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已经平静下来。滚蛋就滚蛋,我可不想在强少面前当熊包,也不希望老六替我去当这个熊包。不就是滚蛋吗?有什么了不得!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老子还不稀罕呢。我说:“六哥,我没有错,我不可能道歉。你也不必去解释什么,你一解释,他还真以为是我错了呢。如果牛总真要把我开了,我也无所谓。”然后,我把他推开,出了办公室。
然后,我就回到宿舍,把制服换下,等待人事部的人通知我滚蛋。
我等啊等,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人事部的人通知我滚蛋的消息,倒是收到老六从对讲机里通知我去见罗丹琳的消息。这让我纳闷了好一阵子。难道是让我和罗丹琳一起滚蛋吗?这可真是太有趣了!
我漫不经心地去了罗丹琳的办公室。罗丹琳正在整理着文件,看上去很忙的样子。我说:“你是通知我滚蛋吗?”
罗丹琳先是公事公办的样子,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客气地说:“请坐。”
我也不客气,大大咧咧坐了下来。自从上次我们有过一次深刻的对话之后,我虽然在表面上仍对罗丹琳客客气气,但在心里早已不把她当作什么助理,而是一个经历了许多曲折的风尘女子。我知道我不该这样想,可每当我看到她,就会情不自禁地冒出这样的念头,以至于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人家好心好意把自己的底子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你,你不但不相信人家,反而戴着有色眼镜看人家。因此,我奉劝那些和罗丹琳一样有过类似经历的人,千万不要把什么事情都和盘托出来,哪怕是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罗丹琳把手头上的东西整理完,这才起身给我倒上一杯热水,递到我面前,并做出一副上级对下级训话的姿势,面无表情地说:“老六把昨天那件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牛总。”
我说:“哦。”
罗丹琳说:“牛总和强少见过面了。”
我说:“哦。”
罗丹琳说:“我想听听你的真实想法。”
我说:“哦。”
罗丹琳不温不火,似笑非笑地说:“我知道你此刻情绪不好。我约见你是牛总的意思,牛总还想知道,你是真想走还是在气头上说的话。”
我不“哦”了。我抬起头,用探究的目光看着罗丹琳。其实我现在心情也很复杂,气也出过了,冷静后也思考过了,现在要走,真的不知到哪儿去呢。我在这里打工几个月,我对这座城市还一点也不了解,突然间把我从夜总会赶出去,我也许会迷路,连火车站也找不到。我真的有些犹豫,我只得求助般望着罗丹琳,想请她给我拿个主意。
不过,罗丹琳并不像那天在江边一样,表现得很想离开。她只是用很职业的目光看着我,她的职业是牛总的助理。她说:“不管你说不说,我都要把牛总的决定告诉你:把你的月薪从两千提高到三千,其它奖金福利跟以前一样。”
她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对我来说不啻于一颗炸弹,就像我带着一名战士冲上去,想排爆那颗哑弹,然后火光一闪,耳边传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罗丹琳的话把我震得晕了过去。不过我马上又醒了过来,我醒来过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丹琳莞尔笑了一笑,说:“我重复一遍。牛总决定,把你的月薪从两千提高到三千,其它奖金福利跟以前一样。”
我张着口,半天合不拢。我发现我还像没醒来一样,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也想不出来。也许我当时的表情很可笑,因此,罗丹琳的脸上笑嘻嘻的。
我觉得她的笑很虚伪,这让我觉得很羞愧,继而恼起火来。我说:“别跟我开玩笑了。想赶我走就直说,我不怕。”
罗丹琳这才收住了笑,说:“我没有开玩笑,这真是牛总的意思。”
我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了她的认真,这让我再也发不起火来。而我原本打算破罐子破摔的态度也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我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罗丹琳轻声说:“道理很简单,你太优秀。他们想留住你。”
我被这个意外的消息搅得心里更加复杂。三千块的月薪,快赶上老六了。老六是三千五,而阿龙阿彪他们,不过比我多几百块钱而已。而几个月前,跟我一起出来打工的同乡们,只不过一千五六百,我差不多可以抵得上他们两个人的工资了。一下子把工资涨到这么高,是我始料未及的。钱这东西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如果离开这里,我到哪里去赚这么高的工资?不过,我不愿意当着罗丹琳的面把我对钱的向往说出来,因此,我只好用沉默来掩饰我的内心活动。
罗丹琳说:“罗亮,你还是认真考虑一下吧。”
我点了点头。
罗丹琳说:“那个女孩,是你的女朋友?”
