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眉深皱,周逐明并未斥责属下,反而从喉管中发出声声叹息:
“无奈之举,本王又能如何?只愿明晚不会有血光涌现,否则……否则本王的戎马生涯在停息半年后,又将再次来临。”
“王爷,魏国内部不也有人想要他的命吗?如果他明晚回不来,与我们何干?”
年轻侍卫满脸不解。
大手一挥,周逐明转身摇头朝内走去:
“你不懂。立即通知所有人马收拾,本王和他们一起赶往晋都。”
***
暗夜沉沉,瓜城通往晋都的路上尘土飞扬,马蹄哒哒。
骑在马背上飞奔的东方宸双眼宛若身旁的夜色,跟随马儿而跃动的胸口灼热得像被火燎。
这么多年,他承受许多不为人知的沉重和压力,算得上风里来雨里去,危机四伏。
但对待许多人,他都始终存有些仁慈善念,但现在,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嗜血欲-念一拨高过一拨——
从来都深沉隐忍的他心痛得像要撕裂开来,他甚至有冲动直接挥师西进,不管什么魏国内斗,不管安危,不管步步为营,不管一切!
眼角湿润的他脑海里浮现过从前的一幕幕,喉头哽噎。
悠悠,如果失去你,你知道我会痛不欲生难以独活,所以求求你等我,明晚我一定会救出你,然后绝不会再次让你身处险境!
快马加鞭,伏在马背上的东方宸疾奔如飞,而他的心,却早已飞至晏都城外的十里桥……
***
晋都城北。
一座毫不起眼却暗藏机关的院落,在黑夜中静立。
灯火如豆,空气凝滞,被劫来的楚悠悠坐在徒有四壁的夹层密室中。
囚禁将近一日,除开有两个不露真容的男人进来送水送饭,她没有见过任何人,亦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处心积虑将自己抓来却久久不现身,究竟是谁下的手?
方向难辩且不知身在何处的她打起精神进食,柳眉深蹙。
昨夜我并未嗅出迷药味道,为何……
味同嚼蜡的轻嚼饭菜,她忽然想到昨晚那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看来,应该是在饭菜中我们已经吃下某种药,再加上房内熏香引-诱,因此让我和东方宸浑浑噩噩倍觉疲倦,睡下去就不醒人事。
不然,一般熏香迷药怎能逃出我的嗅觉?
下毒之人果真是个高手,竟然用这种方法令我疏于防备。
是周逐明布的局吗?
南安王威名远播,想必行事也极其谨慎。
不过,他这么做意欲何为?
更奇怪的是,他未必知道我精通毒药,何以会知道用这种方法来逃过我的感官?
蹙眉不展之际,楚悠悠前面的墙发出轰然响声。
看到站在门口的人,她顿时碗筷跌地,目定口呆——
门口一袭白衣翩翩风华的不是别人,正是即将成为晋国驸马的封希佑!
怔住半晌,楚悠悠从落座的床上缓缓起身,盈盈秋波中尽是不相信,喃喃道:
“佑哥哥……怎么会是你?”
嘴上很自然的表达着心湖中翻滚的震惊,但冰雪聪颖的她很快就明白,封希佑肯定就是策划掳劫自己的人。
除开青梅竹马彼此了解的他,谁能知道得那么清楚如何才能逃过她异常敏锐的感官来下药?
挥手示意身后相随的人留在外面,轻撩长衫,封希佑信步走进。
黑漆漆的眼眸中噙着让人费解的光芒,有爱,有怜,却也有恨,有嗔。
优雅款款的走至楚悠悠身边,他弯腰将跌落在地的碗筷拾起放置盘中,温柔动作,一如既往。
只是,近在咫尺的楚悠悠却清晰无误的感觉到他全身上下所散发出来的寒意。
因为太熟悉,所以他有细微的不同,也逃不过楚悠悠的直觉。
讷讷看着他,楚悠悠连连退步,眼前的佑哥哥无端让她觉得恐慌。
唇边扬起淡远笑意,封希佑坐在密室内仅有的一张床上,目光像三月和暖的风:
“悠悠,你瘦了。”
风马牛不及的一句话,让紧咬樱唇的楚悠悠稍微放松下来。
尽管满心疑惑和畏惧,她依旧挤出丝丝笑容,苍白面颊犹如开在日暮边的梨花,柔弱动人,难掩精致。
“悠悠还好,不知佑哥哥如何?听南安王说,佑哥哥即将迎娶素有晋国明珠之称的安平公主,悠悠……在此预祝佑哥哥和公主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和煦如日的笑容因为这句而凝结,温软双目顿生波澜,似无奈似悲愤,他字字凝冰:
“悠悠,你是在讽刺佑哥哥吗?想不到多日不见,你的口齿比从前好了很多。想来,这是受东方宸的影响?”
