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礼。经常听盈妃说起,她有个文武双全的远房表哥,果然风度翩翩,玉树临风。”
东方宸噙笑抬手,袖口生风。
他对李桓的炽热眼神亦有所察觉,不禁微微怔住。
难道……自己无意之中拆散了一对鸳鸯么?
灯火阑珊美轮美奂的玉柳山庄,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热闹非凡。
晚膳席上,丫鬟们来来回回间摆满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酒菜。
坐在首位的东方宸和柳氏夫妇李桓谈笑风生,和皇宫中的沉默深沉判若两人。
心细如尘的楚悠悠发现,出皇宫后他就轻松许多。
不管此刻他的笑是否发自内心,至少比在宫中要惬意。
因为他的惬意而心生喜悦的楚悠悠低头浅笑,忽觉满室灯火和耳畔笑语都异常温暖。
东方宸,你可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明媚的笑容?
长居宫闱,未曾归家的盈妃回到阔别已久的父母身边,笑脸比平时灿烂几倍,也顾不得再多考虑什么争宠不争宠的问题。
她首次大度,安排丫鬟收拾最好的房间给东方宸和楚悠悠就寝。
将他们二人送至西厢精美卧室,杏眼弯弯的盈妃道:
“皇上,娘娘,今晚好好休息,明天我让桓哥哥叫来戏班唱戏怎么样?”
自从踏入山庄,盈妃就开始回归到小女孩情状,琅琅如玉的笑颜少了刻意挤出的柔媚,多出几分自然味道。
只要看到她眉眼的人都能感觉到她此时的兴奋,楚悠悠亦不例外。
似乎被她明若朝霞的笑脸所感染,也似乎因为最近的朝夕相对,楚悠悠觉得她对盈妃的好感慢慢在增多。
唇边荡漾开清浅笑靥,她柔婉道:
“谢谢盈妃热情款待。你也早点去陪柳老爷和柳夫人吧,阔别许久,他们定当思女甚切。”
目送脚步轻盈的盈妃离开,熏香氤氲飘逸的卧室内又只剩下二人。
正准备铺床,楚悠悠就听得东方宸温柔声音传来:
“悠悠,你是不是有些想家?触景生情在所难免,但不要过于悲伤。”
捏住合欢薄被的楚悠悠听到他这句,情不自禁的轻颤几下。
她知道东方宸必能猜出自己心中所想,可和他讨论自己是不是怀念双亲故园,着实有些尴尬。
可以将仇恨压制,可以暂时不考虑见到佑哥哥后怎么办……
到底那些往事还是像根小小的刺横梗在心田,不去碰触时不痛不痒,但刻意拨动就会疼痛难忍。
“我没有家。”
怔住半晌,楚悠悠咬唇铺床。
淡到几乎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四个字,却饱含她最深的无奈和隐痛。
家不仅仅是长久居住的地方,更重要的是要有亲人所依,更是让人不论是高兴还是痛苦都会想念的地方。
于她而言,哪里都没有这种感觉。
“西京皇宫的精湛富丽天下闻名,很久一段时间里,我觉得它并不像家。没有慈眉善目的父母,没有和和美美的氛围,有时,我甚至觉得,皇宫比不上平民百姓的低矮草屋。但自从你来到我心中,我恍然明白过来,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你不仅仅是我的皇后,也是我的亲人。所以,悠悠,有我的地方,也是你的家,懂么?”
像是心底的弦被轻轻踩到,东方宸轻缓扳过她的双肩,灿若星辰的深瞳中写满深情和怜惜。
身在帝王之家,有平常人难以想象的荣华富贵,却也难拥有平常人都很容易得到的幸福。
这点,打小就失去父皇母后且寄养他人羽下的东方宸比任何人都明白。
对他来说,何尝又不是等同于没有家呢?
深情款款的话语直击楚悠悠柔软心房,她读懂眼前男子星眸内的关切和爱意。
暖流遍身,她乖巧点头,眉眼温润得像是春风拂过:
“有你处,即吾家。”
喃喃轻念,丝丝失落和悲戚慢慢消逝,她终于露出会意微笑。
他从来都懂得我的所想,不是么?
有郎如此,吾复何求?
