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丹琳用好奇和怀疑的眼睛看着我。她并不是怀疑我说话的真实性,而是不相信我竟然会遭遇如此落魄、如此传奇的经历而已。当我讲完,并淡淡地微笑着看着她的时候,她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以至于她不得不再次抽出一张纸巾,折了两折,以增强纸巾的吸湿能力。然后她说:“想不到你经受了这么多磨难,吃了这么多苦。”
“没什么。”我说,“你呢?你现在还在星光夜总会做事吗?”
罗丹琳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还有什么星光夜总会?早就关门了。我早已离开这座城市了。我回到了家乡,我在家乡的一家工厂里做事。我这次是来这里出差的。”
我对她后面讲的话没大在意,注意力全都放到夜总会关门的事情上了。我说:“什么?关了?”
“关了。你被打了之后,大约过了一个月不到,就有警察来了,说夜总会涉嫌吸毒贩毒,把夜总会控制起来了。我当时也被警察控制了,不过,没多久我就被放了出来。然后我就回家去了。牛总和老六等人被查证是吸毒贩毒的组织者,被拘留起来,听说判刑判得很重。”
我脱口问道:“强少呢?夜总会不是经常有一个叫强少的人出入吗?”
“你也认识强少吗?”罗丹琳狐疑地望着我,然后恍然大悟地说,“对,强少是强氏集团的少爷,你当然知道。强少在事发之前就走了,据说是到国外去了。你后来见过他吗?”
“没有。我也听说他出国考察去了。至于去了哪里,我不知道。”
罗丹琳冷笑道:“什么考察?他一定是早就得到了警察要来封场的消息,提前躲了起来,跑到国外去避风头去了。”
我有点担心地问:“强少也参与了吸毒贩毒吗?”
罗丹琳说:“具体的情况我不是很清楚。但是,他与牛总关系密切,我想肯定是脱不了干系的。”
如果真如罗丹琳所说的这样的话,那强氏集团还真是麻烦了。强总裁想把宝座传给强少,而强少却是个铤而走险的家伙。难怪强总裁不放心,难怪强薇要忧心忡忡。如果强少真的涉及吸毒贩毒,那这场麻烦就大了。我有点替强总裁难过,也替强薇担心。我觉得他们父女都是那么的善良,而强少则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一个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家伙。
现在,关于我在夜总会被打的经历形成了一条清晰的脉络:我发现有人吸毒,老六等人不让我张扬出去,在苦劝不果的情况下,他们狠狠地教训了我,然后在牛总的授意下,他们把我打得死去活来,然后他们把我丢弃在排水沟。而法网恢恢,他们的恶行也被人举报,并受到了应有的惩罚。当然,也许还有一条漏网之鱼,这条鱼就是强少。如果强少参与者了吸毒贩毒的话,无论他逃到天涯海角,早晚都将受到法律的制裁。
我有点心不在焉。我实在有点不愿意去想强少。因为我一旦想到他的话,我自然会想到强总裁和强薇,我就会坐立不安。我说:“你刚才说,你这次是来出差的。你现在做什么?”
罗丹琳也回到了现实中。她莞尔一笑,红晕再次回到了她的脸上。她说:“我现在在家乡的一家企业做市场部长,这是一家农副产品精深加工企业,是提高农副产品附加值的,我们地方政府很重视。这次我是代表企业随地方政府考察团,来这里考察市场的。我们已经来了三天,业务都谈得差不多了。今天他们去了香港,我去过几次,不想再去了,所以我就自己出来转转。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你。”
我终于再次仔细地看了她一眼。我发现她虽然没有把自己涂抹很娇艳,可她的脸色更好看了。她的身上照例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可我知道那不是法国香水的味道,而是带有泥土气息的芳草的味道。我很喜欢这种味道。我由衷地说:“你越来越漂亮了。”
“是吗?”她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是真的吗?”
