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铭焉不知表哥有假公济私之心，见他身处两难之间，感同身受，顾不得父亲在场，急忙说道：“商哥，你不能进去，要去我和你一起去！”
夏景臣震怒道：“败家女！还不退在后面！”
夏家家教甚严，夏铭焉自幼对父亲言听计从，向来不敢违逆，可事已至此，她更为牵挂表哥的安危，甘冒忤逆之嫌说道：“爹，求您快劝劝商哥。商哥，我不准你进去！”
韩商去意已决，但听表妹执意挽留，难免心头一颤，稍作犹豫。
武素心冰雪聪明，见韩商去意决绝，便已猜到他心猿意马，思绪早已飞入竹林，去找那位朝思暮想的陆姑娘，任谁相劝也是徒劳，便将夏铭焉拦在了身侧。
夏景臣顾念舅甥之情，当着群雄的面绝不好冷眼旁观，沉吟片刻后说道：“商儿，既然许先生答应把玄邪剑给你，这是你命中福祉，你就进去走一遭，英雄好汉做到底，也不负了本派弟子的名声。”
韩商听舅舅的话褒中带贬，却也不去深究，急忙答应道：“是，舅舅！大伯二伯放心，商儿定然不负所托！”
夏景臣见他意气风发，心中暗自气恼，强颜欢笑道：“商儿，舅舅与两位伯父实在不愿让你孤身犯险，可你执意要去为中原武林出头，我想就算令尊在场，他也会为你高兴！”
刘平山顾虑重重，想起五弟韩崇晋并未在场，倘若侄儿稍有闪失，自己责难旁贷，依旧要劝阻。褚开远心宽体胖，急忙拦下刘平山，笑道：“大哥，你多虑了，三弟说得对，就算老五在这里，虎父无犬子，他岂会让商儿做缩头乌龟！商儿，你是条汉子，就随他进去取出宝剑，林子外这么多大活人，还怕姓许的搞诡不成！”
褚开远声若洪钟，众人听他说得慷慨豪迈，也随声附和。如此正合韩商心意，他冲众人抱拳拱手，辞别之后转身向林内说道：“许前辈，请为晚辈指条明路！”
他心情急切，话音刚落一路疾走，眨眼功夫便已闯进了数十步，可想起这片竹林中密布奇门遁甲，绝不敢唐突，止步问道：“许前辈，晚辈已进入林中，还请尊驾现身一见！”
许或禅神龙匿首，依旧不肯显露尊身，沉声道：“你只管往前走，许某说左便左，说右便右，林子里机关重重，走错一步万劫不复。”
话音虽低沉隐蔽，但穿林打叶传到韩商耳中，依旧清晰可闻。他不敢犹豫，环顾四境，依然不见许或禅身影，只好答应一声，凭借许或禅指点迷津，向竹林深处走去。
这片林中栽植的竹清一色是乌竹，竹木高挺笔直，竹叶并不十分茂盛，仰望如利剑穿云，直指苍穹；而竹木间植松柏，每株树木相隔步数似乎有一定之规，只不过这些松柏都已遭斧斤砍伐，留下不足半尺高的树桩，每到树桩处，许或禅便让韩商或左转或右转，多半是作标记之用。
清明剑派弟子对五行术数皆有涉猎，不过因个人天分而异，造诣深浅不一；韩商向来对玄怪之术心存不屑，所学浅尝辄止，略通皮毛。他起初还留心计算，可随着步伐流转，终究记不得已转了多少弯，方知这片竹林内的机关术数深藏玄妙，绝非自己这点微末道行能琢磨参悟，索性不去枉费心机。
这竹林占地甚广，行了约有半个时辰，还未见半点端倪，只是断木标识却已寻不见了，深紫色的乌竹颜色渐渐转淡，枝叶也茂盛起来。韩商心中盘算，想必已进入了竹林腹地。
许或禅不再指点路途，让韩商径直前行，良久才道：“你表字是何？”
韩商神色一怔，虽不明就里，却也恭敬地答道：“家父赐字子夏。”
“哦，孔圣贤徒。卜子夏素以学文著称，想必你文识也不落俗第，不如让许某试一试。”
韩商听得一头雾水，得知许或禅要试自己胸中学问，不禁心生怯意，暗想入林取剑又非进京春闱，焉何还要考验学识。正要婉却，却听许或禅问道：“孔圣弟子三千，谁为朽木，谁为胡琏？”
韩商听考题已出，难以推诿，当即沉心静气，搜肠刮肚一般回想童时塾师的教诲，想起方才许或禅曾贬损自己一句“朽木不可雕也”，心念电转，道：“是宰予！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
许或禅并未做声，显然是在等那“胡琏”之解。韩商想起这一问，喜悦之情一扫而空，绞尽脑汁回想当年所读儒家经典，公冶长、颜回、仲由、漆雕开、端木子贡、南容适......一个个入土千年的古人姓名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却终究想不起孔夫子口中的“胡琏”所指何人，只好抱佛脚般仓促应道：“是......是颜子渊吧？孔夫子最器重颜子，晚辈孤陋寡闻，实在......”
