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望着天空的蓝色,很美,很美,好久没见,那雾霾下的蓝天。
我以为从那天以后,与白瑾瑜的联系,就会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越飞越远,似乎飞向这片蓝天的尽头。
那天,玥玥说的每一句话,都像颗手雷沉在我的心里,可以轻松扔出,却非要死命藏着。
“嘉央!老王喊你!”我一个激灵回过神,怎么最近老是望着天空发呆?离那件事发生,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故意放慢了脚步,走去老王办公室的路上,曾经一直担惊受怕着,现在倒也百毒不侵了。
我敲了敲门,门是虚掩的,便直接推门进去,里头只有老王一人,埋着头趴在办公桌上,似乎有些难受。
“王……王主任?”我小声试探着。
他缓缓将头抬起,故意将头侧向一边,“哦,是小陈啊。”我听他语气中带着些沙哑声,莫非是刚哭过。百毒不侵的金刚老王,也会哭成这样。
“嗯,主任,是不是我们班的学生……”
“不是,不是。”他这么一说,我就松了口气,但心里头又掂了起来,那是怎么了?
他顿了顿,从座位上站起身子,我才清楚看见他的眼眶发红,“我,这几天有些事,要请几天假,我们班的孩子呢,想要请你管个几天。”
“我?”我有些惊讶地看着老王,先不说我是这学校资历算浅的老师,就看平时被他骂的狗血淋头的样子,也不该把这重任交给我呀。
“小陈啊,以往是对你凶了些,我看你和我女儿差不过年龄,只可惜……”
“?”
他停顿了一下,又转过身抬手抹了抹泪,重新振奋精神说道,“不说了,小陈,就这几天,也算帮我个忙!”
我从未见过老王这样,我刚来学校那会儿,便有人告诉我,这个学校的人魔王,在他手下,必然会被虐待得体无完肤。不幸的是他是带我的师父,果真,每天被枪林弹雨攻击,才练得我现在的百毒不侵。
回到办公室,我上下打听了一番……
大概三个月前,老王的女儿被查出肾衰竭,老王女儿比我小几岁,大概今年就大学毕业了。这样的噩耗,让整个家几乎垮了,不说诊断的资金,就是面对女儿一次次的诊疗痛苦,二老也无法承受。
二个月前,老王女儿的病情恶化,除了换肾治疗,天天只能靠着血透换血。眼看着****就要到了,那女孩的病又由肾衰转而成了心衰。
大概是这个月的月初,女孩结束了三个月的治疗,在医院过世了。老王本来五十多岁的人,没多少白发,这三个月后,倒像老了十岁。
我答应了老王,不是因为同情心作怪,而是我觉得我似乎误会了老王那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从一个做事犹豫不决,处事丢三落四的人,愣是被他调教成了学校的精英,却依旧在心里责怪他。
于是,我帮他看管了四班的孩子一个星期。与我任教的五班不同,四班的孩子,一向是全年级学风最优良的班级。
起码,我走进教室的那一刻,是这么以为的。
“老师,这里是四班。”一个带牙套的男生似乎认识我,想要提醒我。
我立了立衣领,毕竟是老王的班,我要树立好形象,“同学们你们好,由于王老师家中有些事,所以这个礼拜,由我当你们的班主任。”
我以为台下应该是一片唏嘘,交头接耳的景象,没想到却是雷动的掌声和欢呼。
靠近讲台那一桌小声说着:“这不是五班那个陈嘉央嘛!太好了,据说她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我尴尬笑了笑,原来我是出了名的,只不过是出了名的在学生面前软弱无能,我真该学学当时阎王的气场,压倒省立中学所有的学生。
“好了,大家整理一下,下节课就要开始了。对了,班长中午来我这里一趟!”台下一片唏嘘躁动,似乎他们等待这刻已经很久了。
就像我们学生时代一样,看见漂亮的老师会起哄,看见凶狠的老师会背地说坏话,看见好脾气的老师则会……则会狠狠耍一把?
我顿时停下脚步,这些个孩子,不会是想……
嘟嘟嘟……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玥玥……
“玥玥,怎么了?”面前那几个迟到的是我们班的,见我一溜烟跑回了教室,我还没来得及抓住。
“嘉央,周末有空没!?”
