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这座月上城市。关于二百年前的记忆就越清晰。西市亮开始明白记忆中那个女人为什么会被封锁进湛蓝色晶石棺了。
突然转身看着半月舞。
“星海坊过去一共有过多少个歌姬？”
半月舞思量了一下西市亮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每三年，世联会都会从地月系数百加排得上名次的歌舞坊中挑选符合资质的人选前往六十六模组参加星海坊歌姬的选秀。虽然名义上，星海坊歌姬是隶属于星海坊管理，实质上，世联会把星海坊歌姬定位为全人类的国宝。因为她可以凭借歌城的律动与光脑进行协调共奏。至今，因为长相酷似第一代星海坊歌姬静静，所以自从六年前她被大野智举荐后，她成为了第八十代星海坊歌姬。
“从第一代歌姬开始，到我已有历经八十代。”
“更换得可真是频繁呀。他们在赐予你星海坊歌姬之名的时候是否说，整个人类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半月舞说，“虽然我从不相信，但他们的确这样说。”
“近二百年来，他们对每一代的星海坊歌姬都是这样的说辞。但却从不会告诉她们真相。”
“真相？”
“那就是进行大范围的同步会让脑细胞收到无法修复的永久性损伤。所以，星海坊歌姬的寿命比一般人来说要短三分之二。在同步的第十年，将会急速衰老，所以星海坊歌姬才会更替得如此频繁。”
“你为什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难道你忘记了我有可能是那位创造了光脑系统的先知？来到月中天后，关于星海坊歌姬的记忆我越来越深刻。如果真如我所想，星海坊歌姬的寿命会被大幅缩减，你如何办？”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半月舞的心坎。她出生在吉尔市，母亲曾经是当地教坊的零工，她是在歌舞声色的熏陶下长大的。从很久以前，她就耳濡目染地认为星海坊歌姬是整个地月系演奏水平最高超的人。于是从懂事开始，就跟着教坊的先生修习演歌。直到有一天，东斯拉夫与世联会的战火蔓延到吉尔市。母亲，教坊的师长和朋友们都在战火中丧生，孤苦无助的她才废墟残骸中被旅行的大野智救下，她才一步一步地朝星海坊歌姬靠近。
她们，历史上每一位星海坊歌姬当然知道，当她们唱到某一个临界点时，就可以与光脑同步，把地月系所有拥有光脑中枢塔的模组，城市，地区连接为一体。每一次同步，这个世界就越接近与一体，而她们的寿命就越会削减。
世联会没有告诉她们，但大野智不会隐瞒。
换言之，这一切都是星海坊歌姬心甘情愿。因为，演奏的最高境界就是与世界合为一体。这是所有歌姬毕生的愿望。
就在西市亮等待半月舞的答案同时，安伊娜，莉莉丝，猫三人已经通过月中天的进出关口。三人在近卫的保护下进入到月中天的外城下天。城内人所穿的衣服与外界有明显的不同，依稀可以看出，这里的风俗文化依旧停留在二百年前。连近卫军，手上拿着的竟然也是冷兵器时代的长枪。
唐显听从五个赛文的命令，一早等候在下天与中天之间的入口。莉莉丝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五十多岁，带着三重冠的男人是世联会的议长。在波斯坦与世联会的谈判中，她曾经见过。
“公主殿下。久别重逢，你成长为一个好女人了呀。”唐显上前轻轻弯腰行礼。
“议长大人过奖了。为什么会是你来迎接我们？”莉莉丝礼貌地回应。
“这是波斯坦公国王室与世联会贵族的会面。身为世联会代表的我，当然要列席迎接。”唐显移开了身子，摆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赛文们正在上天城里面等待诸位。”
猫顺着唐显右手的方向望去，一列石阶一直往最顶端延伸，仿似一条登上天国的阶梯。月中天是一座中间高，四方低的山城。山城分成三个阶级，分别是上天，中天，下天，阶级之间以白色的米兰石高墙间隔开来，分别在四方留有入口。而每个出口，都配以十到十五名的近卫把守。
上阶的人往下阶行走容易，但往上却很难。
说他们是被护送到赛文们面前，倒不如说是押送。因为他们所有的武器都在中天的岗哨前被缴。以保护上天城的和谐肃穆的祥和之气。猫自然认为这一切都是废话，所以私下在鞋底藏了一把短刀。
作为王室骑士团，他曾对阿贝罗王发誓要保护好波斯坦的公主，猫早已做出觉悟，哪怕要对付的是赛文。
穿越过那十三条大理石圆柱后，五位戴着黄金面具赛文们依然高高端坐。中间一位戴着愤怒面具的赛文似乎对于眼前的结果并不满意。“应该还有两个客人来了没有出现。”
这句话，让莉莉丝三人吓了一个透心凉。他们原本认为，就算这些赛文们活了好几百年，本质上却始终离不开人这个范畴，只是出乎所料，他们能够预见未见之事。连西市亮与星海坊歌姬偷偷潜入了月中天内都一清二楚。
他们五人在即将到达月中天前决定分散行动。起因是因为西市亮与半月舞两人觉得不舒服。当然，他们并不知道这种‘不舒服’是由于他们越来越接近光脑的核心中枢“静静”。
