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绪不宁,阿衡快步赶回云府,径直回到厨房。
他走得很匆忙,甚至顾不及与在府门外多时,等候他回来的乐颜说上一句话。
他不明白为何司南明镜会与他说那一番话,更不知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那个本应毫无关联的事件在他听来,却如同含沙射影,扎地心头一阵阵得疼。
遭受诬陷,被屠杀全部亲族,唯余自己一人苟活于世。——这万分相似的故事,与自己的身世相差的,也许只是那位掌权者,身份太过尊贵。
“如果说,她就是知道了呢?那么她与我说那些话,是想我做什么?一怒之下杀掉……白轩?”
阿衡在心中大胆假设着,一阵苦涩的凄凉感涌上心头。
他喘着气,将背上盛了新鲜蔬菜,肉类的竹篓随手放置于地,倚着门框,缓缓滑至门槛。
白轩苏醒后,并未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听到的第一反应,是呆愣,之后,是愤怒。
理智拉了他一把。
那是小姐救回来的人,动不得。何况他与龙椅上那人虽有血缘关系,对自己家的冤案却无直接联系,他不能错怪他人,做令自己后悔之事。
“阿衡,你怎么了?为什么坐在这里发呆?刚刚也不跟我打招呼,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身后传来担忧的话语,不用回头,阿衡便已经认出了那是乐颜的声音。
想必那时他不顾一切,一心只想回到这里的状态吓到她了吧?
正想着,手臂上添了重量,扭头,发觉乐颜已然到了身侧,蹲下身揽住了自己的手臂。
看着她满是担忧的侧脸,阿衡的心柔软下来,呼一口气,笑一笑,安慰道。
“我没事,刚刚在想事情,所以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情况,对不起。”
“真的没有事吗?自从小姐回来,你就总是心神不宁,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乐颜有些不相信,正对着阿衡的目光,希望他能将心底藏着的话说出来。
可最终,阿衡也只是摇了摇头。他把另一只手抬起,覆盖在乐颜的手背,再次劝慰。
“我真的没事,放心吧。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回忆罢了,你知道的,我不是很喜欢京上城,所以……”
阿衡的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则用一个淡淡的笑容一带而过。
乐颜心下明了,不再追问,只是安静瞧着他。
她忽的想起九年前第一次与他同游的那个观莲节,黄昏之时,他说的话。
“也许京上城里的回忆对他来说真的刻骨铭心,难以磨灭……也罢,先让他自己调整一阵,再过一段时间,我再把那个消息告诉他好了。”
心中自做打算,乐颜回应阿衡一个浅浅的笑容,扶着他站起来,到厨房中的木桌坐下。
而自己则回到方才的位置,将地上的竹篓提起。
“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我去帮你把菜洗了。”
“好。”
阿衡同意了,点点头。
他望着乐颜跨出门槛,忽然又回过头,对他开口。
“如果觉得心里的事情一个人没有办法承受的话,在你想说的时候告诉我可以吗?现在的你,不是一个人。”
言罢,乐颜回身,渐渐走出了阿衡的视野。
听闻她的话,微微发愣的阿衡回过神,看了看已然空无一人的厨房,再回想乐颜的话,只觉得心绪平稳了许多。
坐了片刻,他站起来,在角落中寻到斧子,行至厨房外,熟练地劈砍柴火。
与此同时,他也开始思索着倾诉的时机。
——不该忘的,他有一个好妻子,并不是一个人。
另一边,为了方便打水,乐颜背着竹篓,一步步朝着府中水井所在的位置而去。
途中,恰好遇见了正欲出府的云娇。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乐颜?我要去一趟悦听茶楼,九年未见青衣姐姐了,该去探望一下,顺便让她帮我一个小忙。”
听闻问话看过去,看清问话之人,云娇笑着回应了,调皮地冲乐颜眨眨眼。
听到这里,乐颜自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叮嘱一声“当心”,便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云娇神清气爽地出了府门,没走多远,忽然瞥见一个修长的身影静静伫立在不远处。
那人微微垂头,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呆愣于此,待云娇走近了,也不见他挪动分毫。
“苏焱,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云娇三两步凑到他面前,伸手在他面部之前挥了挥,先行发问。
苏焱回神,下意识寻声而望,发觉是谁人,不动声色,又把头抬了抬,微微撇开了。
“在家中闲来无事,出来看风景。”
“风景?”
云娇不可思议地重复了最后两个字,左右看看四周,除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便是吆喝叫卖的摊贩……在这里看风景?的确独特。
“你一个人出门吗?”
