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西暇眼瞧着惠贵妃远走,今日终于得见,这便是苍绪稽他母妃,看那眉眼,真的相像,皆是温厚好相貌。
此时听得那内监尖声问道:“报上你所在哪局哪司,姓名,咱家将你处置后,送回你上司处,再加严加管教。”
暮西暇只得答应,俯首应道:“奴婢尚寝局中,名暮西暇。”
而这内监久久在主子身旁,对朝中大元自然也熟悉,听暮西暇此名,怔了一怔,再看她相貌,她一身常服,并不显得十分美丽,再仔细看那眉眼,果真是一等一美人。
“暮西暇……”他怔怔重复道。
听得此名,想来宫中人人皆会放过吧,暮西暇只盼能免去责罚,这一世已是荒唐了,不再受苦就是。
而惠贵妃还未走远,听得她说是暮西暇,听此名,止步转过身来,再仔细瞧她那模样,果真是与先王妃相似。
她长长吐出口气,凝神思量片刻,吩咐道:“孙公公,将她带回我宫中。”而后便转身继续走去。
无论何种结果,皆是因一暮西暇。
那内监脸色改变,平声道:“随咱家来。”
而后暮西暇便起身,拉过桃枝,跟随那内监而去。
桃枝心中忐忑,她不过一小女子,没见得如此阵仗,弱声问道:“姐姐,我怕。”
这雍亲王府嫡女,果真是个惹眼角色,她猜不到,惠贵妃要她回宫所为何事,不过终究不会加害。
到底还有雍亲王家,也就是太子一层,雍亲王为太子之事牵连入狱,太子多少也会庇佑,况且那日皇后也曾说,只待太子登基,家中危难便可解除。
“没事。”暮西暇俯下脸来和她轻声道。
自御花园中,至惠贵妃宫室,华清宫。
这处宫室别致,比起未央宫来逊色几分,不过也可彰显惠贵妃她受宠程度。
暮西暇牵过桃枝走进殿中,惠贵妃入殿便在软塌之上落座,侍女为她拿过一盏香茶。
这华清宫中处处弥漫着檀香味道,想来这位惠贵妃也是位喜好清净之人吧。
暮西暇与桃枝跪在地上,惠贵妃轻抿一口香茶,开口道:“你是雍亲王家的?”
“正是,奴婢暮西暇,几日前随大选之日入宫为侍。”平声应道。
惠贵妃自然知晓先帝下令,她姐妹二人皆已入宫为侍,亲王之女,的确可惜,白白废了她这显赫出身。
“本宫知道,那么这小女孩儿?”惠贵妃俯下眼睛,看向她身旁的桃枝来。
桃枝她无关,不过是婢女之女罢了,暮西暇应道:“她不过是尚寝局中一女侍遗孤,今日她与我一同出行,并不关她事,是我领路走入御花园中。”
桃枝明白暮西暇维护,此时就在惠贵妃身侧,她不敢出声,只将头垂下。
“那便你一人受罚就是,要这小女孩儿回尚寝局,她年岁还轻,本宫不会重责。”惠贵妃轻声交代道。
听言,暮西暇偏过头看向桃枝,“回去吧。”
“姐姐你?”桃枝怯生生望着她问道,若是因为自身要暮西暇受了责罚,她也会心中不安的。
“只管回去。”暮西暇没再多言,轻轻推了她一把,桃枝便由内监带出了殿中。
而暮西暇她见桃枝走后,再是俯下头来。
惠贵妃眼瞧她,轻声道:“你便每日来我宫中抄写佛经,为先帝超度,足够两千卷后便是,今日之事,由内监按宫规处置。”
之后抬眼看向内监道:“由你处置,拉至宫庭外,处置过后,便要她回去,告知崔尚宫,对此女严加管教。”
她既为雍亲王之女,而雍亲王家又与太子私交甚密,她与皇后之间意见颇深,既是与太子有关之人,她自然心中嫌恶。
但也不可将意图表现明显,如此教训解解心中恶气就是。
“是。”内监俯首道。
而后转眼看向暮西暇,他那强调阴阳怪气,“暮大小姐请吧?”
从来狗仗人势,这内监心气好让人恶心,暮西暇只管默着,走出殿中,便见庭中摆放一张木制长椅。
那内监在一旁说道:“不守宫规者,赏三十大板,这是祖宗留下规矩,专门便是为整治那些肆意妄为之人。”
妄为,入了这宫中为侍,好似卖身至此,暮西暇神情没有改变,只默默听着。
那内监又道:“暮大小姐不要怪罪,宫规如此,惠贵妃有言,咱家奉命行事。”
他这话听来浓浓讽刺味道,暮西暇没有多言,只趴在那木板之上。
内监递过眼色,给他身旁两个小太监,那两人手执两块手掌宽度木板朝暮西暇走来。
她趴在木椅之上,转过头只看了一眼,便被吓住转过头去,将半张脸挡在手臂内,那一下挨在身上,几乎要痛晕了过去。
她不敢喊叫,亦记不得去数次数,直到满头大汗,脸色煞白后,屁股上已是火辣辣的疼,那两名内监才停手。
“暮大小姐好骨气,竟一声也未叫出来。”那内监在她一旁讪笑道。
莫非这条命赔在这里他也不会可怜的吗?人心冷酷,她也从未期望过何人给予她爱护,痛到快要晕过去了。
暮西暇她将头垂下,只听那内监道:“你二人,将她送回尚寝局中,交由崔尚宫处置。”
“是。”那两名内监答应,而后架起暮西暇从高台石阶之上走下。
她双腿也用不上力气,几乎是被拖行。
此时苍绪稽正巧前来请安,见暮西暇她头发散乱,狼狈不堪模样,将那两名内监叫住。
“这是为何?”忧心问道。
她好端端在尚寝局中,怎会来这华清宫呢,瞧她这样子,怕是挨了毒打吧。
暮西暇她眼前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面前何人,她虚弱吐气,而苍绪稽见她如此,忧心问那两名内监,“这是何故?”