几乎从没有见过佑哥哥如此清冷面庞,楚悠悠错愕的微张檀口。
封希佑寒意森森外加不甘的声音,更是她从未听过的。
怔住片刻,她急急道:
“悠悠怎么会讽刺佑哥哥呢?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不论什么时候,我都希望你幸福啊。佑哥哥,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因为我未能杀掉东方宸。可是,佑哥哥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听你说……你已经背叛丢弃我,听你说……你要和东方宸一直相好下去,置复国大计于不顾?除开这些,悠悠,你还有什么别的解释吗?”
像是被戳到痛处,封希佑的良好修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狂躁和恨念。
忿然起身,他跨步过去握住楚悠悠的细肩,不住摇晃。
燃烧着怒火和恨意的眸子直直盯住她的美目,像是有意让她看清楚自己内心此刻正澎湃的高吼。
被他摇得头晕的楚悠悠抬手摸摸额头,哑口无言很久。
佑哥哥的话让我无从反驳,不是吗?
深深呼吸几口,她哀婉道:
“佑哥哥,冤冤相报何时了?当年灭楚国的是东方朔,如今他已作古,为何……”
“闭嘴!这是你该说的话吗?我很有兴趣知道,你如此不舍东方宸,究竟是鬼迷心窍,还是因你已经怀上他的骨肉?”
甩手低吼,封希佑的脸色异常难堪,阴沉得像是暴雨即将来临的乌云十分。
吼声在四面封闭的密室中盘旋低回,震得楚悠悠两耳灼痛。
清澈双眸里慢慢卷上错综复杂的凄迷,封希佑近在眼前的脸变得模糊,意识里仅剩下他刚才叫嚣而出的最后几个字。
怀上他的骨肉?
佑哥哥的意思,是我腹中已不知不觉中在孕育东方宸的血脉吗?
天性驱使着她缓缓抬手摸上依然平坦的腹部,喜悦和苦涩夹杂着铺天盖地的咆哮而来。
眼角晶莹泪花映着灯火,晕染出橘黄颜色,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最近疲于赶路,以及找寻到底什么是桃花血,虽然经常觉得疲惫不堪,但她很直接把倦怠归于劳累和忧心,从未想过自己腹中竟然会多出条小生命——
这条小生命,是东方宸梦寐以求的延续,不是么?
如若他在,会不会特别高兴?
优美的唇角噙着几许柔情,楚悠悠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而忘记自己深处何境。
奇妙的欣喜像涓涓细流在四肢蜿蜒,她第一次体会到一种初为人母的激动。
生命中像是忽然多了点难以割舍的惦念和责任,心地本来就柔软的她陡然生出强烈的保护欲。
孩子,我的孩子,我和东方宸的孩子……
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恩赐么?
可惜现在时局不安,步步惊险。
想到这,她一个激灵,迅速从内心编织的五彩梦幻中醒来。
用片刻时间调整思绪理清纷繁,双瞳晶莹如石的她认真凝视白衣胜雪却不再萧远淡泊的佑哥哥。
因为腹中和自己贴心贴肺的孩子,她鼓起勇气道:
“佑哥哥,知道我一直以来想要的是什么吗?是种温暖,郎情妾意的温暖,相知相守的温暖,惺惺相惜的温暖。”
“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曾给我过类似此种的温暖,因为我们彼此相依为命。可惜,你却始终不了解我心底这些想法,为此……”
“哈哈……”
不辨喜怒的张狂冷笑在密室里飘荡,微微仰头的封希佑仰头捏拳。
如墨般的发丝在白衣上散开,一黑一白的对比刺目惊心。
眸子里有层淡淡的血色漫卷开来,他冷哼道:
“如此说来,东方宸比我更了解你吗?
郎情妾意?悠悠,千万不要告诉我东方宸能给你郎情妾意的温暖。
如果他能,就该为了你放弃皇位,而不是继续担当九五之尊,后宫妃嫔无数。
这么多年,佑哥哥对你如何,难道你当真一点都不知道?
悠悠,我爱你,我想重建复兴楚国,全部是因为我想送给你万里锦绣河山!
因为我觉得,这是身为楚国公主,你最想要的礼物。
可你呢,你居然跟我说什么温暖?是不是太可笑了点儿?”
一句“我爱你”,让楚悠悠黯然伤神。
若是从前听到这句,她知道自己必定会欣喜万分。
可此时此刻,听到曾经的梦中良人说出这句,她只能摇头以对。
一切都晚了,一切从他在灼灼桃花边劝自己喝下那杯毒酒时,就已经晚了。
也许感情总是这样,在满心期许的时候若即若离,当一切已经渐行渐远时,却又清晰明了。
时光终不能逆转,早知如此,当时何必惘然?
缘分好像连接两个人的线,那杯毒酒,在她和封希佑的缘分之线上,打了个死结。
流水般哗啦的光阴中,谁又能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