瞥见云娇四处探寻的目光,苏焱面色一紧,连忙转移话题。
他实在是不太会找借口,倘若是直说是因了没有等来她一同取桃花酒,欲来唤她,又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守株待兔,怕是要脸上无光。
苏焱心里的小九九云娇自是不知,听闻问话,她很愉快地回答了。
“对啊。不过你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可干,一个人站在这里看风景就算不会腻也会觉得很奇怪的吧?要和我一起去吗?”
“好。”
苏焱有些意外地看了眼云娇,似乎没有想到她会主动开口邀请,省去了自己绞尽脑汁想理由的功夫,连忙点头答应。
于是乎,两人结伴同行。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倒也比一个人出门有意思一些。到达悦听茶楼门口,云娇忽然停下了脚步,摸出了身上带着的钱袋。
苏焱瞧着她数钱的动作,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阻止了她欲把他那一份钱递过来的动作。
“悦听茶楼如今已经没有入场费用的规矩了,我们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啊?没有了?”
云娇一愣,皱了皱眉头思索,一会儿过后,神色颇有几分恍然大悟。
“对了,惊鸿姐姐已经离开了,没想到他一走,这里的规矩也变了,对了,现在是谁在管事?”
“滇月。也是天阙之人。”
“诶?你也知道天阙?”
听到“天阙”二字,云娇一惊,下意识伸出手臂一把揽住了苏焱的脖颈,迫使高出自己一个头的他弯下腰来。
继而,苏焱仍是一头雾水,她却神神秘秘地将另一只手的食指比在唇边,示意前者噤声,自己则一本正经地低语。
“天阙是此处的秘密,你可不能像此时与我说一般,随意告知他人,不然的话我就不理你了,知道了吗?”
听着着这火候欠佳的威逼利诱,苏焱有些无奈地笑了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而此种神色看在云娇眼里,则下意识变成了苏焱的漫不经心,不以为意。想到这里,她不由板起了脸。
“我和你很认真的在说话,你到底听见没有啊?”
“听见了听见了,我会保守秘密的,放心吧。”
听出云娇语调中的微怒,苏焱连忙收敛了笑容,严肃地点头,回答。
云娇看他一眼,收回揽住他的手臂,带了几分狐疑开口。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先不说这个了,你不是来此地有事要办的吗?快进去吧。”
说着,苏焱拉着云娇的手臂便将她忘茶楼大堂带。
进入内中,没走几步,便看见青衣款款走来的身影。
她微微笑着,带了几分探究的目光在一同进门的二人身上流转一圈,开口。
“早就看见你们俩在门口了,一直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现在终于舍得进来了。”
“哪里,刚刚我们……我们就是商讨了一下,青衣姐姐你变得有多漂亮了!”
云娇笑嘻嘻地说着,整个人凑了上去,抱住了青衣的一侧手臂。
青衣白一眼云娇,将她的手推开,反身朝着柜台的位置走。
“九年不见,嘴巴变甜了不说,胆子也跟着变大了。现在可是营业时间,这样拉拉扯扯的可不好。”
安静地听着青衣的教导,同时对着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云娇小步蹦跳着跟上,咧开嘴对着青衣露出一口白牙。
青衣瞥她一眼,微微耸了耸肩,开口。
“说吧,这次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
“嘿嘿,青衣姐姐真是神机妙算,邪恶与。这都被你猜到了。”
“还真别说,每一个有求于我的都像你这样笑过。”
不理会云娇的谄媚之言,青衣没好气地回应。
“好啦我知道你最好了,帮我寄一封信吧。”
不再多言其他,云娇直接步入正题。
青衣的神色认真了几分,说话的声音,也放低了。
“你要寄的怕不是简单的信,说吧,寄给谁的。”
“其实这只是一封家书,我娘和我各一份。只不过寄信的地点和收信之人特殊,我。除了你们,我既不放心其他人,也没有这个本事之人可用。”
云娇开口解释,用了期盼的目光望着青衣。
“这封信,怕是给你京上的哥哥寄过去的吧?你们从这个楼梯上去,去梨云院,把信给那人就可以了。”
青衣开口,为云娇指路。
云娇谢过,有些迟疑地瞥一眼苏焱,再三确认青衣所说的“你们”包括了后者,这才放下心,同苏焱一同踩上了楼梯。
“青衣好像也认识苏焱,他以前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嘶!算了,头疼,顺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