,也是好的?”

“自然是好的。”朱翊钧侧头看她,“叫她知道自以为好的东西,究竟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经过亲身体验,又怎知事物的好坏呢。”

他叹道:“平时听来。觉得不过是小女儿的骄矜,朕也就罢了。可今日将你气成这样,朕非得治一治她不可。”

“回头可别真就在宫外,再不回来了。”郑梦境还是觉得不大放心,“这么轻易就给送出去,会不会回头再想回来就难了?”

朱翊钧“扑哧”一声笑了,“朕又没将她除籍,不过是嘴上吓唬吓唬人,哪里就真的不要她了?”把人搂在怀里不放,“看她什么时候悔过,朕再什么时候接了她回来。听说皇叔请了自己的先生在义学馆,那是个大儒,就是脾性有些怪,正好瞧瞧人有什么法子。”

“哎。”郑梦境心绪不宁地在朱翊钧怀中合眼,心里想着此时在宫外的朱轩媁究竟过得怎么样了。她闭上眼,在朱翊钧怀里的嘟囔,“要说气吧,那时候还真的就是被气着了。可人不在跟前,心里又想的慌。”

朱翊钧轻笑一声,没说话,拍了拍她的背,把人抱得更紧些。

谁说不是呢。

宫外的朱轩媁觉得自己是遭了大罪,当时也不知道究竟是听了那个碎嘴的小宫女说宫外头好、宫外头好,一门心思想着来外头。现在好了,人是在外头了,可身上穿的,嘴里吃的,哪样都不像是人该吃用的。

朱载堉听了一晚上的鬼哭狼嚎,第二日起来,就让老妻寻了一套男童的衣裳来给朱轩媁换上。“在外头,还是男身示人妥当些。”他眯着眼看更换妥当的朱轩媁,摸着须,“嗯,还算是有些样儿。”

今日一早,朱常治就从宫里往外头赶。他到的时候,自家的妹妹还撅着屁股睡得香。趁着人没醒,他就把昨儿发生的事儿都一五一十和朱载堉说了。“父皇和母后实是没法子了,就靠叔父了。”说罢,行了个大礼,“有劳叔父。”

朱载堉胡子一翘,笑得高兴,“无妨,小事一桩。”

此时再看浑身上下都觉得别扭的朱轩媁,他道:“昨日你初来,也就罢了。今日起,若是想吃饭、睡觉,需得做活计了。”

朱轩媁正嫌弃身上的衣料粗糙,磨得自己疼,又听这话,不由瞪大了眼,“什么叫要吃饭睡觉就得做活计?”

“这世上的事儿,皆是有因有果。”朱载堉指着正在担水的下人,“比方说他,若不担水扫地,就无月钱,无钱便不能买吃食、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歇觉。你若想同他一样想吃想睡,就不能不做活。我这里,不养吃干饭的。”

朱轩媁不服气了,指着传出朗朗读书声的学堂。“那里头那些学子呢?他们每日就读读书,也能有饭吃,有地睡啊。”她听五皇兄说过,义学馆的人还给发钱用呢。

“他们?他们也一样啊。”朱载堉浅笑,“今日读书,他日高中,有了官身后便造福一方,叫治下百姓不再缺衣少粮,得以安稳度日。”

朱载堉不再同气鼓鼓的朱轩媁多说,指着墙边的扫帚,“念在你是头次,不怎么会做活,先从扫地开始吧。”而后便转进屋子里去了。

朱轩媁看了眼扫帚,“哼,真当我傻?你还是我叔父呢,会舍得不给我吃?”她拍了拍手,回去屋子里倒在榻上睡大觉。

待午膳时,扑鼻的香气勾起了朱轩媁肚子里的蛔虫。她揉着惺忪的眼睛从榻上起来。

对了,自己早膳好像就没用。难怪饿得慌。

她到的时候,朱载堉正同朱常治一起吃饭,先生们的伙食更好些,是另外开了小灶的,是以并不在一起。

朱轩媁一看桌上的饭菜,就觉得有些倒胃口。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她还是懂的,现在能填饱肚子就行。她走过去,就要捧碗饭拿筷子。

朱载堉将碗筷放到另一边,“事儿没做完呢,不许吃。”

朱常治捧着碗饭,把头别过去努力憋笑。

要不然为什么父皇要把她送这儿来?叔父可是向来说一不二,真能把她给饿着不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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