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1796300000054

第54章

“千真万确!”李太后大力地拍着朱常洛的肩膀,将他推向武清伯,“还是武清伯来报的喜信呢。”

朱常洛转忧为喜,走到武清伯的身边,朝他拱手行了一个大礼,“有劳武清伯。”

武清伯赶忙站起来,连连摆手,“不敢不敢。”说着不敢,却还是受着朱常洛的礼,并不避让。

李太后笑道:“这下可高兴了吧?先前你一直不开颜,可叫皇祖母担心了。近些日子,竟连慈宁宫都不曾来了。”

朱常洛咳嗽了几声,“这几日不敢来,也是因风寒之故,不愿将病气过了给皇祖母。”

李太后眉头一挑,“是不是坤宁宫的宫人们没把你给伺候好?怠慢你了?冷落你了?皇后瞧见了没有?可有处罚他们?”

朱常洛摆摆手,“是孙儿自己夜里读书不慎吹了风,并不怪都人和母后。”

李太后气得不行,“这还叫没被怠慢和冷落?他们都是死人不成?不知道给你加件衣裳?”她想了想,又叹道,“到底不是亲生的娘,哪里就能那么仔细呢。太子就是个叫人操心的命,皇后且忙他一个尚来不及。这样吧,我让人去从库里给你挑些料子,回头你带回去,让皇后给你做成衣袍。”

朱常洛不疑有他,当下就谢了。

王喜姐见皇长子抱着布料回来,还都是秋冬用的,当下就气得个倒仰。

慈圣太后娘娘这不就是在当众打她的脸吗?!说她照看不好庶子,只顾念着太子。

王喜姐几乎要哭出来,她抖着声音,让宫人们将料子抱去针线局给朱常洛制成新衣。望着下面站着还在不停吸鼻子的皇长子,她心里的一股子气没处发泄,偏又不能往孩子身上发作。

她已经听说了,陛下不惜以夺取李太后尊号,也要让其余几个皇子出阁讲学,参与日讲经筵。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对皇太子的不满,意味着国本之争将会再次掀起风波,意味着……每一个皇子都有了参政的机会,这会对日后埋下多大的隐患。

偏王喜姐还不能进言,不能上表。显得她为了愚钝的亲子太过偏心,不惜踩在其他皇子的身上给儿子铺路。

王喜姐咽下心里的苦楚,强撑起笑脸来,对朱常洛道:“洛儿就先去屋子里好生休息吧,以后夜里再别看书看太晚了,伤身子的。”

朱常洛笑着应了,背过身又丝帕擦了擦鼻涕,回屋去了。

王喜姐等他的身影离开视线,就冷道:“去,把当日伺候大殿下的几个奴才找来,给本宫狠狠地打!”她凤眼一飞,“本宫倒要看看,日后还有谁能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服侍殿下不尽心的。”

坤宁宫中,宫人们噤若寒蝉。

朱轩媖轻轻走到母亲身边,手一下下地轻拍着背,替她顺着气,“母后,不值当生这么大的气。”

女儿的温言安慰,令先前一直强撑着的王喜姐一下子哭了出来,“我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你皇弟那个性子,怎么教都不开窍。现在你父皇又……我、我真是恨不得没生了他才好!白白多****这么多心。”

朱轩媖微微皱眉,旋即松开了眉头,“母后说的什么话,媖儿还记得,皇弟刚出生那会儿,母后多高兴呀。媖儿心里也替母后高兴,终于能挺直了腰板。父皇下了册封太子的旨意时,母后喜极而泣,还记得不记得?皇弟现在才几岁呀?还小着呢,咱们呐,且把目光放长远些,看着以后。”

王喜姐擦着泪,“你也别哄我了,你看看他,自打开始跟着他父皇听日讲听经筵,日日跟着那么多的大儒学着,他成什么样了?有点长进没有?”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崩了,“就是那么一丁点也好啊!我也能有个盼头。可你瞧瞧他,连‘何不食肉糜’这等话都能说出来,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王喜姐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一想起当日慈庆宫的内监来回报,她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好似又回来了,“他还高兴,还得意,还觉得自己没错!真真是里子面子全给丢尽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大明朝未来的太子是个什么样儿的了。”

朱轩媖死咬着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母亲。当日这事儿一下子就传遍了,自己的外祖母永年伯夫人第二日就进宫抱着皇弟哭。皇太子册封典礼后,走路都带风的永年伯府,一下子就成了人人取笑的对象,恨不得足不出户。就是参加个宴席,也叫人奚落得只想找个洞钻进去。

院中棍棒击打皮肉的声音响起,和着受刑内监的呜咽声。

王喜姐听了犹不解气,“给本宫打!狠狠地打!打死算完!”