“真的。”我说,“我喜欢看你现在的样子。”
罗丹琳激动得想抓我的手,可我马上缩了回来,她没有抓着。然后她说:“我明天就回去了,明天早上的飞机。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我说:“会的。”
然后,她高兴地掏出一张名片,说:“希望我们多联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因为你是我弟弟。”
我说:“我为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姐姐感到骄傲。”
然后,她端起酒杯说:“来,为我们的再次重逢干一杯。”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罗丹琳,也是最后一次。当然,也许今后还会见面,不过,她不会再在我的书里出现了。她是一个好人,一个心怀善念并且乐于助人的人,一个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变得成熟并终于找准了自己位置的人。我衷心地祝福她,祝她幸福!
我和罗丹琳分手后,我就回到了强氏集团。我是如何回去的,我不记得了。我当时心里很乱,我一直在想着星光夜总会的那些人,那些事。当然,我不可避免地要想到强少,并因为他而想到强总裁和强薇。
我以为我跟强薇的关系应该发展到正常的上下级关系了。或者,我们的关系也许可以超越这种上下级关系而变成其它关系,比如朋友关系。因为我是这样的情不自禁地替她担忧。我觉得任何事情都应该是相互的,我替她担忧,并愿意替她分忧,她也应该对我有所表示,至少应该对我友好一些,给予我应有的尊重(当然,我并不指望她屈尊和我这种打工仔平起平坐)。没想到,这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强薇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在我觉得一切都正常了的时候,她再次给我带来麻烦了。
这天晚上,大约是九十点钟或者更晚的时候,我和大个子正在上班。我看到外面闪过一道汽车灯的强光,接着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刹车声,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被撞的声音,接着是喇叭长鸣。
我条件反射般冲了出去,大个子也随即跟了出来。我看到一辆红色法拉利停在闸口,前面还撞上了闸门。我心里一惊:这不是强薇还会是谁?
我看到强薇歪着头靠在座椅上。我还看到她的旁边坐着一个人,一个白脸小子。他一只手搭在强薇肩上,另一只手夹着一根烟,伸向外面。
我第一反应就是叫大个子把闸门打开。然后,我也顾不上看强薇,我目光紧盯着白脸小子。我走近法拉利,闻到一股很重的酒味。我忍着不快,说:“强总,这么晚还到公司来呀?”
强薇目光迷离,披头散发的,挥了挥手说:“快开门。”
如果这个时候闸门打开了,把强薇和那个白脸小子放进去了,也许什么事也没有。我生气归生气,不快归不快,我可没有权利也没有义务去管人家的私生活,随她去跟什么白脸小子或红脸汉子鬼混好了,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么,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是,我让大个子开门,他开了半天,门却只开到一小半,就再也不动了。
我说:“大个子,把门全部打开!”
大个子说:“开不动了。”
然后我回过头来,看到大个子焦急地看着闸门,不停地按着遥控。我愠怒说:“怎么开个门都不会?”然后我夺过遥控器,按了几下,我只听到闸门耸动了几下,也打不开。
我这才想起,法拉利刚才像是撞到了闸门上,会不会是把闸门撞变形了?我说:“强总,请你倒一下车,闸门可能出了点故障。”
强薇仰起头,不耐烦地说:“门怎么会坏?”
我心里很恼火,这明显是你撞坏的,你却反过来怪我了。我说:“请你倒一点点。”
坐在强薇旁边的把手搭在强薇肩上的白脸小子说:“小薇,这是你们这里的保安?”强薇“啊”了一句,算是作答。白脸小子说:“怎么当保安的嘛!”
白脸小子说话的时候,奶声奶气的,像个阴阳人。我听得很刺耳。我心里窝着一股无名火,恨不得回敬他几句。保安怎么了,保安就应该点头哈腰低声下气地帮你承担责任吗?可我没有这样。我过去检查着闸门,发现闸门真是变形了,卡在轨道上动不了了。
我说:“强总,闸门坏了。”
强薇说:“什么?”
我一字一顿地说:“刚才你的车撞在闸门上,把闸门撞变形了。”我还好心地提醒说,“车子的保险杠也有点变形了。”
强薇捂着头,做了个无奈的动作。白脸小子冲着我说:“坏了就赶紧修啊!”
我斜睨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得用点时间把它扳正,还得去找工具。”
白脸小子说:“那还罗嗦什么?还不快点!”
