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天地还有些朦胧,凉风习习,晨间的雾气还未完全消散。
云娇起得早,今日着了淡紫的罗裙,乌黑的头发梳成羊角,娇小可爱。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眯着眼睛看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还有些混沌的头脑渐渐清明起来。
也不知道苏焱昨夜什么时候回去的,她只记得给他上完药已经很晚了,困得不行的她躺下去就睡着了,完全没有关注苏焱后来的动向。现在想来真是太草率了,竟然让一个男孩子在自己的厢房待了这么久,董姨说如果被别人知道传了出去,可是会嫁不出去的。
“苏焱这个王八蛋,下次看见他非打他一顿不可……不过他的伤好像挺严重的样子,算了,等他伤好了再打他!”
云娇自言自语,摇晃着小脑袋走去饭堂用早膳,却发现自己竟是到得最早的一个。坐在自己的席位等待,只等来了云沂源。
“爹昨夜出去了就没回来,娘和董姨一早便去了绣坊,所以今天就我们两个一起吃饭了。”云沂源解释道。陪同云娇用完早膳,他收拾收拾,去了私塾。
云娇是全家的宝贝,自小自律又聪慧,云傲一向任她自由活动。家中经商没有田务,自然没有农活要她做;家风尚且开放,也没有强求她只能待在闺阁,学习琴棋书画。此时家人都各自忙碌,唯独她闲了下来。
“要去哪儿呢?”
云娇歪着头思索,忽然想起什么,起身出门去。
另一边,由于挨了顿打,苏景洪难得松口允许苏焱休假一天。
但与苏焱交好的同龄人并不多,想来想去,苏焱还是来到云府的大门前,盘算着一会儿见到云娇要不要跟她道谢。只是没想到刚进门便看见了正准备出门的云娇。
“苏焱?你身上的伤都好了?”
云娇看见苏焱也有些惊奇,率先发问,上上下下打量苏焱。
苏焱皱了眉头,云娇一个姑娘家怎么这么大胆地盯着他一个爷们,果然是小泼妇。
“当然还没有,爹放我一天假,我没地方可去,就来你家找沂源了。还有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
“哼,不看就不看呗!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我哥去私塾了,你要有事就去谭爷爷哪里找他吧。”
云娇嘟起嘴,绕过苏焱向前走。
“我倒没什么事……哎!你上哪儿去?”
“要你管!”
云娇的语气恶狠狠,脚下的步子加快了,头也不回。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自己的好脾气一到苏焱这里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想来想去,云娇觉得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大概只有一个!--苏焱这张嘴真是太不会说话了!她只是关心他的伤势,而这个人回答的态度也太差了吧!
苏焱看着云娇气呼呼地越走越远,下意识赶紧跟了上去。他并不想惹她生气的,不过她生气的样子也挺可爱的……
“云娇!你等等我!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陪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竟来到了“乐语楼”--永安城唯一的青楼前。
这下苏焱可傻眼了,看着比自己矮一个头的云娇满脸不可思议。如果是云沂源要逛青楼他还能勉强接受,可是可是……云娇要逛青楼?这是什么情况?
苏焱满脑子胡思乱想,云娇可不管这些,小跑着就进了乐语楼门。
“云娇又来啦?今日紫云要陪一位贵客,你可别上去坏了她的生意,小心她不理你了。”
乐语楼的老鸦见了云娇,扭捏着身子笑吟吟地开口,说话时眼睛还时不时用了意味深长的目光打量跟在她身后进来的微红着脸苏焱。
苏焱脸色难看了几分,心里有了退意,但云娇东张西望,脚底板站得稳稳的,显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他无奈地抿着嘴,只得目不斜视,楼里的布置他也不看,只看云娇。
云娇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头。她才不管有什么贵客呢,了断地开口。
“临娘,我去看看紫云姐姐就下来,不打扰很久。”
说完也不等临娘同意,自顾自顺着楼梯上紫云所在的阁楼去。
苏焱自然是紧步跟随。他今日进都进了,脸也丢了,不就是个青楼吗?管他要去哪里,跟着云娇就没错!
“诶!你们……”
临娘站在原地叫喊得大声,却不见她有叫人阻止的意思。目送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看不见了,便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情了。
乐语楼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她临娘掌管这里多年,认人的眼色还是有的。
“云府的宝贝千金和苏景洪的独子,呵,这两个人上去要真闹起来也是不怕的……”
紫云是三年前到永安的。
她凭借一手琵琶琴艺在乐语楼占据一席之地,几番演奏过后,声名渐远,慕名而来倾听她演奏的人不在少数,当中也不乏窥探她美色的。但她只是乐语楼的头牌乐师,与临娘约定,只卖艺不卖身。
乐语楼共四楼,紫云所在的阁间位于最顶楼,是单独的一整间,也是整个乐语楼装饰最好的地方。珠帘垂挂,将整个阁间分成了多个小间;粉色绸缎绕梁垂下,风吹则动。
云娇刚到四楼,便听见里面的袅袅琴音,宛如天籁,沁人心脾。
“紫云姑娘的琴艺果然高超,在下佩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委身于乐语楼这种小地方?”
有男声这般说道。婉转的琴音似是受到惊扰有所停滞,而后戛然而止。
“小女子出身卑微,自谈不上委身,陆贾公子言重了。”
悦耳的女声夹杂着些许隐忍的不快,语气淡然,不卑不亢。
“在下所言皆为肺腑,又何来言重之说?在下只是替紫云姑娘不甘。紫云姑娘,在下爱慕你许久,不知……”
“公子可还要听琴?”
“听的,听的,只是想问……”
“那便请公子专注。”
话音未落,琴音又起,只是此番没了之前的柔和婉转,多了几分激昂,似是代为宣泄主人心头的不快。
隔着阁间紧闭的门,云娇也明显感觉到了紫云话里有送客的意思,这个叫陆贾的人怎么这么厚脸皮呢?