棍棒打下去的速度快了起来,越来越重,越来越重。直到那几个内监被打得断了气,屁股开了花,还是没有停。

朱轩媖不忍看院中的狼藉,扶着伤心不已的母亲回了内殿。

皇后一离开,执刑的内监就停了下来。他们熟练地收拾着院中的尸体,差人去将送丧太监叫来,把人给领走。

送丧太监过来,将尸体用草席包了,飞快地离开。路上,他们正好同前往翊坤宫送信的史宾遇着。

史宾匆匆扫了眼,心里就有数,这是从坤宁宫出来的。

随着皇太子出阁后,皇后的脾性越发大了起来。

他低着头,拐了个弯,就见到不远处翊坤宫的宫墙。越靠近,他的步子就越慢,也越沉重。手里的那封信叫他死死念着,边上都皱了。

如果可以的话,史宾希望这封信永远都不要送到郑梦境的手里。

守门的小太监远远就瞧见史宾往这处来,他忙走进去,跟正殿门口立着的宫嫱说了一声,又赶紧回了宫门口。

都人一见史宾进来,就朗声道:“乾清宫史公公来了。”

郑梦境放下手里的书,“让他进来吧。”

史宾走进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将手里的信高举过头。

郑梦境奇怪地看着他,从刘带金的手里接过信。

这是一封家书,比较稀罕的是,不是父亲郑承宪写给她的,而是兄长郑国泰的字迹。

郑梦境掀了火印,将信打开。只看头一句,就差点从榻上跌下来。

其实自己早该想到的这一天的,只是一直不愿去想。

十四年的时候,父亲就逃了过去,可难道还能逃一辈子不成。

郑梦境愣愣地捏着信,两行泪毫无所觉地落下,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自己身周的光线暗了下来。

“是奴家不是,竟累老父客死异乡……”郑梦境捂着脸,整个人几近崩溃,“是奴家不孝。”

朱翊钧原本不想来,所以才会让史宾来送信。但人走了,他却后悔了。

想起这几年郑承宪父子为了皇商一职,在全国东奔西走为朱翊钧赚来许多银钱,的确也算是殚精竭虑。他低声对郑梦境含着歉意道:“小梦,朕……给不了郑公爵位。”

依律,只有皇后和太后的娘家才能封伯。郑梦境是皇贵妃,而郑承宪的功劳也不足以封伯,哪怕是个虚衔。朱翊钧不想拿这点小事再去和朝臣们争吵。

郑梦境从双膝抬起头,整张脸都哭得红彤彤的,妆花得一塌糊涂。她竭斯底里地喊道:“奴家不稀罕!郑家也不稀罕!”

爵位有什么用?冷冰冰的一封旨意,根本换不来她父亲那条活生生的命!

朱翊钧知道她现在难过,也不同她计较这些不敬之言。“你兄长已经扶棺北上,再过几月大概就到大兴了。朕已下诏,允他暂且卸了皇商的职,安心守孝。”

几个孩子被郑梦境方才的喊声给吸引了过来。不过他们都站在门口,并不敢进来,里面的情形有些吓人。他们从未见过母妃这般失态过。

朱常治已经稍微会跑几步了,他是到的最晚的。他仰头望着几个兄姐,“母妃这是怎么了?”

