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燕哪里猜到,他所能想到便是将花瓣浸泡水中,他根本不知何为药剂。
西方化学在此时还未传入东土,那不过最为简易化学。
京燕将那瓷瓶放于桌上,只眼瞧着暮西暇只等她给出解释。
暮西暇见他神情嗤笑道:“方才御医还说不耻下问,怎这时又变卦了,岂非言而无信?”
她若是激将更不会发问,京燕淡淡笑着,“我便等小姐说明,这到底为何物,如何这清水当中染有颜色,为何带有草本香气。”
顿了顿而后又道:“你若不说,我便也不问了,反正燕某人学医已有二十载,单凭古书古法,再加在下研习之道,此生也已够用了。”
他倒是不求甚解,听他所言暮西暇只一笑,便也直说了,“这个呢叫做药剂,我是用闺房内,平常饮茶所用青瓷小碗制成提炼器具,提纯而来。”
“提纯?”京燕随着重复道,这新奇字眼他从未听过。
暮西暇跟着点点头,“提纯便是将草本当中精华提炼,而我所提炼也是粗制而已,当然也有办法将纯度更高药剂提炼而出,不过很是麻烦,所以便不做了,而这纯度,也比起御医所用那草本效用多出几倍。”
“当真?”京燕有些不信,挑起眼来狐疑神色望向她。
而暮西暇只是浅笑,若是将这些都与他讲明,只怕几日几夜也讲不透彻,“御医只管信我,这些我便送予太医做见面礼吧。”
她这礼物新奇古怪,京燕到此时仍是将信将疑,不过她好意领受就是,笑道:“那我便收下了,多谢大小姐。”
大小姐这称呼是旁人叫的,暮西暇从不以她雍亲王府嫡女的身份为傲,是真心想与这位京燕御医相交,四皇子曾说,他为医中怪才。
可昨日自身与木苍儿前来求医,却未见他怪在何处,可想得见他行医之妙法,应道:“那么御医领受小女好意,小女便特此准许御医直呼我其名吧。”
她这小小女子口气不小,京燕还未验证她所说真假,她倒与自身攀起交情来了。
“好,西暇。”京燕也爽快,她这话才出口,便叫起了她的名字。
她这名字可别有韵味,西暇,西方天空云霞,西字倒有西宫之意,再想来她未出生时便被许给太子为妃,而今圣上薨逝,她若未被家族牵连,此时应当入主未央宫之中了。
只可惜她命运改变,却成了粗使宫婢。
“那么京燕太医可否要小女一见你那怪医绝学呢?”暮西暇浅浅一笑发问。
想来是四皇子与他说起自身,京燕面色不变,只挂着那浅淡笑容,双手相握藏于袖中,端坐说道:“我并非有何绝学,不过一些小把戏罢了,那医道也是从古书当中而来,想来小姐也曾读过医书?”
暮西暇所学皆是前人积累千年万年精深学问,而且与京燕所通并非一流,“我在王府养病之时,曾在父王书房读过几本。”应道,而且所看医书,皆是有关草本效用之类。
看来她的确爱好医道,京燕越发对这小女子刮目相看,跟着问道:“那么小姐是否爱好?”
这便是她本职,何谈爱好,最一开始从医也并非是因为偏好,手术刀,药剂,那是十分枯燥之物,只是苦修数十载,取得成效之后,所带给自身的声名,令自身十分骄傲。
“并非,而是我……”而她话到此处又不知该如何继续,若要解释,便要将她从医以来所做全部告知,那便更是几日几夜也说不完的,更有只怕与他说了,他会与棠花一般,将自己所言视为胡言乱语的疯话。
所以不说为好。
“你志在行医济世?”京燕再度问道,只想弄清,她这闺中小姐衣食无忧,平常女子皆是在意穿戴吃用,为何偏偏她不同,却爱好医道。
想来甚是有趣。
确实,在来到这时空,确实想过此生便做那济世游医,可惜天不遂人愿,她的命运已被亲王嫡女身份所定格,想要跳脱这身份绝非易事。
所以是得安生度日,只随暮西暇她那人生去过。
再者放弃锦衣玉食,在过了几日小姐日子便也不舍得了,入宫为侍完全是没再挣扎,顾虑雍亲王一家,免得再为母家平添麻烦,所以今日便在此了。
暮西暇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京燕见此不解问道:“那是?”
“人各有命,在人各有志之前,我的命运,便是作为雍亲王长女,此生可能并无选择机会。”平声应道。
她这话里,似乎有说不尽的惆怅,而她这张美丽容颜,在此时不过二八年华,就如鲜花还未到盛放年纪,听她这似乎深有体悟的感慨,京燕觉得很是有趣又很好笑。
“不想小姐年纪轻轻竟有此见地。”拿过瓷杯碰到唇上。
他那潇洒坐派,和这句有此见地令暮西暇不舒服,虽然这副身子只年十六,而她这一魄已是二手出头,与京燕现今年纪相仿。
“你便是说我装腔作势喽?”挑眼反问道。
并非并非,京燕轻笑,“小姐自有绝学,我怎敢轻视。”抿了口清茶又道:“那么小姐为何想与我相交呢?”