我故意大声对大个子说:“大个子,你去找些工具来。”然后又对白脸小子说,“你耐着性子等等。”
白脸小子拿我没办法,准确地说是拿闸门没办法。我没想到,原来小小的一个闸门也能难住看上去不可一世的白脸小子。我有点幸灾乐祸。你就等吧。
强薇半眯着眼倒着,头发把她的半边脸都遮住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白脸小子急不可耐,跳下车,叉着手站在我面前。他单瘦的身体看上去像跟豆芽菜一样。可他的脸上满是不屑,看着我的时候皱着眉,撇着嘴,好像我这个卑微的小保安会把身上的倒霉气味传给他一样。
他在我面前站了一会儿,然后又走到强薇身边,俯下身子亲昵地说:“小薇,我们走吧。”
强薇支吾了一声,好像是拒绝。白脸小子便扭过头,对我说:“小子,你快点好不好?”
我说:“工具马上就拿来了。”
然后他在原地转了几步,说:“真没用!你们这里的保安素质太差了。”
强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我一眼。
我不作声。他有随便说话的权利,他有颐指气使的资本,因为看上去他也是个阔少。我蹲在变形的闸门边探究了一下,然后接过大个子递来的工具,费力地把变形的闸门一点点扳回去。
白脸小子还在原地打转,并不时说出一些侮辱性的话来。眼看马上要修好,我听到白脸小子嘴里嘀咕着说:“做事磨磨叽叽的,一点效率也没有,不如滚回他的农村老家去。”
我想,够了,我受够了。我把最后一寸快要扳正的闸门放弃了,我把工具往地上一扔。我说:“你来试试吧。”
白脸小子奇怪地望着我,说:“你是在对我说话吗?”
我说:“你以为我在跟******空气说话吗?”
他白皙的脸上马上涨红了。他抬起脚来,向我的腿上踢来。我略一使劲,腿上像是被棉花弹了一下,然后白脸小子捂着脚说:“你******敢打我?”
我觉得好笑。明明是他踢我,怎么是我打了他呢?我耸耸肩,摊开空空如也的双手,说:“我打你了吗?”
他上下看了看,确认我手无寸铁,这才壮了胆,说:“你小子还敢顶嘴?”他挥动拳头,嗷嗷叫着向我扑来,这个动作让我想起许多电视剧里看到的武打场面。让他打好了。我冷笑一声,暗中着力,把身体鼓得跟铁桶似的。他打到哪里,我的力就运到哪里,我非但没有被这个白脸小子打疼,他倒受不了了。他哎哟哟地揉揉手,揉揉腿,上下左右打量着我,准备伺机再行进攻。
强薇本来还半醉半醒的,见到这边打架了,身体像弹簧似的弹了起来,兴奋地叫道:“打起来了,好啊,打吧。”
我不知道他是在叫白脸小子打我,还是叫我打白脸小子。不过,有美女助阵,我的精神也振作起来,我觉得实在有必要在强薇面前露一手,顺便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白脸小子还以颜色。我说:“你打够了吗?”
白脸小子--不,现在该叫他红脸小子了--嗷嗷叫着。大约他不肯在强薇面前丢面子,而我又不领会他的张狂。他像一只急红了眼的小绵羊,低着头,像是顶着两只羊角似的撞向我。我觉得好玩,我不如陪他好好玩玩吧。我一手按住他的头,身体闪到一边。我按着他的头的手左右摆动,他的头以及身体便在我的指挥下,左冲右突。然后我稍稍用力一引,他的身体便扑到路旁的花坛,他的头几乎都要栽进花坛里去了。
强薇兴奋得不停地鼓掌叫好。她甚至跳跃起来,像是马戏团热情的观众似的。大个子看得傻了,他忘了他该做什么,目光呆呆地看着我们。他看到强薇鼓掌的时候,也热烈地鼓起掌来。
红脸小子恼羞成怒,他掏出手机,呼啦啦打了一通电话,然后指着我说:“你你你,你等着。”
我拍了拍手说:“我奉陪。”
强薇说:“怎么不打了?”
