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准备离开了吗?不去跟云府的那个小丫头告别?”
说话时,笑容可掬,眼睛眯得越发小。滇月将双手于腹前合拢,一同缩在宽大的衣袖里,目光则一直停留在君雪寂身上。
连续几日,君雪寂除了偶尔询问一些天阙的事情,其余的一概不曾理会过,但滇月对其的评价却是愈来愈高。
君雪寂观察着悦听的同时,他也观察着。这世上聪明人并不少,能意识到自己的愚钝保持敏锐观察的聪明人却不多。
他今日决定离开,怕是心中已然有了判断,冲着雾隐山而去。
此番,也许能为多年未曾经历过风浪的天阙带来几分波澜,安然了太久,总有些人会不知所谓。
“我只负责将她安全带到永安城,其余的关我何事?我的来去,也不必与她相告。”
一边回答滇月的话,君雪寂跨出了悦听的大门。门外夜色浓郁,正是夜行离开的好时机。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多事了,副阁主慢走,此去旅途遥远,还请路上多加小心。”
滇月于门槛处止步,目送君雪寂翻身骑上提前准备好的黑马。
不再多作停留,君雪寂用双腿内侧夹了夹马腹,拉了缰绳,控制着黑马缓缓前行。
马蹄声“哒哒”作响,在这安静的街道显得极为明显。
保持着缓慢的行进速度,君雪寂行至永安城外,忽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四周,开口。
“跟了我这么久,既然是天阙的人,见见我这个副阁主,又有什么值得忌讳的地方吗?”
“哦?副阁主的感知果然敏锐,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回话的是一个尖细的男声,却一时不见说话之人所在何处。
“敏锐?呵,只能说是你太蠢了。”
冷笑一声,君雪寂只用一只手拉着缰绳,另一只空出来的手朝着一个方向猛地一甩,随即手指快速地活动起来,下一瞬,又做出一个回拉的动作。
林中一阵骚动,不一会儿又归于平静,先前的男声再次开口,只不过与上次相比,语调里多了几分不满。
“行了行了!我出来便是,也不试探你了,赶紧把你的线从我脖子上拿开,手别抖,不然真的会死的。”
语毕,一道消瘦的身影由远及近,缓缓出现在君雪寂正对的方向,并保持着缓慢前进。
借着月色,大致看出是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布衣少年。
少年松松垮垮地站着,双手举起,做一个认输的姿态。
他的身上挂着一根银线,脖颈之处更是被缠绕了一圈,隐隐透露着血色。但他仍然面带笑容,没有一分紧张甚至恐惧。
待走得更近些,君雪寂很轻易便瞧见了望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中肆意浸染的不羁。晚风吹过,那一头随意披散不加束缚长发随风而动,为他本身的气质更添了几分飘逸。
眼中闪过一丝欣赏,转瞬又被淡漠掩埋。君雪寂动了动手指,将依附了内力的银线收回,开口。
“你是天阙的人,跟踪我,所谓何意?”
“无何意,纯属兴致。”
动了动解开束缚的脖颈,少年耸了耸肩,说话时咧嘴,露出一口白牙。
“听说青衣姐姐说,滇月那个胖子对你的评价还不错,特地跟过来看看而已。怎么?腿长在我自己这儿,副阁主要收为已有吗?”
简单的一席话,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变换得合情合理,反叫对方反思自身。
君雪寂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并不与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只道。
“滇月是天阙第三十六人,你这样调侃他,着实是胆大。”
“这个问题,副阁主同样也管不着,不是吗?”
少年伸了个懒腰,向前几步,摸了摸黑马的侧身,啧啧赞叹。
“滇月准备的马应是好马无疑,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少年纵身一跃,翻身上马,调转身形背对着君雪寂,稳稳地坐在了马背上,随后,甚至将身子倚靠在后者挺直的背部。
“副阁主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计较我蹭个马屁股坐坐吧?正好我们行程一样,一起做个伴也不错,我会唱小曲儿也会偷东西,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少年语调欢快,悠哉至极,说话间,甚至在马背上翘起了二郎腿。
君雪寂黑色早就黑了下来,听闻此言,马鞭一扬一落,身下的黑马立刻狂奔起来。
身后传来少年的惊呼,紧接着便感觉到腰间一紧,低头一看,一双消瘦的手不知何时环抱。
心中不由恼怒,下意识欲催动暗藏于袖的银线,又听少年呐喊着。
“副阁主饶命啊,实不相瞒,我是滇月派来护驾的,并无恶意啊!”