朱轩姝摸摸他,“我们大兴的那位外祖父……没了。母妃正伤心呢,乖,莫要吵。”

朱常治还懵懂地不知道什么叫“没了”,但叫他乖,别吵闹,却是懂的。他把两只手都捂在嘴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往里看。

朱轩姝这个时候没心思去调侃弟弟,她是与郑梦境相处时间最长的一个孩子,又是女孩子,比起两个弟弟而言,感情自然不一般。她虽然不能体会母亲的丧父之痛,却知道现在对于母亲而言,是最难捱的时候。

郑梦境两只手背一起抹着泪,哭得就像个小孩子,“先父过世,奴家为人女,连守孝都不行,看最后一眼都做不到。奴家愧对先父多年养育之恩。”她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厥过去,幸好身后就是几个厚厚的隐囊垫着,没碰到磕到。

“打十七岁入宫,就连多见几面都做不到,成日就只能在宫里盼着,念着,等着家书送进宫来。做人子女不能膝下尽孝,有女如此,尚不如当时就莫生了我!”

刘带金眼见着郑梦境的情绪好像逐渐开始失控,赶忙领着殿里的宫人们都出来,并将门给关上。她微微蹙眉,对站在殿外的四位殿下说道:“娘娘今儿……”

朱轩姝牵着朱常治的手,打断了她的话,“刘都人不必多言,我们心里明白的。”她低下头,温言道,“治儿,同皇姐一道回屋子好不好?皇姐给你讲话本子听。”

朱常治兴奋地点点头。

朱常溆和朱常洵还有功课没做,他们现在不比结束蒙学之后的那段日子清闲,虽然不参与政务,但先生们所布置的功课与皇太子一般无二,都是要做的。兄弟俩对视一眼,也纷纷回了屋子。

空寂的殿内,郑梦境蜷缩在角落里抽噎着。朱翊钧身上明黄色的衣袍刺痛了她的眼睛,她抓过一个隐囊就往朱翊钧身上砸过去,迁怒道:“为什么要选九嫔?!为什么要将我留宫!为什么要封嫔!”

隐囊里头塞满了棉絮,软软的砸在身上并不疼。朱翊钧走过去,在榻边坐下,把人搂在怀里,轻轻地抚拍着,“是,是朕不对。”郑梦境将头埋在他的胸口,两只手握成拳,一下下地打在他的胸口、背上,“为什么!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

朱翊钧把她抱得更紧,“嗯,都是我不好。”

郑梦境伏在他的怀里大声嚎啕,在生母过世之后,她就再不曾这般哭过了。

等她稍微平静后,朱翊钧轻声道:“朕许你在翊坤宫守孝,好不好?人前不行,人后,在翊坤宫,关上门来,都可以。不过只能一月,再不能多了。”

郑梦境抹着泪,声音哭得哑哑的,“谢陛下。”

不过最后,郑梦境还是没这么做。就好像朱翊钧必须做出妥协一样,她也是。身在局中,站于最高处,他们谁都身不由己。

在翊坤宫等待的日子,便是一刻都好似过了一年那么久。郑梦境终于把兄长给等来了。

郑国泰是一个人来的,并没带自己的妻子。郑承宪已经叶落归根,入土为安,但家里还有些事需要处理。郑国泰不想面对,将所有的琐事都一股脑儿地抛给了宋氏。

郑梦境很想令人把屏风撤了,好好看看近十年未曾蒙面的兄长。她动了动嘴唇,还是没开口。

刘带金站得远一些,能从屏风边上看清郑国泰的模样。这个男人比几年前入宫的时候,要老了许多,鬓边甚至都开始有了白发。她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放在郑梦境的脸上。虽然皇贵妃的两鬓已经染了色,但假的到底是假的。

这两兄妹,倒都是操心的命。

郑国泰缓缓跪下,额头触地,“娘娘。”

郑梦境张嘴想说“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哑的根本就没法儿出声。刘带金赶紧取了一粒丸药放在她的手心,清凉的药丸入口即化,她的喉咙舒服了许多。

“起来吧。”

郑国泰听出妹妹的声音与记忆中的很是不一样,鼻子有些发酸。这几年,不独他们父子在外奔波辛苦,想来妹妹在宫里也不是过得很舒坦。他回京后,宋氏将一些与郑梦境有关的事都与他说了。郑国泰纵气,也无奈——他有什么能和那些官僚们争的呢。

想当年离京时,他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封个伯,如今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却是不再想起了。

郑梦境见兄长在绣墩上坐下,清了清干痒的嗓子,“如今家里,只剩下我们兄妹俩了。”

