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西暇与那女侍,与桃枝,她三人便立在不远处,这岚依殿殿外,种着许多花朵,暮西暇极少朝后宫走动,从未见过这许多鲜花,她本身是医生,又在前些日子,通读了不少古书,也识得多种花卉。
但是那些花名,在她看来都是药材,她放眼望去,那些花儿都在盆栽之中,赤橙黄绿,青蓝紫色,白色,金色,摆放紧密,看来便是故意堆积在此。
“那是什么?为何在岚依殿放置这许多花卉?”暮西暇痴痴望着问了句。
身旁那女侍应道:“是陛下交代,馨妃娘娘有孕在身,行步不便,陛下便交代内监,将御花园中的花儿移植一些来,就省得娘娘受累再往御花园中。”
他很有心,对馨妃照顾,听来是无微不至。
暮西暇心中有种异样滋味,不知是为何,吐出口气,眼睛瞧向地砖之上,那花儿香气扑鼻,她嗅着花香,平声道:“女子有孕之时,多做些活动也是好事,其实往御花园去走几步,对母体胎儿有益。”
她是医生,对有关人体最在行,自然而然便说出这话。
“是吗?奴婢平日服侍娘娘,倒是没注意过这些,娘娘近来是嗜睡了,怀胎还不足两月时候,与平常无异,怀胎时候越是长,好似娘娘精神便越萎靡。”那侍女面带微笑应道。
也有人如此,人与人体质不同,暮西暇听此言一笑,想来也罢了,她自身来至岚依殿,也只是借住而已,至于照料主子,并不是她的差事,还是少去闲话。
言多必失,暮西暇深知此理,只怕会在岚依殿惹来祸事,她并非是馨妃召来侍候她身子的。
躲过也是幸事,馨妃她这胎得来不易,之前京燕与自己说过,苍寞寒他的肾疾,男子肾部有疾,是极难行房的。
而馨妃定然还不知苍寞寒隐疾,她一定要金贵这胎,恐怕往后再想怀上是更难了。
所以不得不去说,馨妃她是鸿运当头。
若是放在从前,雍亲王家还在昌盛时候,谁会想到这嫁入皇家,嫁给太子为妃的会是一位文官之女,谁又可想到,她竟然还有超于旁人的运气,怀上这天下最难怀上一男人的孩子。
“馨妃娘娘,她是个大运的女子。”自语一句,她的福气,暮西暇真的想看一看,若是无旁人来搅局,可持续到什么时候。
苍寞寒待她的宠又会绵延到何时。
“是啊。”立在暮西暇一旁那女侍,随着浅笑应了声。
她眼瞧着,苍寞寒扶住馨妃的身子,在这鲜艳各色的花丛之间行步,因为她有孕行动不便,便命人为她在群居寝殿之外,摆上这很多鲜花。
哪个女子见了不会羡慕,反正暮西暇见来是羡慕了,她原以为自己,永远都不需要一男子的宠爱,可在见了年馨儿,见到苍寞寒待她的好,她才明白自己是孤单的人,她也想享有这样的宠爱。
一个人闷在实验室的时候,曾以为一生想要的就是这一切。
她几人驻足看了许久,暮西暇越来越沉迷去看,最终偏过头去移开了眼睛。
“姑娘带我去那居所吧,进了那里,还要收拾一番才能入住啊。”暮西暇轻声道。
那侍女与她垂头一应,几人便走开了。
苍寞寒他扶着年馨儿行步,偶然抬起头来,见着暮西暇她走了过去。
她若是居在岚依殿,那么自己在这里常来常往的,便更容易遇到她了。
那时年馨儿开口说要她搬来,苍寞寒本想找个说辞推了,可却开不了口。
他还未想好,该如何安置她。
苍寞寒无心要她入宫,暮家女儿,只一位入宫为妃就已足够。
她该去往何处呢,想不到,放她出宫吗?那么回王府去?
事与愿违……苍寞寒也觉着自己,违背了最开始的承诺。
他曾说过,要暮西暇在王府安心等,到了时候自然接她入宫。
可哪想到至今日,一切都改变,苍寞寒心中有许多想法,想替她做到,可最终,也只是她一人孤零零在这宫中,自己所为,便是小心翼翼,在暗处困住她的步子。
接纳她入宫不可吗?苍寞寒慢慢行步,眼瞧着她背影,心中暗暗的问自己,接纳她入宫不可吗。
想来不可,不可……她十六载的痴呆,都是因自己而起。
“陛下在想什么?”馨妃她面带着浅笑,偏过头看了看他。
苍寞寒回过神来,与她相视一笑,淡淡的,摇了摇头。
他已不愿再去爱暮西暇,大概是此时,自己的心境,和那时不同了吧。
唯有此刻,馨妃她陪伴在身边,苍寞寒才觉着自己有些明白,那踏踏实实,真真切切的爱是怎样的。
而在他心中,从前那暮西暇,只是个魅影罢了,他匍匐身下,满心愧疚,想要去弥补她,可她却丝毫不知的一个魅影。
“朕实在想不明,你将暮家小姐召到身边是为何,她姊妹已入宫为妃了,其实她暮家人也不会坐视不理吧。”苍寞寒好声道。
雍亲王府中人,待暮西暇如何,他是很知道的,若不是他在暗中护着,只怕她都活不到今日。
“臣妾是觉着她一名门女子,在尚寝局中过活辛苦,所以要她来住,倒是没想其他。”馨妃听他所言才有些心虚。
“也是,暮家二妹都入宫为妃了,暮家大小姐怎还会受这委屈嘛。”她一笑说道。
苍寞寒只听她说着,她心思不深,考虑也不周全,不过却信她所言是真。
“不然臣妾去向暮昭媛传去一句,她姐妹两人住在一处也好,总归比起臣妾亲近。”年馨儿再道。
暮云暇她两人虽是姐妹,但并非一母所生,而且暮西暇那庶妹,自来对她有敌意。
两人一同入宫,从无交往,若是换做别家姐妹,初入皇宫定然常来常往的。
本就无交情,此时要暮西暇前去与她同住,这不是为她惹事。
暮西暇哪里是暮云暇的对手,从前她还在痴时,雍亲王府中人都欺辱她。
暮云暇就更不必提,在从前人人看来,那痴女就平白的,不必出生在这人世。
没有暮西暇,暮云暇她就是长女嫡女,平白有了她,暮云暇便只可称为庶女。
她姐妹二人之间有介,不可牵连一起。
“她姐妹二人不合,朕很早就知道,并非是同枝生,她姐妹两个不和气。”苍寞寒随着说道。
她们姐妹两人为何不和气?皆是雍亲王家女儿,莫非从前毫无交集吗?