“嗯,应该有,怎么了?”我故意在窗口张望了一下,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窗口张望,不能正大光明进去?
“我今天遇到肃肃了……”省略这里对与肃肃重聚的场景,因为等她讲完,我已经从教学楼回到了办公室。
“然后呢?”
“哦,肃肃说,省立要拆了,据说建了新校区,明年就要搬走了……”
我恰巧瞥到桌子玻璃板下压着的照片,是我们在省立拍的最后一张照片。指尖触过每个人,终究在那个人上停下了……
“哦,所以想去拍点照?”
“嗯,周末,肃肃说,就我们几个人,回趟母校,也算是做个告别吧!”
“就我们几个,是哪几个人?”
“哎呀,不过就是,你,我,刘畅,肃肃……嗯,还有我家六月呗……”
我点点头,虽然不知道打电话点头的意义何在,但我还是习惯性点头,“好,那你时间定了,告诉我,对了,记得带相机!”
想了想又说,“手机也行!”
我回头,一个女孩站在我桌子前看着我,她扎着马尾,微笑的样子,感觉空气中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同学,怎么了?”
女孩圆圆的眼睛打转,看着我,“我是,四班的班长。”
“哦,瞧我这记性,坐吧!”我指了指,那边用书摞成的天然板凳。
“不用了,老师,我站着,站着就行。”我尴尬朝她一笑,却又突然想起,他们班给我的三字标签——好脾气。
“嗯,你叫什么?”
“莫安。莫愁的莫,安静的安。”我想真是个奇怪的名字,莫愁,是没有忧愁的意思,那么莫安,难道是不安的意思吗?
“哦,这几天你们王老师不在,你组织组织班委管一下班里的纪律,别太松了。”
“好的。”莫安点头,微笑着,看着像是个人精,特别讨人喜欢。
这个女孩,有着说不出的奇怪,总觉得那副让大家喜爱的样子下面,还有别的东西,只是我不会捕捉,也不敢捕捉。
(题外话:这里让莫安出场,也是为了宣传即将开启的新坑《莫言安处是桃花》)
大概这就叫做回忆,一个街道,一个建筑,一群人。我以前总是听陈可讲他年轻时候的故事,然后听着,忘了。而我自己的故事,却不用讲给别人听,依旧记得清楚明白。人们说老年痴呆都是这样,
省立高中是这座城市最古老的高中,除了二进那座教学楼失火烧了重建外,其他都是些民国时期的红墙瓦房,似乎老的很有特色。即使这样,那片土地还是会被铲平,然后造上高楼,等待被人们遗忘……据说新建的校区在边江特别大的一块地,有游泳池,有气派的大门,但却好像少了什么。
我所记得的,就只有在这个繁华的街道里,宁静、富有书香的学府,它才是我真正该怀念的地方。
习惯地坐在学校对面的肯德基等他们,这世界上有许多肯德基,白胡子老爷爷的炸鸡,微笑的店员,却只有这家让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嘉央!”玥玥拎着六月朝我走来,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笨重的相机,似乎是那种专业人士才会用的单反。
“阿姨好!”六月咧着嘴看向我,我摸了摸他那光脑袋。心里不知为何念叨着,白瑾瑜是哥哥,我是阿姨,算是给我加辈分吗?
“玥玥,你这,这东西,你会用吗?”我指了指那个笨家伙,似乎看很多摄爱好者都拿着这个笨重的相机,可是,我们这里谁是摄影爱好者?
玥玥一笑,左手一拉,挽过刘畅,“他会用就行咯!”我看着刘畅迅速飞红的双颊,想起五年前知道玥玥出国消息时,他和我说过的一段话——不知道,或许她会成为最好的她。
五年过去了,果真,现在才是玥玥最好的安排。在祝福这对佳偶的时候,也要关心一下我们这么多年雌雄难辨的肃肃。
肃肃喜欢掐着点到,一身花格子衬衫,让我更加喜欢“雌雄难辨”这个词了。
当年全校最没存在感的体育社小分队在今天又凑齐了,似乎五年后的重游,却总让我有种错觉,是五十年后的重聚,大家伙也老成的太快了。
之前还嘲笑过陈可,说他们老年人的同学会总是喜欢故地重游,回忆拍照什么的,实在无趣。因为我一直有种错误的观点,认为年轻人不会念旧,我想,是我错了。又或许,我不再是年轻人。
“诶诶诶,还记得吗?这里!”肃肃一窜,站到那个花坛上,指着门口数过去第一棵法国梧桐,摆出一个大字,“我们在这里摆过摊!”