郑国泰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多年不见,兄妹俩竟一时都无话。明明心里不知有多少事儿想和对方说的。

郑梦境在屏风这头低着头,拧着手指,红着眼圈,想和兄长道声歉。父亲死在外边儿,有一半儿的原因是在于她,可自己却不能为他们带去一星半点的好处。

不过郑国泰显然比他的妹妹要耐不住性子。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来,“娘娘,这是爹临终前让我亲自交给你的。他说不放心走驿站。原本要不是身子拖着,他早就想回京一趟了。”

郑梦境擦了擦眼角的泪,从刘带金的手里把信接过来。

信一入手,就沉沉的,厚厚的。郑梦境敏锐地察觉到,这不单单是一封家书那么简单。她并不急着拆了看,问郑国泰,“父亲……可有什么话让你带给我的?”

郑国泰很难得地叹了口气,“父亲和我都猜到娘娘见了信之后会怎么想,怎么做。但我俩都觉得,不妥。”他大着胆子将绣墩挪近屏风,低声道,“利近万倍,树大根深。就是陛下,也轻易动不得。”

话说得并不算很隐晦,郑梦境听了就知道郑国泰指的是什么。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朱翊钧都撼动不了的呢。不是规矩,不是礼法,不是李太后。

是朝中的百官们。

郑梦境将信拆了,一张一张仔细看着。刘带金双目直视前方,丝毫不曾瞥上一眼。郑国泰捧着茶,小口小口地嘬着,并不催促。

信很长,将近三十页。郑承宪写得很详细,每至一地,必将当地的情况摸得透彻。本地最有势力的乡绅是谁,与朝中何人是什么关系,家中明面上经营的是什么,暗中又经营的是什么。信上一一列出。

他们俩父子打着皇商的名义,起先被那些人忌惮和排挤,以为是来掀底的。后来彼此做生意,相熟了之后,便有意介绍他们做一些“不法之事”。郑承宪和郑国泰很“上道”,言明只为利,大家彼此的合作都很愉快。那些乡绅也开始透露出了些许来。随着越来越深入的了解,他们也越来越清楚大明朝如今岌岌可危的情形。

明太祖开国初期,大力支持荒田的开垦,并颁布了数条法令扶持民间对农桑的种植。民间有田五亩,必种桑、麻、棉各半亩,否则就要纳绢布、棉布或麻布各一匹。大明朝轻视商贾,商税偏低,大都三十取一,五十取一。

获得优免的士大夫家多以纺织求利。

当年文忠公清丈土地,得罪的便是诸多的同僚,和当地的乡绅。这些人有钱,有权,在当地有势。在其生前翻不出浪花,死了之后,难道还不能落井下石么。

整个大明的钱,就掌握在这些人的手里。穷人纳粮,富人纳凉。

文忠公清丈时,曾出过一件事。文忠公本家在江陵,田产约有七十余石,可在县衙登记的,却被优免了六百四十余石。这些多出来的田产,大都是张家的族人借其名号一体优免的,还有僮仆将私田混入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张家根本不认识的人的——都是江陵当地的乡绅贿赂小吏后,蒙混其中,逃避赋税。

窥一而知十。朝中不乏富户之子为官的。

就像郑国泰和郑承宪说的那样,朱翊钧根本动不了他们,甚至都不能提出要改革商税。若是一起个头,便会即刻有人说这是与民争利,不可为。

可实际上呢,盐、酒、茶,这些民间真正日常用到的必需品,全部都是官营。为了打击私盐,每年国库不知道要拨下去多少银子。

难道这些,就不是与民争利了吗?

郑梦境越想越气,将一叠纸砸在手边的桌上,“实是可笑!”

“娘娘息怒。”郑国泰叹道,“彼时我方知这些,亦是这般想的。”

郑梦境咬着指甲,难道这事儿就没有旁的法子了吗?就这么、这么看着国蠹们吃空整个大明朝,然后跪迎后金入关?