“奴才不知,是惠贵妃所发落。”其中一人应道。
是被责罚太过,只怕她半条命都要丢去。
苍绪稽没再多言,径直便奔华清宫内殿而去。
进入殿中,先是立直与惠贵妃行礼,“见过母妃。”
“你来了,快来,母妃有几日未见你了。”惠贵妃温温笑着,“你既然留在长安,那便搬回华清宫来,与母后同住就是,也好多多陪我几日。”
苍绪稽一笑至她身侧入座,“我已封亲王之位,便不可久居宫中,儿臣自要守皇家礼数,不可逾越,其实母妃若是想儿臣,儿臣便常常回宫陪伴就是。”
他在想,为何暮西暇在华清宫受此毒打。
而惠贵妃听他所言,只恨他不争不夺,先帝在时,已将兵权交付,他为何如此不上心,难道就看得那皇后将他亲生母亲压在身下,要向那仇人的儿子俯首称臣。
无论是否长子嫡出,他有才有德,哪里比不得。
惠贵妃她脸色沉住,苍绪稽小心打量她神色,问道:“方才儿臣来至华清宫,见一女侍被毒打下半条命去,所为何事?”
他也知他母妃心地宽厚,从来极少责罚宫人,而暮西暇她又为尚寝局中人,莫非来此当差,不巧行事出错才受责罚吗。
“无事,小事而已。”惠贵妃随口道。
她这话出口,又细想来,苍绪稽他是认得暮西暇,无关宫人,他何必多问。
“你是认出那人是暮西暇吗?”跟着问道。
自然认得,他多番前去雍亲王家,自从岭南回朝,常往之地便是雍亲王府,对暮西暇自然熟悉。
而且对她,更是出于男子对女子之爱护,若不是她早先与苍寞寒有婚约在前,凭她美貌,与那清澈心思,倒真想与她试上一试。
“母妃为何责罚于她。”苍绪稽并未回答直接问道。
为何他想不到吗?母壮自是为子,他不争气,要他母妃见得与太子相关之人便心中气恼。
“她行事不端,乱闯入御花园当中,宫中规矩,必是要受罚。”惠贵妃凛然道,她抬起手中丝质手绢抵在鼻子之下。
这几日总为先帝离世伤怀,想到在先帝不在后,那皇后待她脸色便心中难过,不觉眼圈便又红了起来。
见她难过,苍绪稽便不敢多言,“母妃保重身体,不过小事而已,宫中之事,有内监总管,有各局各司掌事管教,也省的母妃多费心了。”
她也不必,如此重罚,想来暮西暇她性情飘逸,而且本为亲王之女,在尚寝局中自然憋闷,至御花园中转转又有何妨,况且既然已知她是谁,也要顾及亲王一层。
“暮西暇她为亲王之女,母妃你实在不该,在皇兄即位后,雍亲王一家再度起势,你岂非是为自身找上麻烦。”苍绪稽好声道。
他已成人,在前朝效力,而惠贵妃为先皇宠爱多年,本是一深宫妇人,除非相夫教子,对权谋之术更是一窍不通。
“你怎样想都是,反正母妃一见她便咽不下这口气去,你若是争气些,我何至于此。”说到此处惠贵妃滑下泪来。
一见她落泪,苍绪稽便无话可说,叹了声道:“大势已在,母妃何苦强求,皇兄他早在太子之位,且雄才大略,有为君之才,你我母子安守本分就是,父皇他对你我已是厚待了,切不要再生出非分之想。”
随他,惠贵妃自知强求不得,她这儿子本就是温厚性子,垂下眼来,捏过手绢将眼角泪珠拭去。
而她就是忍不得皇后欺凌,日后皇后便位居太后,以她多年与皇后过节,只怕这华清宫也住不得几日了。
“母后只怕择日便要搬出这华清宫了,你只等着为母后收拾行装吧。”惠贵妃带有些小女孩那娇蛮口气道。
苍绪稽只觉好笑,其实即便出宫想来也是好事,与其与皇后整日四目相对生那闲气,不如过自己的清闲日子。
女子之间事情,苍绪稽也觉好笑,他母妃与皇后都为长辈,她二人之间斗嘴生那闲气,不便多言。
“那便离宫吧,父皇赐我一座府邸,不然母妃便搬至我那处。”苍绪稽温声道。
这女子心眼是小些,不过此时想来暮西暇,可是难得那心胸广大女子。
他不是过些日子还要回岭南领兵,听他这话问道:“你不是还要回岭南去。”
“皇兄与我说,不愿我再受那边关苦寒,令我回朝改作闲职。”平声道。
听他此言,惠贵妃怔住,她从来不将苍寞寒与皇后视为好人,想他要苍绪稽回朝,此意便是收回兵权。
想到此处,惠贵妃脸色沉下,碎碎念道:“太子与皇后一般,皆是那得寸进尺之人,绪稽,你为何如此?你哪里像是母妃亲生?这般软弱性情,日后只怕命也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