玥玥笑着点头,拉着刘畅拍照,“当然记得。我记得当时社团迎新,咱们社啊,可是一个人都没……额……”玥玥突然转过头看向我,傻笑。
我笑着看着玥玥,再看向肃肃,“你们,想干吗?”自然,当初社团招新最不受待见的就是大家口里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体育社。
“没有没有!”话音一落,两人相视一笑,一溜烟窜到了教学楼里,倒是刘畅在后头背着六月看风景。
因为老校区已经搬空,过道显得异常安静,没有读书声也没有打闹声,只是看见浅绿地面上的几个斑点像是之后脱漆形成的。
“诶诶诶!先去我们班!”玥玥拉着刘畅和六月跑进教室,“六月来来,到妈妈这里来,我们啊在这里拍……”
肃肃整了整他那件花格衬衫,不屑地摇头,“陈少,我去后面拍点自拍,这一家子太晃眼了!”我点头,也朝着教学楼深处走去。
楼道间贴着喜报,大概是模考的前一百名。我想光荣榜就是要这种鲜艳的红色才显得与众不同……而我们只会在那张普通的A4白纸上。
也不知道这个地方为什么要拆,分明五年过去,这里还是原来崭新的样子。玉兰花春天依旧会开,桂花也依旧会在秋日里飘满整个学校,似乎可以明白那句诗了,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溜进了一个陌生的的教室,随手拿起来一支粉笔,在那墨绿的黑板上画画。想起了五年前,白瑾瑜给我们C班补习的场景。
……
“陈嘉央,选择题第五道选什么?”
“我…我…,我选A?”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不知道哪来的自信,心存侥幸能蒙对。
“这题正确答案选D,可能很多同学选了B和C,要注意题干中的反应条件。至于选A的同学,要是还抱有三长一短选最短的想法做题,就真没救了!”底下一片唏嘘。
“陈嘉央,这个反应的产物的物质量是多少?”
“陈嘉央,柠檬酸循环的过程是什么?”
“陈嘉央,说一下体循环的过程。”
……
我突然笑了,想起这种悲惨历史还能笑得这么开心,我怀疑我脑子是不是出问题了。可能是学生时代远去了,对于老师和同学以及学校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受。
突然瞥到墙角处,一排用黑色水笔写着的字:乱涂乱画可耻,可耻!……我们那时候是那么的幼稚可爱,记得那时候我曾经也偷偷把三角函数转换公式抄在了墙上,结果没过两天就换了座位,年轻的计谋总是会被扼杀。
二进的外墙本来是雪白的颜色,后来发黄,然后被爬山虎占去一半。而在那一片片叶子中间,我们仍旧可以依稀看见一朵朵的玉兰,是当时文学社社团活动的作品,曾几何时,那也算得上是校园独有的景观之一。
而或许只有我知道,站在那个空教室的窗前,才能好好看清楚整幅画。而那间空教室,似乎承载的回忆更多更深……
走进那幢楼,大多教室都已经变成了杂物室,堆放着废弃的课桌椅,那红色大门上更是已经上了一道生锈的大锁,看来,是进不去了。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我听见走廊尽头的声响,似乎是从那个空教室里传来的,我猜大抵是学校里盛产的野猫,黑的白的花的都有,喜欢躲在树丛里,饿得时候则趴在路中央讨食。如今估计也要搬家了吧……
我蹲下身子,拿出了包里的饼干,想着扔一些过去。猫是一种警觉性很强的动物,于是,我只敢偷偷在远处扔,好在那饼干是圆形的,随手一推,就可以滚过去。
“你,在干吗?”我顺着饼干最终落地的方向,看见一双黑色的球鞋。
抬起头,那种场面很熟悉,一种熟悉的尴尬,我在喂食的那只野猫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