“兄长此次会在家里住多久?”郑梦境想知道郑国泰留在直隶住多久,这件事怕还是得经常让他进宫来多问问细节才行。

郑国泰苍白一笑,“我已向陛下辞了皇商一职,父亲的千户并非世袭,如今身上无官无职。我想着,正好给父亲守三年的孝。”

“这样也好。”郑梦境叹道,“记得替我多烧些纸钱。”

郑国泰应下,又道:“娘娘可知道,陛下赐了郑家一所宅子,就在京城。”

郑梦境挑眉,“陛下不曾同我提起。”她又问,“是在何处的宅子?”

郑国泰笑道:“就在原文忠公家附近不远,宅子不大,也就三进,不过家里尽够住了。”

郑梦境点点头,“这也是兄长多年行商的辛苦,该得的。就是不给,我也要跟陛下讨。”

郑国泰连连摆手,“别别。”他的声音有些苦涩,“我知道你在宫里不容易,以后,别再为了家里头要什么赏了。家里现在有钱了,也不缺那些虚的。你在宫里过得好好儿的,我那几个……好好儿的,就行。”

“嗯。”郑梦境的手捏了下帕子。

郑国泰强笑道:“等爹的丧事了了,我就同你嫂子搬来京里,往后咱们走动也能多些。”

“都听哥哥的。”

“说来,”郑国泰四处望了望,“都不曾见过几位殿下。”

郑梦境笑道:“姝儿和治儿倒是在,溆儿、洵儿去文华阁听经筵了。今日哥哥想来是见不着了。下回再进宫来,我将他们留下,你们见一见。”她扭头对刘带金道,“带郑公去见见两位殿下。”

郑国泰起身告了罪,跟着刘带金去见朱轩姝和朱常治。

郑梦境平了平气,将手边的那叠纸又重新翻看起来。她眯着眼,吩咐道:“去趟乾清宫,同陛下说,若是今日有空了,往翊坤宫来一趟。”

“诺。”小太监飞快地就出门去了乾清宫。不过去的不凑巧,刚好撞上乾清宫乱糟糟的时候。

张宏病倒了。就在朱翊钧结束经验,从文华阁往乾清宫回来的时候。他一路撑着,到了乾清宫门口,腿一软,两眼一翻就倒在了地上。

銮驾上的朱翊钧登时慌了神,赶忙让几个太监抬着张宏回去,又唤来太医,给张宏诊治。这是极大的荣宠,宫里的宫人是不能看医的,他们只能通过口述病症,让太医们诊断,而后开药服用。

太医过来,一搭脉,当下就开了一副方子。在张宏身边随侍的小太监赶忙煎了药,掰开张宏的嘴给灌下去。

张宏服药后不久,悠悠转醒。他一醒来,张嘴就道:“谢陛下。”

史宾替他将第二碗药取来,“陛下不在这儿。往皇贵妃娘娘那儿去了。”

张宏“嘿嘿”笑了笑,“咱家知道。但有些话,本就不是说给陛下听的。”

史宾也笑了,“掌印,这是第二碗。太医说了,要连着喝了三碗才行。”

张宏二话没说,端过药,一气喝下。他抹了抹嘴角,望着史宾,“以后在陈公公手下,可得尽点心啊。”

史宾心里一动,知道张宏这是要退。他起身拱手称谢,“有劳掌印提点。”

张宏舒出一口气,靠在隐囊上闭目休息,“史公公去吧,咱家这把老骨头且死不了。倒是乾清宫里的那些小崽子们,没人督着,就一个个地开始作天作地了。”

史宾退了出来,在门口撞见前来探望张宏的陈矩。“陈公公。”

陈矩点头,还了一礼,“史公公。”

两人擦肩而过。

朱翊钧到了翊坤宫的时候,郑国泰已经走了。两人并未遇着。郑梦境谢过赐宅后,就将郑国宪的那封信交到了他的手里,“陛下看看。”

信纸一张张被翻阅着,越往后,朱翊钧就翻得越快,气也就越急。

“陛下,急,也没用。”

朱翊钧深吸一口气,“朕知道。”他有些诧异,信上所写之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查出来的,而他从来没听郑梦境提起过这事。是在什么时候,他的小梦也开始有了瞒着自己的时候呢。

朱翊钧捏着那些纸,坐在榻上,想着对策。郑梦境斟了一杯茶,放在他手里,“缓缓气吧。奴家刚看了的时候,也气得不行。”

“国蠹。”朱翊钧咬牙切齿,“吸万民之血,食大明的骨肉。”

偏他还动不得!