既是一家人,总该来往过。
“她姐妹二人为何不和?”年馨儿奇怪问道。
一个性子强,一个性子缓,一个是续弦正室所出,一个是嫡母先逝。
一个是明艳无魂,一个是如秋清楚。
都是好女儿,她们之间不该有这许多纠葛。
本是一家人,可这亲王家,皇家,哪几位兄弟姐妹,可真称得上一家人。
“你也是官家女子,家中就没遇过这些事吗?这嫡女庶女,不和也多,雍亲王家还要复杂些,也是那嫡女生来痴儿,那庶女得势太能干了。”苍寞寒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说了,也的确如此,他多年间,为护着暮西暇,对雍亲王家各事都知晓。
年馨儿听此言,轻笑一声,“臣妾家中独女,虽不是大富之家,可也是父母掌中明珠,倒是没想过这些,想来多年间,暮大小姐就是在王府中,也受过不少欺负吧。”
“臣妾瞧她,为人默默的,也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总见她眼中有些寥落。”年馨儿望向苍寞寒轻声道。
从前,她神志不清,苍寞寒只将她视为安放自己心事的躯壳罢了。
她的寥落,苍寞寒也不明白,对她,苍寞寒也只是痴恋着她容颜,与深扎在心的愧疚。
甚至,连与她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曾说过,甚至,都不知她是何性子。
这天下的疯子,也是千奇百怪的,而暮西暇她疯起来,也是令苍寞寒怕。
不会有人,除非亲人医者之外,不会有人会仔细的看,那疯子整日都在做些什么。
她想些什么,是否还有神智,苍寞寒曾照顾过她,曾看过她睡熟的模样,她的美丽,真不该与痴傻二字相联系起来。
“她从前心痴,而今痊愈了,看来是会与常人不同,你往后小心了,朕总怕,你与她……万一被她伤到。”苍寞寒好言相劝。
其实是他心里觉着,暮西暇再不如年馨儿对他重要了。
“陛下可不要吓我,那时我见了暮家小姐,她看来好好的,只是话少一些,若是要旁人听去……陛下你可成了什么。”年馨儿止步与他好言道。
这男人是否都如此,他爱时,身旁那人便是宝贝,不爱时,或是有更爱的,就会有一方被偏袒。
不过,幸好暮西暇并不爱他,只是见了他疼爱旁的女子那模样,有些心动,觉着自己也该有个人疼爱,可她,是从来不需要人疼爱的。
苍寞寒听她这话,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的确,是如此,他也发觉,自己心中并不将暮西暇放在守卫了。
往后,只怕就连疼她也难以做到和从前一样了。
他此时没有觉得辜负了暮西暇,他只是辜负了他自己,他的内心。
“好,朕不再说了,你与她在一起,小心一些。”苍寞寒再道。
无论如何,苍寞寒此时有了年馨儿,实在无法将自己的爱护再分出去。
他比较着,是肚子里这胎被他看重,还是那傻女被他看重。
少年的愧疚之心,迟早会减退的,他已感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
“我不再爱她了罢。”哀哀的出了声。
年馨儿正瞧那香花,没能听个清楚,“陛下说什么?”
无用的闲思罢了,苍寞寒浅笑着,“没关系的,闲话而已。”
人在不同的时候,总会有不同的想法,现在,苍寞寒发觉自己改变了。
随后,便随年馨儿回了内殿,她喝过安神茶后,便卧下去睡了。
苍寞寒就守在她身旁,想着自己的心事。
此时太阳已渐渐落去,余晖撒进殿内。
他手抚在年馨儿手臂之上,瞧她的模样,她并不算是美,可她的皮肤甚白,白如雪,要人看来喜欢。
他正想着,想暮西暇,想她搬来了岚依殿,想着今后,会多多的见她几面。
可如今与她碰面,对自己来说,竟成了压力。
有她在,便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自己曾经的想法。
提醒他,做了背叛的事情。
此时长陵赶来,至殿外,他影子铺进殿中,很长。
长陵进他寝殿,从来不必先禀告,便也自然而然走进来了。
“陛下。”他步子轻轻的,走至苍寞寒身旁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