许或禅怎容他辩驳，当即斥道：“不知为不知，何故妄自胡猜！真是朽木之徒！”
韩商闻听此话，蓦然想起先生手拿戒尺，惩戒愚钝学童的场景，不寒而栗，步伐也变得缓慢起来，可灵机一转，想起《论语》中的一句话，斗胆反驳道：“胡琏虽贵重，终究不过是一件玉器，子曰：君子不器。”
韩商一言说罢懊悔不已，暗想此刻身在虎穴，焉何为了一时意气而捋他虎须，岂非自讨没趣。怎料许或禅不怒反笑，须臾才道：“强词夺理，此‘器’非同彼‘器’，怎可混淆一谈。不过你还算机敏。”
韩商正自庆幸蒙混过关，忽听许或禅又问道：“易简而天下之理明矣。素闻清明剑派五离剑阵盛名，据许某所知，此阵的精髓便是在于先天八卦与文王八卦互生变化，想必门下弟子对易学也多有涉猎，我随意说一卦，你来解一解。”
韩商对易学浅尝辄止，不过正如许或禅所说，本派“五离剑阵”以易经八卦为演变之源，五行八卦之术自然是人人必学，六十四卦卦辞更是入门者必须背诵的经典，韩商虽不精深于这些卦辞如何推演，但表皮功夫却是不遑多让。
只等许或禅说出“履虎尾”一卦，韩商回想片刻，当即说道：“履卦第十，兑下乾上，谶曰：履虎尾，不咥人，亨。其中初九居下守素、九二持中勿乱、九四畏惧谨慎，上九元吉大成，这四个阳爻主吉；而九五虽有危厉，但若能克己，贞厉则无害，六三阴柔躁乱，有履虎尾咥人之险，但若行事小心谨慎，也终会逢凶化吉。故而这一卦虽占梦中履踏虎尾，身陷险境，若能谨慎处之，应会有惊无险。”
解罢卦辞，韩商恍然大悟，暗想许或禅心思缜密，绝不会无端问起这一卦，看来“履虎尾”三字，正是映衬他当下的处境，更觉得惴惴不安。
许或禅听他对答如流，漠然说道：“大抵不错。一武之夫，我若考你晦涩艰深的题目，也是为难你了。《太史公书》中共有本纪十二篇，其中哪两篇写得并非帝王？”
这一题果真不难，韩商脱口说道：“是楚霸王项羽，还有吕后。”
“那五帝本纪中，又是写哪五帝？”
韩商神色一怔，只觉这题绝非晦涩难答，可答案即在嘴边，却始终不能想得周全，只好喏然道：“是黄帝、颛顼......唐尧，虞舜......另一位是......是......”迁延半晌，这“帝喾”二字是如何也记不起了。
许或禅并无耐心等他细想，道：“史记开篇有云：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太史公是如何评价轩辕黄帝，这五句话你可记得？”
清明剑派弟子习武修文，这《史记》是煌煌史家巨著，韩商自然拜读过，只是年久不用，那些陈年典故早已忘却，回甘反刍，支吾道：“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曰轩辕......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幼而徇齐，长而......长而......”
许或禅忍无可忍，斥责道：“长而敦敏，成而聪明！这五美你但有其一，也不算我刁难你！朽木不可雕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