随着内廷与外朝的逐渐崛起,历代明朝列祖列宗的放权,朱翊钧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逐步被架空了。他手里没有多少可支配的钱,身边没有几个可以用的人。拿什么去和这些人争。

朝上现在看着,多党林立,各为其私利。可一旦触及他们共同的利益,就会拧成一股绳,大力地向皇权进行冲击。

争不过,就意味着这些钱永远都无法为己所用。朱翊钧也想将大明朝重新恢复到太祖成祖时的辉煌,可没有钱。

无钱寸步难行,样样皆空。

郑梦境见他愁眉不展,面上一副极不甘心的样子,便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那叠纸,从里面抽出一张来,递给他。“陛下,看看这个。”

那张纸上写的是江浙一带私自出海的私船相关信息。

“奴家听说,先帝时曾开关,如今……当是有六处?”

朱翊钧摇头,“只有一个月港,于漳州。”他点了点那张纸,“竟有这般大的利!”

郑梦境咬了咬嘴,“他们可以,为何陛下不可以。”

朱翊钧怔愣,“什么意思?”

郑梦境扭身坐在他身边,“民间私船多,其利之丰,乃是一,二来,我听兄长说,船由、商引十分繁琐,还有不少官员借机牟利。若是……还同过去那样,找可靠的人,借皇商的名义呢?照旧从月港出海,该办的,那交的税赋,也统统一并交了。商税本就不高,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还是进国库的。而除了商税外的银子,还是照我父兄那般分。”

一切都按照官方渠道走,百官也挑不出错来。赚来的钱,大家一起分,大不了天家拿个大头,人跑腿的占小一点,也够吃喝的了。

郑梦境并不知道将近十年里,郑家父子给朱翊钧带来了多少钱。她试探性地说道:“奴家想,应当……会比兄长他们前些年赚的来的多?”

朱翊钧笑了,扬扬手里那张纸,“出海三趟,就抵过这近十年来的了。”

郑梦境愣住了,惊呼,“竟有这般之多?!”朱翊钧拧了一下她的鼻尖,“否则为何私船冒着倭寇之险,也要出海呢。”

“不过……”朱翊钧有些发愁,“出海需有大船。可天家却不曾有。听闻造船需耗费银两上万不止,这么大一笔钱,又从何处来呢?再有,若船要出远海,恐是现在大多数的造船之人皆不得法。还有出海之人必为熟悉海上之事的,这样的人,上何处去寻?”

郑梦境眼睛一亮,“陛下莫非忘了,不是还有利玛窦吗?”

“利玛窦?!”朱翊钧拍手,“不错,他是意大利亚人,原就是从海上过来的,这些事,想必他是清楚的。”

“利玛窦虽然久离故国,但他在海上呆了那么久,行船的构造应当是清楚的?陛下不妨唤他来问问。再者。”郑梦境顿了顿,“置办船厂,并非只私帑出。陛下可去寻武清伯府,奴家兄长听闻此事,必会也出一笔银子的。”

朱翊钧皱眉,“武清伯府……”他对外祖家不是很待见,除了上回出了个尼堪外兰的点子后,就再没动静了,好似昙花一现。时间久了,李家又是老方一帖,整日被言官弹劾,朱翊钧对他们的印象也回到了最开始。

“奴家听闻武清伯府家财万贯,现银必不会少。既然海商获利如此之丰厚,陛下何不从指头里漏一些给他们呢?大的都在手里捏着了,还计较小的?郑梦境微微一笑,”先前陛下为了能让几位皇嗣出阁讲学,用了慈圣太后娘娘的名头。娘娘嘴上不责怪,可陛下难道就不有所表示一下?可莫要寒了娘娘的心,坏了母子之情才是。“

”是这个理。“朱翊钧心里对上次利用母亲的事丝毫不在意。最后尊号也没有夺,不是吗?