云娇愤愤不平,推开门就闯了进去,琴音再一次停止,只是这一次有了不同。
阁间内,紫云身着紫衫,抱着琵琶端坐案前,案上摆放她待客时常用的紫砂茶壶和四只同质地的茶杯,壶里泡的是上好的龙井。
此时四只紫砂杯有两只还在茶壶边盖着,另外两只分别于紫云与她对面那人面前。那人儒衣雅袍,头戴朱缨宝饰之帽,腰间佩饰白玉之环,便是陆贾。
紫云有些惊讶地看着笑吟吟地走进来的云娇,稍加思索便明白她来这里找自己做什么。又见云娇用余光打量着陆贾,猜想她大概听见了后者的话,是进来给她打抱不平来了,看来这琴她是不必再不情不愿弹下去了。
思及此,她笑着起身,小心将琵琶安置好,而后坐回原位,道。
“娇娇来啦。”
“紫云姐姐,你说好了今天教我弹琵琶的,怎么说话不算话?”
云娇走近案前,皱着一张小脸,嘟着嘴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紫云姐姐哪有说话不算话,你来了我便教你呀。”
紫云朝她眨眨眼,巧笑嫣然,如是说道。
“真的吗?那这个奇奇怪怪表情猥琐的叔叔是来干什么的?”
云娇话头一转,钉在了一旁面露不快的陆贾身上,并成功看见后者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你叫云娇?云家说话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你娘是怎么教你的?”
“我只是个孩子,你怎么开口闭口就是我家的家教,说我娘亲的坏话呢?你娘亲教给你的肯定不是这样的!”
云娇伶牙俐齿,咄咄逼人,把陆贾的话巧妙地回敬,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无比无辜,甚至还有些害怕的样子。
她看见陆贾一个气急站了起来便要继续说些什么,立刻缩缩脖子,躲在了紫云后面,告状。
“紫云姐姐,这个叔叔要打我!”
“你!”陆贾气急。又听紫云在一旁“善解人意”地为他开脱。
“怎么会呢?他可是出了名的谦谦君子,温文儒雅,他只是想吓吓你罢了。来,你过去给他倒杯茶陪陪罪。”
说着,紫云从桌上翻过一个茶杯,又一手提壶,一手按住壶盖。--双手皆如霜雪般白净纤细。她倒满一个茶杯,端起来递给云娇,示意她敬给陆贾。
陆贾脸色缓和了些,强挤出一点笑容,坐回原位等着云娇的“敬茶”。
云娇瘪瘪嘴,委委屈屈地端起来。她小步地走。茶水在杯中先是轻微荡漾,接着直接飞出了茶杯肚,直冲着陆贾的面门而去!
陆贾大惊,什么仪表都不顾了,慌忙地跳了起来。只可惜茶水虽然没有如预期路线扑到脸上,却也一滴不漏,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云娇!你……”
陆贾大喊一声,抬头却见云娇歪坐在地撅着嘴,紫云正帮她揉着脚踝,听见他的喊叫不满地看他一眼。于是陆贾只能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并且他也打算托辞离开。--更何况对面的云娇享受着紫云的按摩,眼睛还骨碌骨碌,看着他转个不停,明显刚才的并不是简单的“不小心”,怕是不愿再让他待下去了。
“既然今日紫云姑娘与这位云娇小姐有约了,那陆某改日再来拜访,希望那时紫云姑娘的回答能更加令人满意。”
陆贾起了身便往外走。身后的云娇却没得消停,嚷。
“不行!既然是敬茶当然要好好敬完!陆贾叔叔你等等!”
话音未落,陆贾便听身后茶杯移动的声音。出于一向文雅示人的形象,陆贾按耐住心头的不快转身想要拒绝,还未开口,余光便见一道影子飞快划过右边额角,擦着他右耳上方的碎发而过。
“砰!”
意外飞出的茶杯撞在了陆贾身后的柱子上,瞬间粉身碎骨,落了一地碎片,叮叮作响。
“……告辞!”
陆贾又惊又气,涨红了一张脸,最终只憋出两个字,转身快步出了阁间,一刻也不愿多留。
云娇吐吐舌头,看着地上的茶杯碎片觉得可惜。
忽然,她听见门外传来陆贾的一声惨叫,接着是有什么物体滚下楼梯的声响,紧接着便传来一片混乱杂音。
云娇笑了,她想到一个人。她盯着门口,苏焱一脸淡然走了进来,顺手把身后嗯嘈杂关在门后。
“蛋蛋,你真给力!”云娇夸奖。
苏焱脸色黑了黑,在案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反驳她。
“他自己没看见,我又不是故意的。还有,能不能别在别人了面前叫我……土名!”
“是是是。随你怎么说。”
云娇主动蹲下身拾回破碎的茶杯,放到案上,再爬到苏焱身边坐好,把剩下的那只杯子翻过来给苏焱倒茶。她自己身前也有一杯,是紫云刚刚递给她的。--扔出去的那个杯子原是陆贾面前的那只。
“紫云姐姐对不起,弄碎了你一只紫砂杯。”
“云娇,这次是姐姐要谢谢你了,一只杯子而已。还有苏焱。这次你们惹了陆贾的独子,估计没多久他就会找上你家去,不知道你回家会不会挨教训。”
“才不管呢!云娇姐姐你答应的,教我琵琶吧!”
“是是是,上次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你还真就记得了。”
说罢,紫云将琵琶抱过来,从基础的教授云娇。
看起来云娇要在这里待很久了。
苏焱想着,却没有先行离开的意思,只一丝不苟地端坐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日会不太一样,还会不会发生点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