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楚悠悠霎时明白过来。
自己的心从来都在东方宸那里,即算日日身处周逐明又如何,灵魂早已托付给另一个和自己相近的灵魂。
周逐明能靠近她身边甚至改变她原本的路途,却永远都走不到她心底,更走不到她灵魂深处。
银蓝色长衫翩翩洒洒,颀长身影沐浴着月色和灯火,静默却坚定。
立在不远处,东方宸亦激动万分。
用最快速度赶到两国边境,在双影的安排下,他们顺利进入早已封锁的晋国边境直奔晋都。
沿途一路打听,知道周逐明驻扎在无双镇,他们三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
但东方宸始终都未去周逐明和楚悠悠居住的府邸探访——
因为,他怕自己的突兀出现会让周逐明无端戒备,从而对楚悠悠起疑进而伤害她。
毕竟这一场交易,周逐明从来没强迫过谁。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让人可以挑刺的地方,不是么?
所以,他宁愿天天在周围无所事事满怀思念的转悠,却也不愿找个机会潜入府中去见自己日思夜想的人。
黑影在集市无意听到府上士兵议论,说王爷要在元宵夜带楚悠悠去晋都欣赏灯市。
煎熬数日的东方宸这才决定,站在人海中遥遥的看她几眼。
素服净雅又秀丽,莲步飘尘,纤纤背影,在人海中犹如一道最动人的风景。
终于再次相见,东方宸听到自己心灵深处沉寂已久的澎湃。
激动或喜悦早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他只觉得内心挤压已久的阴霾一扫而空,而默默寂寥数月的生命再次瞬间充盈。
远远尾随的他本来并不打算靠近,但看到周逐明一言不发扯着楚悠悠离开,他改变主意跟了上来。
当看到周逐明是带她来茶楼品茗时,他心头只有无尽复杂之感——
周逐明本是个不拘小节的男人,现在会如此细心带她来茶楼这证明他肯定待她很好,不会让她受到丝毫委屈。
而另一方面,从来都善于控制自己的他却生平第一次无比嫉妒另外一个男人。
他多么希望现在能坐在她身边的,是自己!
站在摊位边默默凝视的东方宸本没期望楚悠悠能看到自己,他甚至想过万一她真的发现,自己则应该马上消失。
可是,当楚悠悠万分熟悉清澈似水的眼神看来时,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似的挪不开半步。
朱颜玉貌,一如昨日,情深似海,未曾改变分毫。
但两人却不能像从前那样紧紧拥抱,用彼此的温度证明不是做梦,而只能远远的看着,看着……
宛似天上的牛郎织女只隔着一条银河,这条河却难以跨越。
更残酷的是,牛郎织女每年尚且还能相见一次慰藉相思之苦,而她和他之间,也许从此都不能再聚,从此……
***
和几个亲近随从相谈甚欢,周逐明终于发现楚悠悠的异样。
睫毛上挂着泪滴欲滴不滴,向来平静如水的她此刻却胸口起伏得厉害,激动的样子一反常态。
之前还焉焉无神的她,这是怎么了?
忍住开口直接询问的想法,端着茶碗的周逐明顺着她的眼神看去,片刻就发现了挺然而立的东方宸——
握刀驰骋沙场都从不曾颤抖的手,忍不住剧烈颤动,笑容在周逐明粗犷的面颊上凝结。
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从脚底嗖嗖直上,好像从阴寒深洞里刮来的冷风似的让他霎时全身冰凉。
两国不通消息已久,我只听说东方宸和赵太后之间的战事已经结束,却从未收到过消息说东方宸会来晋国。
战事初定,百废待兴,兢兢业业的东方宸却这么快来到晋国,他是来带走悠悠的么?
除此之外,又有什么能让他抛下江山社稷于不顾呢?
如临大敌的周逐明脑海里飞快的转动思考着,楚悠悠的激动和恍然刺痛他的双眼,灼痛他的心田。
可他却深知,不论再痛,他也不愿违背心意让楚悠悠离开。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宁愿不要这个君子称号,也不愿意促成这个美。
感情从来都是自私的,不是么?
更何况我周逐明并未强迫任何人,更不曾用卑鄙的手段来成就我和悠悠之间的交换。
一切都是自愿,我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既然如此,我又何须惧怕?
素闻东方宸是个言出必行的谦谦君子,而悠悠想必也不是会过河拆桥的人,所以没什么好怕的!