何况,对于李太后而言,她恐怕心里也高兴得很吧。三个蒙过学的皇子之中,还有一个可是她的心肝宝贝。

朱翊钧觉得,他对母亲没有丝毫怠慢,甚至还替她的梦想前进了一小步。

不过他是绝对不会容忍朱常洛的。

朱翊钧看得分明,朱常洛在上学之时不断地出风头,与皇太子相争,彼此别着苗头。坤宁宫那处不好说话,可他作为父亲,还是觉得朱常洛……太没眼色了。

甚至有一次,朱常洛实在憋不住,找上朱翊钧,求他将王嫔的禁足给废了。

景阳宫已经沦为了一处冷宫,王嫔在里面的情形外人根本无法得知。要不是每日三餐送进去,还会空着碗碟送出来,外边的人都要王淑蓉死在了里面。

朱翊钧觉得把这个女人就这样关着挺好的,就好像自己的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个人。他在拒绝了朱常洛的哀求后,心中冷笑。他对王淑蓉的报复,可远不如此。

郑梦境和朱翊钧商定了一些关于开办船厂的细节,但因为他俩都没什么经验,所以一时只拟了大致的东西。朱翊钧想着,明日再将冷落了许久的利玛窦召进宫来,细细问明了,再做更细致的决定。朝上也有几个人,是可以用的。

越想,他心里就越笃定此事能成。

不过陈矩的到来,让他的脸色凝重了起来。

哱拜,反了。

同类推荐
  • 穿越宋辽之陌上花开

    穿越宋辽之陌上花开

    她,一个刚大学毕业致力于成为“无冕之王”的女记者,一场诡异的古董展览会改变了她的一生,再醒来时居然来到宋朝,桃花运纷沓而来,爱情和伤口变成自己不小心酿的苦果和美好,未来又要何去何从。初情,他最终负了她。烈爱,他却忘了她。深恩,他冷落背叛了她。心疼的难以呼吸,事到如今,再说深爱她,又有何用。?--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爆宠辣妃:至尊地主婆

    爆宠辣妃:至尊地主婆

    玉苏想:一大家子的黄毛丫头无男丁,爷爷奶奶掌大权又不喜她们五姐妹,她想可不可以把家给分了。玉苏想:有这好厨艺好医术,怎么也不能饿着自己吧,只是当朝王爷要自己为贴身厨娘,要自己给他调养中风后遗症的身子,可最后居然要让自己当他的王妃,看着那露出腹黑本貌的男人,还要自己履行夫妻义务男人,她想世上有没有后悔药吃。玉苏想:她有高贵的身份跟富裕的身家,极品亲戚找上门,她悠闲的喝着杯中茶。她想可不可以关门放狗。他以为她只是一只温柔的小猫咪,看着渐渐露出锋利爪子的狐狸,他想他可不可以退货,只是某只小狐狸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挥舞了手中的一枚绣花针笑道“晚了。”
  • 庶女凶猛:纨绔太子妃

    庶女凶猛:纨绔太子妃

    十年前,她惨遭主母凌虐,亲眼看着主母杀了她母亲与弟弟,一尸两命。乱葬岗内爬出,她发誓……若他日猛虎归山,必要将这相府血染半边天。十年后,清秀女子轻佻柳眉的对着躺在床上的主母说:“母亲,你可要好好养身体,不然还怎么来找我报仇呢?哦,对了。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你刘家因为涉嫌私通敌国,皇上已下旨明日午时,满门抄斩。还有大姐,堂堂龙啸国第一美人儿,如今已沦为了青楼女子。还是最下等的那种……”活生生气死主母。斗主母,斗姨娘,斗嫡姐,斗庶姐。原本以为只要报了相府的仇便能逍遥自在,却不料丞相爷竟将她当成礼物献给皇子。哼!她不招惹别人,别人偏要来招惹她,既然如此……那就来个天翻地覆,改朝换代可好?他,司无邪、江湖上头号杀人魔王。外号索命阎王,无情、无心、无爱。“诗儿,听说今日太子想轻薄你?明日,我便杀了他。敢动我家诗儿,简直找死。”谁说司无邪无爱?谁说司无邪无情……给老娘站出来。他明明就很有爱!
  • 重生妖孽王妃之跨空间的遇见