红脸小子说:“等下有他好看的。”
然后我继续拿起工具,去把最后一寸闸门扳正。我试了试遥控,闸门打开了。我对强薇说:“强总,可以进去了。”
强薇说:“我不进去了。我要看你们打架。”
红脸小子作势说:“有你好看,不要走。”
然后我就抱臂在胸前,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在这里等。”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从外面呼地窜进两辆摩托车来。从摩托车上跳下四个人,手上分别拿着铁棍或长刀。他们步步紧逼过来。
红脸小子向他们招手,然后指着我说:“快来,就是这小子。他还在这里,快给我收拾他。”
强薇慌道:“你们想干什么?杰克,这些人来做什么?”
被叫做杰克的红脸小子说:“来给这个不死死活的小保安一点颜色看看。”
强薇说:“别这样,会出人命的。”
杰克说:“不行,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这个乡巴佬不可。”
强薇壮着胆子指着四个人说:“你们别过来。”然后她冲到我身边,推着我的手说:“你快跑。”
这一刻,我的心里忽然涌起一阵感动。在这种危险的时候,她竟然想到要让我跑,让我不要受他们的伤害。我感激地看了看她,轻声说:“没事。”然后把强薇推到身后去。我甚至挥挥手让大个子走远些,然后我向那四个人走去。
那四个人横排成一排,各自拿着铁棍或长刀,在手上一拍一拍的,嘴里呼哧呼哧吐着粗气。我说:“你们一起上吧。”
然后,他们四个人步步向我紧逼。
突然,其中一个失声叫道:“是你?”
我看看那人,你道是谁?原来却是光头。我冲他一笑。另一个人也叫道:“是你?”然后我又冲他一笑。他正是刺青。真是久违了。我说:“原来是你们。”
光头说:“误会误会,我们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
刺青便对另两人说:“没事了,都是自家兄弟。”
杰克惊愕地说:“怎么,你们不打他了?”
光头说:“这个人是我兄弟。”
刺青说:“对,是我们兄弟。”
杰克说:“我才不管他是谁,你们给我教训他!”
光头说:“我们不能对兄弟动手。”
刺青说:“对,不能自想残杀。”
杰克说:“我给你们钱,就得听我的。”
光头说:“该听的我们当然听。”
刺青说:“不该听的坚决不听。”
杰克说:“你今天如果不打他,你今天就别想拿到钱。”
光头说:“什么?”
刺青说:“你敢不给?”
然后他们四个人一齐向杰克走去,手里的铁棍和长刀一上一下地晃动着。
杰克说:“你们要干什么?”
四个人同时说:“要你给钱。”
杰克说:“可是我叫你们做的事你们还没做。”
光头说:“我们已经赶来了,并且你也没有受到危险。要不是我们这位兄弟手下留情,你早就死翘翘了。”
刺青说:“别说我们四个,就是再来四个,也不是他的对手。”
我被光头和刺青二人一唱一和的表演逗得直想笑,不过我还是忍住了。若说是两个,我还勉强可以对付,如果四个人同时上,我就很吃力了。要是再来四个,那死翘翘就不是杰克,而是我了。我感激地看看光头和刺青,他们向我挤了挤眼。
杰克止瞪口呆地看着我,摸摸头又摸摸胸口,说:“他有这么厉害?”
光头说:“要不信的话,你试试就知道了。”
杰克退了几步,说:“不试了。”
然后四个人齐声说:“给钱吧。”
杰克无可奈何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票子,交给光头,狠狠地说:“下次再也不叫你们了。”
光头说:“叫不叫无所谓。如果你认为你的头比钱重要,那就不用麻烦我们兄弟了。”
然后,他哈哈大笑地来到我身边,说:“兄弟,幸会了。没想到你到这里高就来了。我还是那句话,今后要是遇到什么事,尽管开口,兄弟们随叫随到。”
刺青说:“在这一带,只要说起我们‘岭南四虎’,没有人不知道的。”
我忙说:“好说,好说。多谢,多谢!”
然后,他们分别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扬长而去。
强薇望着“岭南四虎”走远,又回头看了看杰克。杰克虚张声势地说:“小薇,别理他,我们走。”
强薇已经走到我身边了,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说:“我的车坏了,明天你帮我开去修一下。”然后,她上了车,准备离去。
杰克说:“小薇,等等我。”
强薇说:“你自己打车回去吧。”
然后,她也不进大门,直接调头走了。杰克气得直跺脚,只得走到路旁,去拦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