想到这,周逐明没有出声打断楚悠悠几近呆滞的遥遥凝望,反而镇定的示意随从下去请东方宸上来。
***
“公子,我家主子有请。”
家将宋果领命下楼,径直来到东方宸身边,彬彬有礼的做了个请的姿势。
同样近乎呆滞的东方宸亦微微侧目,就看到本来背靠雕栏而坐的周逐明正转过身子,朝自己颔首微笑。
未曾料到他居然还会派人请自己上去,错愕片刻的东方宸半晌没表示,只是深瞳内早已掀起层层波澜。
双影见他像在犹豫且又担心怕生出什么万一,正准备开口回绝时,就听得他淡淡道:
“元宵佳节日,能得到南安王的邀请也算幸事一件,怎么能推却呢?走吧。”
说罢,他不动声色的撩开袍角,走入茶楼,双影警觉的跟上。
这晋都虽说现在是在封希佑守住的地方,不过总归是他人地盘,不是么?
当楚悠悠看到宋果出现在东方宸身边时,冰雪聪明的她立即回过神来想到周逐明是要请他上来。
泪痕闪闪,诧异之余,她更多的是不解。
照理说,周逐明应该不希望看到东方宸出现才对,为何还叫他上来呢?
柳叶眉紧蹙成团,她不安的看向神色难以揣测的周逐明道:
“王爷,您……您什么意思?”
本是一句情急之下开口询问的话,但这让周逐明听起来却无比刺耳。
因为他从这句话中,轻而易举的听出楚悠悠对东方宸的关心。
这种发自内心的关心,是他从来没有见到更从没有感受过的。
相处数月,偶尔他领兵出外,回来时楚悠悠也会礼貌的关心几句,但两种关怀却有天壤之别——
而他,是如此介意这种差别!
掀开茶盏轻抿几口,他挤出丝丝笑意不冷不热作答:
“分别数月,悠悠见到他想必十分激动?
所以,我请他上来坐坐有何不可,难道悠悠……你怀疑我动机不良么?”
和平时判若两人的言辞让楚悠悠睁大一对明眸,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周逐明很陌生。
数月下来,他绝对是第一次用这种疏离却隐含嘲讽的语气跟自己说话。
不过,心地柔软善良的她却未继续深想下去,反而觉得刚才的确是自己过于失态才会让周逐明发现东方宸的存在。
因此,她将所有的不对都揽在自己身上,所有懊恼也留给了自己,垂首低低道:
“王爷向来是光明磊落之人,悠悠怎么会怀疑王爷怀有不良动机呢?只是……悠悠觉得,故人不宜再见罢了,所以……”
轻轻放下镶有金边的白玉茶碗,早有嫉妒在心中纠缠不休,周逐明觉得她此时所说的“光明磊落”不是褒奖,而是种讽刺。
浓眉微挑,虎目精亮的他装出无所谓的样子道:
“好个故人不宜再见,悠悠,你果真和别的女子不同!
我知道你是为了避免大家尴尬,不过我倒觉得没什么。
早就听说东方宸是个学识谋略皆过人的男子,因此请来坐坐随便聊聊也不错。
良辰美景,能谈的话题很多,不是么?”
***
他的话刚刚落音,银蓝色身影已翩然而至。
黑曜石般的双眸轻轻扫过垂首不安的楚悠悠,同样不知周逐明意欲何为的东方宸落座后优雅的轻启薄唇:
“晋都一别又是数月,不知南安王可好?元宵佳节能得到王爷邀请,在下实在荣幸。”
宋果出现那一瞬间,东方宸心底不是没没有细细的忐忑。
他不担心周逐明能对自己如何,但却担心自己的出现会不会给楚悠悠带来无妄之灾。
说到底,他现在的确是个不应该出现的人。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素来沉稳的他自然不愿意输了风度。
更何况,能近距离的看看楚悠悠是他这几个月来的心愿。
疑惑抬眸瞧着眼前笑容清隽翩翩风度的东方宸,周逐明对他所说的“在下”两个字实在不解。
身为一国之君,即使来到他国他都应该自称为“朕”,不是么?
上次他到晋都来参加大婚当着皇叔都是自称“朕”,而今日……
并不知东方宸已让出皇位的他将满腹心事都压下去,露出爽朗的笑意若有所指的作答:
“多谢记挂,本王还好,不知皇上可好?
听说战事早已结束,皇上再次荣登皇位掌握大权,本王实在为皇上深感欣慰。
毕竟,魏国江山本来就属于皇上而不是太后,而且这亦是本王希望看到的结局。”
两个男人的眼神慢慢变得犀利,敏锐聪颖的东方宸怎么会听不出来他话中若有若无的提醒——
他之所以说战事结束也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不过是为了提醒我,既然他已经做到自己该履行的承诺,那么悠悠就是属于他的。
而我,趁早断了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