    重生妖孽王妃之跨空间的遇见

    她是22世纪的武术世家白家长女,进入古墓后,穿越到另一个王朝的白家废材长女,两个白家有何联系?他是西墨王朝百姓眼中的妖孽三皇子,神秘组织的老大。她说她要不停的前进,他说,累了我帮你。
  • 重生之配角也有春天

    重生之配角也有春天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钱梦然想自己绝对不会再为了一颗叫杨安钦的歪脖子树放弃整片森林。于是钱梦然重生了,她还没找到那片森林却又吊死在了另一棵叫做容瑄的参天大树上。
热门推荐
  • 无量大慈教经

    无量大慈教经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
  • 天道何足道

    天道何足道

    书分三卷:仙道,魔道,混乱之止。仙道:我不杀人人便杀我,不得不杀。魔道:我不杀人我还是魔吗。混乱之止:道便是真,便是精诚之至也。这本书就是主角由仙入魔,由魔窥天道进而大成的逆天之作。当然,这要我写完全本后你才能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嘎嘎喜欢本书的人请加群:37545113期待你的参与。
  • 财富家成长故事(激励学生成长的名人故事)

    财富家成长故事(激励学生成长的名人故事)

    有时候,父母的一个眼神、一句话语,就可以让孩子的性格发生改变,受益或受害终生。“教育绝非单纯的文化传递,教育之所以为教育,正在于它是一种人格心灵的‘唤醒’,这是教育的核心所在。”
  • 剑灵之乱世英雄

    剑灵之乱世英雄

    一个整天玩剑灵的男孩因为一次异常的维护而进入游戏世界,发现里面的的系统被更改,成了一个真实的死亡游戏,而猪脚一进游戏没有异能,只有不屈的一致使他一步步成为剑灵世界的霸主
  • 赤月风暴.

    赤月风暴.

    短短的时间里,人类的科技发生了恐怖的飞跃。是外星文明的到来?还是史前文明的出现?众说纷纭,迷雾重重。一个“次元空间”,一场血腥风暴,一位传奇故事……
  • 强势竞争

    强势竞争

    整套书系内容纵横,伴随整个人生成功发展历程,思想蕴含丰富,表达深入浅出,闪耀着智慧的光芒和精神的力量,具有成功心理暗示和潜在智慧力量开发的功能,具有很强的理念性、系统性和实用性,能够起到启迪思想、增强心智、鼓舞斗志、指导成功的作用。
  • 站在珠峰之巅:大气物理学家叶笃正

    站在珠峰之巅:大气物理学家叶笃正

    通过它我看到了一个年过五千岁的中华民族站在珠峰之顶,面带慈祥的微笑,遥望着远方。
  • 高术通神

    高术通神

    我随国术高手们修行的那些年。初二那年,我让校霸给欺负了。我找到了一个人,一个跟我童年神秘事件有关的人。他教了我一个叫国术的东西。半个月后,我当同学面,将校霸KO。我练拳,但却没耽误学习。八极、铁线拳、形意拳、太极、八卦掌、通臂、心意。我接触到了传承这些刚猛拳种的高人。我也见到了,世人不知的,一个无比隐秘的,大大的国术江湖。他们追求是什么?那不是名,不是利。而是一种打碎虚空,见神的境界。
  • 冰帝之谁与争锋

    冰帝之谁与争锋

    星辰大陆,武风鼎盛,强者为尊。一个人可以没有权势,也可以没有金钱,唯独不能没有实力,否则就只能被人践踏。出身于贫民家庭的平凡少年江睿,在武道修炼上进境缓慢,但他有一颗不甘于平庸的心,某天夜里他偶然间拾到一枚上古冰帝遗留下来的玄冰符文,从中习到传说级别的功法,自此走上了强者之路……“我手中的玄冰真气,可冰冻世间万物,但它并非用来杀人,而是保护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
  • 逃妻向后跑

    逃妻向后跑

    东齐集团少董徵婚徵婚妻子项要求。多么耸的新闻啊!!很好!!身为报社第一线记者,这个天赐良机她怎会放过呢??她决定以身犯险,取得第一手资料!可是那天她正角没见到,反而迷上了他家帅气小花王,呜呜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边首次当女色狼就被人当场捉包,那边又为他而误了徵婚实况,啊!她今天运气就这么背吗?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内幕资料和钱钱就这么长着翅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