我看了看她,又点了点头。
罗丹琳说:“她的确漂亮,又年轻。”
我不好点头了。在一个女人面前赞美另一个女人,哪怕是通过点头同意的方式,也会对这个女人形成伤害。这个道理,傻子也知道。
罗丹琳说:“我怎么没听说过?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她明知这个问题我可能不会回答,或者找各种借口敷衍了事,但她还是喃喃地说个不休。她说:“你应该告诉我的,可是你竟然不告诉我。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我,心里也根本没有我这个姐姐。我在你眼里不过是根附在大树上的藤蔓而已,没有骨气,随风而倒。而我还以为我没看错你。我真是太天真了。”
然后,她幽幽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想把一个女人从火坑里救出来的时候,却无意中伤害到了另一个女人。这真是让我左右为难。我虽然偶尔会想起跟琼琼约会的往事,在我的心里,她早已不属于我了。可我能看着她堕落而不管么?答案是不能。我不能把这些事告诉罗丹琳,因为我怕引起她的更大的误会。如果我说,琼琼不是我的女朋友,我相信罗丹琳会大喜过望,甚至重新燃起她想跟我一起私奔的念头。而我同样只是把她当作很亲近的人,可以说一些话而不必瞻前顾后,可以叫她姐姐然后看着她开心地笑。但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绝对不是。我困惑地纠结于这个很无聊的问题里面,我有点头疼。对于跟女人打交道,除了琼琼就是罗丹琳(当然,要除下妈妈和妹妹)。现在两个人都装在我脑子里,我不关疼都不行,因为我实在对付不了。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很清醒的,那就是我不能看着琼琼在这里沦落为风尘女子,我要救她出去。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里涌起一阵豪迈之情。而我也知道,如果我今天被赶了出去,我就再也没有机会进来帮她了。因此,我对如何回答罗丹琳前面的问题已经有了明确的答案。我说:“罗助理,如果不让我向强少道歉,并且强少也不再纠缠我,我就答应留下来。”
罗丹琳从她的自言自语状态回到现实中来了。她欣喜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故作不满地说:“这里没有外人,你还是不肯认我这个姐姐?”
“姐!”我发自肺腑地叫了一声。
然后罗丹琳说:“我这就去向牛总汇报一下。”
我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我感到了一阵轻松。我不必面对罗丹琳的喃喃自语了。
我终于留了下来。
我知道,这里面不无涨薪的诱惑。
我又站在大门口,想等到琼琼,然后劝她离开这里。
罗丹琳曾经想离开,没有离开。然后她劝我离开,我没有离开。现在我想劝琼琼离开,她会离开吗?一时之间,我自己心里也没了底气。
到底是什么力量挽留了我们离去的心?是钱吗?仅仅是钱吗?
钱的确是个好东西。人们常说,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这话虽然庸俗,可不无道理。我不知道琼琼和罗丹琳是怎么想的,不过,我现在并不完全是为了钱,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琼琼。
这天我没有等到琼琼,不知她到哪里去了。我给她留了电话,可她来不及把电话告诉我。她又没打我电话,因此,我无法主动联系她。
我在大门口转来转去,瞎逛了一夜,始终没有看到琼琼。为了不让琼琼因为换了别的衣服而错过,我简直是目不转睛地望着进出夜总会的每一个女孩。以至于出来买香烟的阿龙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样,拍拍我的肩膀说:“阿丑,你怎么色眯眯的站在这里看啊?活像只色狼!”后来他还把这个发现传给了同事们,他们便拿这个拿我开涮,以发泄因为我涨薪而产生的不平衡。
没发现琼琼,我免不得要胡思乱想一番。比如她是不是幡然悔悟离开这里了,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等等。不过想归想,我还是要回宿舍睡觉。我回到宿舍的时候,老六他们正在玩牌。他们一见我进来,就像约好了似地,怪声怪声地说:“色狼总算回来了。”
我懒得理他们。这是一帮无赖加泼皮,除了上班有点正经,其它时间里简直糟糕透顶,什么粗话脏话无聊透顶的话也能从他们嘴里说出来。我刚开始不大适应,听得耳热心跳,后来慢慢适应下来,也就当着是一群苍蝇在耳边嗡嗡嗡乱叫了。我把头塞进被子里,这样可以减少被苍蝇骚扰。但这帮无聊加泼皮笑得更放浪了,甚至有人走过来扯我的被子,让我交待当色狼的心得体会,并让我脱下裤子检查一下我是不是到了发情期。去你的心得体会,去你的发情期。我生气地说。然后他们就哄堂大笑。
在他们喧嚷不休的时候,我有了一个未接电话。当电话再次响起时,我才发现,这已经是第三次来电了。我见是个陌生号码,第一反应就是琼琼来的。我接通电话,听到里面传来一个亲热的声音:“罗亮。”
我激动不已。我知道,我等待的电话来了。
我拿着手机,走出宿舍,躲到个僻静地方,说:“琼琼,是你吗?”
“是我呀。你在干吗?怎么不接电话呀?”
我不好说在大门口等了她半天,也不好说在宿舍里被那帮无聊加泼皮纠缠。我说:“你怎么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琼琼在电话里格格地笑了几声,说:“怎么?想我了?”
这是夜总会的小姐们惯用的伎俩。她们每见到一个人跟她们说话,便会露出妩媚的笑容,然后用一种很随和很亲热的声音说:“怎么?想我了?”这种架势,就跟碰上老熟人一般。
我可不吃这一套。我说:“你在哪里?”
她大约听出了我的不耐烦,不再用那种惯用的伎俩跟我说话了。她说:“我今天没有上班。”
我又说:“你在哪里?”
然后她说:“我在逛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