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夷听韩商好言相劝，心头一暖，不禁莞尔一笑，拭了拭眼角泪渍，看到他脸颊上汗如雨下，便知他方才与昆仑弟子斗剑，情形必定十分凶险，心头涌上一阵酸楚，柔声说道：“不是他救我，是你！”说罢香腮绯红，急忙转身迈步出门，追随老者而去。
这短短七个字虽说得仓促，但柔声细语回荡在韩商脑海中，意味缠绵，销魂夺魄，犹如天籁之音。他身子一颤，神智也变得恍惚，匆忙答应道：“陆姑娘，我听你的！”
两人对答之间行色匆匆，接踵急行来到楼下，见老者正在当街抱臂等候，心中稍觉歉疚。
显然这老者是个急性子，见不得旁人行事拖泥带水，本要呵斥一句，但见两人形影相随，颇显得情投意合，便忍住怨言，沉声说道：“跟紧了，路上别只顾着说笑，走丢了......”话到中途又觉得自己无话找话，实在自讨没趣，便轻咳一声，转身向长街尽头走去。
盏茶功夫过去，三人走出镇子，再过了镇郊两带低矮房舍，向前走了百余步便进了一片庄稼地。老人思前想后，终于隐忍不住，向韩商问道：“你还记得那日在玉符镇郊吗，莫云楼为何没追你们三个？”
韩商蓦然回想起当日情景，眼见莫云楼身法奇快，追袭而来，可最后赶上来的人却是于霸天，深知事有蹊跷，此时听了老者的话，不禁茅塞顿开，道：“莫非是前辈引走了莫云楼？”
老者心中得意之极，背过手笑道：“若不是我将他引走，以那老东西武功之高，你们怎逃得出他的掌心！”
韩商思绪一转，追问道：“莫非用飞石偷袭于霸天，救我表妹之人，也是前辈？”老者捋起颌下参差错落的几十根短须，斜眦看向韩商，干笑道：“臭小子，你总算是开窍了！”
韩商哑口无言，心中感激涕零，无以复加，只觉大恩如再造，言谢何足轻，那“多谢”二字压在舌根底下，终究难以启齿。
老者见他眼眶湿润，观面知心，笑道：“实话告诉你，我和那姓莫的还有些渊源，总也不能看着他肆意妄为，败坏了祖宗名声！”
韩商越听越觉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但觉这老者如影随形，无处不在，自己所作所为，所思所想，无不在他掌控之下，而眼下整个局势似乎也尽在他股掌之中！如此神通广大的人物，江湖中屈指可数，但身为后辈，着实不好妄加猜测，打定主意后躬身拜道：“大恩不言谢，何况是救命之恩！前辈，还请相告尊姓大名！”
老者显然不愿听他啰嗦，虽是三次相问，却也不肯直言，摆手说道：“谢不谢不打紧，你若天生慧根，有些见识，自己去猜吧！”
陆雪夷见老者三缄其口，心中也怅然若失，连忙说道：“前辈见闻广博，若以此度絜我们晚辈，我们岂不变得一无所知。韩公子为人直率，他若能猜到，定然不会苦苦追问。”
老者听她恭维，心中颇为受用，连连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丫头说得对，老朽纵横四海、叱咤江湖几十个年头，见识之广，恐怕你们爹娘加起来也不如。沧海无名谓之广，江弯九曲何足道。”二人听他讳莫如深，依旧不肯相告，所谓事不过三，便也不再追问。
云销雨霁，庄稼田中的阡陌小路上还稍显泥泞，泥土香息混杂在稻田麦香里，嗅上一口，令人神清气爽，午后靡靡不振之感便一扫而空。老者回首看到二人并肩而行，走得甚是规矩，心中暗觉好笑，便也不忍打搅。
田地尽头接上了一片树林，林中树木葱茏，碧波成荫，将晴空万里的艳阳天遮掩得一丝不露。老人驻足林外，仰起头猛吸了一口气，顿觉心畅神怡，忽然执手掐了掐风声，嘴巴里念念有词好一阵功夫，仿佛是江湖术士在卜卦算命，实则是在掐算时辰，良久才道：“来了，来了，午蛇不出，未时已到，这蛇也该出洞了。于霸天顶风臭出八十里，我已闻到了臭气，这畜生就在前面，你俩跟着我乖乖走，就等着看好戏吧。”说罢举足抬脚，昂首入林。
陆雪夷心急如焚，怎有闲情逸趣去看什么好戏，连忙问道：“前辈，我师父她......”
老者咳嗽一声肃清嗓音，道：“放心放心，丫头，你师父青衣师太不来，哪还有什么好戏！这叫干柴遇烈火，正道遇妖邪，放在烈日底下，不引自燃啊！”他话中满含玄机，点到为止，陆雪夷听得一知半解，兀自揣测他言下之意，想必是师父为寻自己，要去找于霸天理论，这一正一邪，自然便是指家师与于霸天的品行，而若论起武功高下，师父与于霸天虽未交过手，可从名声来看，应是工力悉敌，难分伯仲，倘若一言不合动起手来，胜负之数诚然难料。
她出入清净之门，向来不尚武学，学些功夫也只为强身健体，修生养性，以防不时之需，想到师父要与于霸天短兵相接，不禁忐忑难安，情急之下几欲垂泪。
韩商见她脸色翻云覆雨，设身处地一想，便明白她心中所忧，可毕竟还未眼见为实，也不好妄加评论，只好安慰道：“陆姑娘别担心，我们只管跟去，看看是何情形。”
二人匆匆跟进了林子，眼见七八步外的老者身形灵动，林中枝叶虽繁密，可他闪转腾挪，脚步轻起轻落，梢头叶尾竟丝毫难以沾身，而脚步声也几近于无，方知自然而然才是真功夫。两人见了这等神乎其技的身法，不免心生向往，也想鹦鹉学舌，随着他蹑足潜踪，却因功底相差甚远，相比于这老者自始至终悄无声息，着实相形见绌。
如此行了百余步后，老者忽然止步，口中说了一声“听”。韩商与陆雪夷不敢再动，想必他洞察敏锐，料事如神，前面必有变化，便也凝神屏息，用力去听。
习武之人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俗家气宗弟子采气归元时盘膝打坐，静心洞察，十余年苦功下来，多半练就得耳聪目明，闻步知人，观前晓后，韩商的听力自然不弱。不过闻道有先后，若论起听力来，这两个晚辈与老者相比自然相去甚远，过了少许功夫，才隐约听到隔林之后有人声传来，却也是含糊不清。
那声音离此尚远，大概在百余步外，可说话人气息强劲，话音穿林打叶至此，已能有所察觉。二人起初只听得到只言片语，悉心甄别，渐而便能听到了整句话，只听那人说道：“......一会儿都藏得远些，若是他们把经书给了便罢休，尔等悄悄撤走，千万不可露出蛛丝马迹。”说完此话稍作停顿，应是有人作答，但作答之人不如他功力雄浑，相距甚远便难以听到，之后又听那人说道：“若是他们不识好歹，我拔剑为号，你们便一涌而上，切记，千万要下杀手，绝不姑息！”这一声吩咐完毕，应答之人绝不在少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