闻言,微微皱眉,君雪寂扯一扯缰绳,将黑马前行的速度降下来。
“此话当真?”
“真的真的!如若不信,你看看四周,这群烦人的家伙又追上来了。”
少年委屈巴巴地回答,环抱君雪寂腰际的手松开一只,遥遥一指。
君雪寂看过去,却什么也不曾发现,仔细感知,终于发现了不对之处。
他猛地一拍马背,飞身而起离了原位,落在地面,快速稳住身形。
失去控制的黑马嘶鸣一声,跑出去十几米,最终停了下来。
君雪寂望着黑马停下的位置,面色冷峻。
视野里,马背上的少年委屈地回望,一手扶着马鞍,另一手中握着的短刃,则在月色下闪着寒光。
“你到底是何人?”君雪寂厉声质问。
“天阙之人啊,还能是哪里呢?毕竟副阁主你的身世到现今的身份,在世人面前都是万分保密的呢。”
少年歪着头,仿佛认真思索着,但说出的话却仍是漫不经心。
“是吗?你想要我的命?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可言?”
“当然没有,我只是答应了一个交易而已。事物总有两面,就像有人不介意你的存在一样,有人,就不希望你出现,很简单的道理不是吗?”
“你的嘴巴很能说,但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你都只是在试探而已。所以,告诉我,你试探的结果。”
君雪寂背着手,冷言道。如果少年当真想杀他,方才出手的速度不会这么慢。
同时,他也暗自吸取教训。若是平时,他定不可能让少年近身,可方才来回言语之中,他竟不自觉放松了警惕。
而在面对滇月之时,也曾有过类似的感受,只不过早知对方身份,试探之心占据了上风。
细细想来,他似乎懂了悦听茶楼中的那场持久的交易——情感。
人生于世,自有七情六欲,不论为人如何,是何身份,总有一两种情感是难以割舍。
天阙阁是情报之所,情感之物,便是言语的弱点所在。
心绪流转,他没忘了听候少年的回答。等待片刻,少年才接着开口。
“本来我想就杀了你,一了百了,不过看见你和云府的那个小丫头关系不错,所以我改主意了,想和你做交易试试。”
“云娇?你与她相识?”
“并不,不过,这个也不是副阁主你该管的呢,所以,要来谈谈我们之间的交易吗?”
少年说着,抚了抚短刃,将它收回怀中,继而伸手扯动缰绳,将马头调转,缓缓行至君雪寂面前。
君雪寂微微抬头,与其对视,忽然笑了笑,道。
“既然是我们两个人的交易,你的名姓也该告知。”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我有很多个,你想知道哪一个?”
少年再次歪了头,皱着眉头,似乎对此很是纠结。
几个呼吸过后,少年舒展了神色,咧嘴一笑。
“既然是副阁主的话,还是告诉你这个名字吧。初次见面,有失礼仪,我叫,顾梭月。”
与此同时,云府。
与慕柔忻道一声“早些休息”,云娇出了房间,顺手关上门。
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空,云娇微微叹了口气,心事重重地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看来不论需不需要护送白轩,我都必须去一趟京上城了。”
如此喃喃自语着,想了一路心事。
待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却发现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门前,等候着,手里还提着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到来,那人微微转了身子,对上她的目光,笑了笑,唤一声。
“娇娇。”
“苏焱?为,为什么这么晚了你还会出现在这里?”
点出来人姓名,云娇不自觉地不知所措起来,道那一句期期艾艾的问话。
相比她没理由的慌张,苏焱就显得自如多了,他将手中之物向上提了提,开口。
“我试了很多天,发现这个酒味道最好,喝多了也不易醉,所以就找来找你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陪你喝酒?”
“对。”
苏焱点头,想了想又觉得不妥,补充道。
“顺便陪我说说话。可以吗?”
“光是说说话倒是并无不妥,只是喝酒这事,你家中无人陪你吗?”
云娇出言反问,注意力都到了苏焱的话上,甚至忘了问他为何知晓自己的闺房所在。
苏焱微微低了头,目光闪烁,似乎回想起什么。再开口,声音闷闷的。
“家父离家已久,唯留我一人。我在永安城也无其他亲友,只认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