脑海中电光火石的闪过这句,她满足的靠进东方宸的胸膛……
***
休憩几日后,长途跋涉所带来的劳累荡然无存。
尽管山庄不在城中,但在柳氏夫妇的精心安排下,每日都过得很充盈愉快。
清静秀美的山庄里不时有欢声笑语冲进缭绕的薄雾,直抵云霄。
第三天清早,东方宸带着小容子和黑影前往城内。
虽说此行最主要目的是参加安平大婚,以及让各方有私心之流原形毕露,但他同时也没忘记君王的责任。
既来之,当然该四处走动探访民情,顺便也了解官员作风如何。
许是被什么事牵绊住,入夜很久,也不见他们回来。
左等右等翘首期盼的她忍住心底的忐忑和焦躁,在房内翻查着让柳士奇找来的医术。
直至戌时,庄内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吩咐小棉去沏茶提神,双眼干涩,心内难安的楚悠悠循着精致抄手游廊来到后花园。
莲步轻移,她呼吸着被夜风吹过的空气。
花香浓郁,偶有泥土气息夹杂其中,这让伏案已久的她顿感舒适。
借着游廊上林立的灯盏,楚悠悠举目眺望花园,意外发现不远处竟然有花瓣厚实,娇艳欲滴的断情花。
难怪这花园芳香四溢,原来山庄居然有极其少见的断情花。
断情花其叶剧毒,能顷刻索命,其花却娇艳香溢,馥郁芬芳。
提起烟纱碧罗裙,她悄无声息走近花丛,借着走廊的灯细细欣赏。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采撷些许叶子晾干收藏,一阵急促热切的男声随着夜风吹至耳畔。
“媚儿,我想你……”
“桓哥哥,如今……我……是当朝天子的贵妃,你不该说此话。”
柔美嗓音依旧,楚悠悠却听出盈妃有丝颤抖。
天幕幽沉,立在花丛边的楚悠悠心亦深沉。
几日相处,她看得出李桓对盈妃有种狂热的眷恋,只不过难以肯定盈妃到底做何感想。
现在听到盈妃的颤音,她有缕迷茫:
盈妃其实是个有话就爱直说的人,如她对李桓有情,当年为何会选择进宫?
既已进宫为妃,现在为何又有悔意?
柔软光滑的丝帕被楚悠悠紧紧捏在手心,意识到自己应该马上离开而不该偷听,她却足下生根,竟移不开半步。
也许李桓让柳媚儿说出的话彻底蒙住,他沉默很久才讷讷开口,满腔无奈低语:
“媚儿,他待你好么?在宫中你过得好不好?历来后宫乃是非之地,我真不敢想象将你囚禁其中的样子。虽然你此次回来在姑父姑母面前尽露笑颜,可我怎么觉得……”
嗤嗤轻笑声过,静默站立的楚悠悠清楚听到柳媚儿发出的柔软叹息,一声,两声,和平日笑声娇媚的声音完全两样——
像是积攒很久的无奈和悲凉,只能借由这几声喟叹宣泄。
第一次听到她叹息的,悠悠只觉得自己的心湖似乎也随着这几缕哀怨缠绕的叹息而微微生出波纹。
“桓哥哥,不论他待我好不好,他终归是我的皇帝夫君。你放心,我很好,好歹我也是贵妃嘛。新皇后你也看到啦,不是个难以相处的人啦。至于其它妃嫔,也……也都还好。”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柳媚儿迅速恢复原状,字字清脆,似乎在极力维持自己之前的语气。
透过绰约交错的树影,楚悠悠依稀看到对面有个四角朱色小亭。
身着柳绿色薄纱罗裙的盈妃面对这边站立,脸上挂着笑,但有些勉强。
宝蓝色长衫的李桓素带束发,背对而立,伟岸身躯在明明暗暗中寂寥。
似乎听出眼前强颜欢笑的女子是有意在隐藏伪装,李桓亦仰天长叹,低沉男音里含着莫大凄凉道:
“梦魂惯得无拘捡,又踏杨花过谢桥。媚儿,尽管天各一方,可……你从来都是我的梦中人。山迢迢水遥遥,魂梦却牵引相随。我无意让你为难,毕竟他乃当朝皇上,不是想能怎么样,就能怎么样的,要怪也只怪天意弄人,你……为何偏偏会遇上他呢?”
饱含深情却又浅含怨念的话让盈妃忍不住身躯颤抖,隔着一段距离,楚悠悠也能听到她片刻就哭出来,。
呜咽之声在静谧的花园中宛若风的饮泣,想压抑却根本压抑不住,想爆发却又不能纵情嚎啕。
梦魂惯得无拘捡,又踏杨花过谢桥。
李桓当真是用情至深!
不然又如何会在盈妃入宫后几年,还对她吟出这句噬魂消骨的相思名句?
千山万水的阻隔又如何,他依然夜夜入梦,踩着扬花、踏过谢桥去看他心目中的美娇娘。
花会凋,梦会醒,情却怎么也不会冷却。
此等情深意重,对盈妃是幸还是不幸?
都说男儿皆薄幸,现在想来却也不尽如此。
东方宸,东方恒,李桓……
三个性格迥异、身份不同的男人虽有着千丝万缕错综复杂的联系,回过头仔细斟酌,他们都深陷情感泥沼,不能自拔,也不愿自拔。
想到还未归来的东方宸,沉浸在他们情意中的楚悠悠惊醒,额冒冷汗。
若被东方宸知道,他会如何?
天子之威皇室声誉,他能接受蒙尘吗?
之所以能包容仁慈的对待玉妃和东方恒是因为他对那两人都有感情,而盈妃和李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