她这早起便直奔太医院而来,只怕并非只为那一碗汤药吧。
到底所为何事?是否是在这深宫当中寂寞难耐,所以便来太医院消遣。
京燕虽为潜心研习医道之人,但对皇族王族也有一番了解,这亲王贵女也许心性浮躁,想法新奇,所以想要与自身相交,以解宫中为仆寂寞。
可看来她并非像是那简单之人,京燕不得不小心。
他只与四皇子有过交情,四皇子他本性恬淡,不是贪慕权贵之人,而又豁达睿智,再来看重自身医道之精,所以多加提携,京燕对苍绪稽怀有感激,听闻暮西暇她所言是四皇子授意而来,所以才对她毫无戒心。
今日她来行事唐突,京燕不得不对她谨慎。
与他相交之心十分分明,他既看出了,暮西暇也不会躲闪,应道:“这自然,我倾慕御医学识,所以想与御医作为好友。”
她倒是不掩心事,竟直接答话,京燕他面色沉静,问道:“为何?我平民出身,而人又孤僻,你为何愿与我相交。”
莫非钟情?可京燕却不敢猜测这缘由,她为亲王之女,虽此时落魄,兴许哪日困境解除,不必此时便急于自降身价吧。
暮西暇浅浅一笑,他对自身评价,只是旁人待他看法,他能得皇亲看重,这便是他自身才能所致,如此说实在自贬。
“御医过谦,你的好处四皇子见得,我也见得。”暮西暇此时面色黯淡下来,想来京燕他对自身已有戒心。
果真是对他态度太过,要他心生防备。
而自身确实好意,也是诚心相交,想在这境地继续医道研习,必要有人为伴才可安心啊。
“我昨日为小姐与苍儿小姐所配药方,不过一般,小姐过誉了。”京燕神色浅淡应道,暮西暇她所表现与自身过分亲近,必定还有内情,她若是不将实话说出,是不会信她。
京燕所遇之事众多,只求专心医道,不想再生旁支,若她别有所图,京燕也对自身量力,恐怕不能相助,再者草民出身,恐怕皇家之事也无力相助。
他态度骤变,暮西暇不敢再多言,垂首看向腕子上那白玉环来,如今身外之物,也只有这玉环可拿出手来,便取下,放于手掌之中,递与他面前,“御医可否收下?小女心意。”
此物乃是入宫之前,乳娘所赠,乃是暮西暇她生母之物,于自身并无意义,她与旁人皆无感情,只念乳娘几分好,此刻只愿能够与面前这桀骜男子共商医道。
“这玉环通体纯白,恕京燕不敢领受。”京燕平声应道。
他若不接受,要自身如何开口啊,暮西暇自嘲一笑,又将那白玉环戴在腕子上,念道:“只是一人寂寞罢了,御医若不愿相交,那我便自知了,只管安守本分就是。”
听她所言,京燕又觉自身防备太过,补道:“小姐只将心中所想与我说明就是,若我能够相助,自然应允。”
暮西暇从不做那偏占便宜之事,苦学数十载,只到那对身外物不必追求的地步,只想安心研究,为人类发展略尽绵力,这宏伟口号在此境地她也不愿再说。
前生,还有一项没有完成的药剂配置,只差那么一点,在研讨会之后想来便有答案,偏偏天不遂人愿,她竟到这里来了。
想来便是心中苦闷,叹了声,而后扬起脸来,看向那敦厚房梁哀哀道:“HIEN。”念出了那药剂名称。
“什么?”京燕听她所言更是满头雾水。
一个英文名称罢了,与他说他也不会明白,这是平行时空,是否存有英国还是两回事。
至于为何这里也讲普通话,那就不得而知了,暮西暇也不愿去想那无用之事。
“我读医书,是为了寻到几味药罢了,我不通古医,但却比起御医所懂更多。”暮西暇挑眼看向他,自身所懂,这化学提炼不过冰山一角,甚至连一角都所言其过,那只为一小小冰碴罢了。
“你,是否病症还未痊愈?”京燕怔怔望向她,听她方才所言,便将心中忌惮放下。
她这女子胡言乱语,也分不清那句是真,那句是假。
“是啊。”暮西暇平声应话“你昨日才为我开配药方,我不过服药一日,身子还未好转。”
所言不在此处,此刻京燕在听她这许多胡言乱语之后,便猜想她是那疯病没好利落,此时复发,“不。”京燕应声,而后抬手抚上她额头。
温声问道:“小姐今日是否眼前曾有幻觉?是否夜不安寝?”
他为何问起这些?暮西暇才要与他说明他心中疑惑,怎在此时问起这话。
而京燕在抚摸她额头,确认她体温无碍,将手拿开怔怔望着她。
暮西暇她双睫扇动,还未想到京燕此举是为何,“你是何意?”与他发问。
“想来小姐是那痴病未调理好吧,前日四皇子与我说起至府上为小姐诊治,却突遭变故没能到往,这病确实难医,便要京燕再为小姐诊脉吧。”说着京燕便起身,到他那摆放药材的木柜当中取出软垫,而后回至原位,“请小姐将腕子搭上。”
他是……莫非他是怀疑自身神志有恙?
被当成傻子已是忍无可忍,从前棠花不解也便罢了,莫非人人都将她视为那傻子,“御医可否听小女将话讲完再做定论。”拧起眉来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