“静静”似乎正在以超频的状态不间断地与两人的大脑进行同步。而发生这件事的诱因，乃是因为半月舞在行进中的探索者号里歌唱。他们不知道，在那一瞬间，整个地月系都的光脑系统以及传感引擎都与之产生了共鸣。
一奏者，一机师的传说，赛文们又怎可忽略。
“你说的那两人，在送我们到达月中天后就离开了。”莉莉丝说。
“不，我年轻的小公主。我十分清楚，他们不会轻易离开，只怕现在躲藏在城内某个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吧。”他轻轻招了一下手，高台下手持铁枪的近卫随即走到‘愤怒’侧边低下头，耳语几句后他随即离去。
“好吧。我们正式开始与波斯坦王室的外交议程吧。来人，给客人赐坐。”
于是，一个仆人模样的人把座位搬到了大殿中央。莉莉丝坐下，而安伊娜与猫分列两侧。
然而，当中一个戴着哀伤面具的女赛文却注意到了猫。“居然会是东斯拉夫人，看来，波斯坦公国与东斯拉夫关系，与外界所说的一样。”
猫没有说些什么，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没有落在眼前这五个赛文身上。但他已找不到自己所在意的东西了。那世联会的议长，在到达上天城后，就突然消失了。比起赛文与波斯坦公主的会面，唐显有更在意的东西。
那就是“静静”要复仇的对象。
西市亮与半月舞两个人是从月中天的空气净化系统处潜入。对于拥有神秘第七人身份的半月舞来说，这不过是一件小事。最难的地方就是害怕促发了光脑系统。
幸运的是，光脑似乎有意识地吸引他们前往。没有进行警报的同时，为他们敞开了直达位于上天城中枢塔的捷径。
“你觉得张献年与第一代星海坊歌姬是什么关系？”在小道东躲西藏的时候，西市亮突然问道。
“奏者与机师的关系。”半月舞冷淡地回了一句。
“我在想，如果我们看到的画面是真实的，假如光脑的本体真的是初代星海坊歌姬，而我又是那位张献年，我该如何自处？”
“你大可自杀。”半月舞把随身所带的一把匕首交给西市亮，然后把食指放在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因为前方的横街正路过一小队的近卫。在近卫队过去后，半月舞随即拉着西市亮的手快速向前奔跑。
可他们想不到，转角处竟然站着一名戴着斗篷，低着脑袋吸烟的人。
他伸出手，拦住二人。
“许久不见，星海坊歌姬。”他轻轻拉掉斗篷的帽子，露出那巫师一半的可怖脸容。鹰钩鼻，皱纹脸，尖下巴。像被融化的塑胶一样。
“和你在一起的那些海贼呢？我十分怀念给我留下这道疤痕的大海贼呀。”他伸出手抚摸着那半边几乎融化的脸。
“伽楼罗？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半月舞警觉地拿起匕首。
“星海坊歌姬竟然会是米歇尔·米卡尼的部下，这种事情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但这却是事实。”伽楼罗却没有想要战斗的意思。他把烟头掐灭在后背的墙壁，然后重新戴上了斗篷帽子。“我只是路过。就目前来说，却没有对付你们的必要。”
他走了几步，突然又转身看着半月舞，“你如果见到米歇尔·米卡尼或是那位大海贼其中一位，为我转告他们，我伽楼罗迟早会找他们清一清脸上的这笔账。”
直到伽楼罗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后。半月舞方才松了一口气。
“他是谁？让你如此紧张？”
“你不是一直要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第七人？他，就是原因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朝着不间断发射脉冲信号的源头走去。
那伽楼罗才是真正潜伏于世联会的第七人。但那已经是半月舞成为星海坊歌姬前的事情。现在的他，只是大贵族唐显在黑暗中活动的爪牙。诱发伽楼罗叛变的原因，是因为革新联的‘背信弃义’。
那正是上一届星海坊演歌会的事情。与大贵族鲁斯德？赫尔被杀的事情也有不无关系。
这次相遇当然不是偶然了。伽楼罗偷看到唐显与光脑核心的对话。得知星海坊歌姬和一位关键人物将会到来，伽楼罗知道，要摆脱如今的境况，抓住命运的咽喉才是真正的出路。
所以他决定尾随这两人，等待合适的时机出手擒获奏者与机师。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竟然自投罗网，一路直接向中枢塔走去。他一时难以决定是否潜入进中枢塔。毕竟，现在与唐显产生冲突并不有利于他。
再说西市亮与半月舞追随者脑海中的声音，终于到达声音的源头。依旧是由白色的晶石阵所组成的光子回路。穿过迷宫一般的晶石阵后，他们终于看到石棺中的初代星海坊歌姬。奇怪的是，西市亮并没有对石棺中那个女人存在特别的情愫。
再定睛一看，他发现她与半月舞的长相竟然如此相像。他的脑海中又开始闪现一些零碎的片段。关于星海坊歌姬与张献年之间的瓜葛。张献年是上个纪元的全才，他钻研的东西有很多，包括量子力学，引擎，以及空间技术。
那个时候，人类才刚刚摆脱引力的牵绊，定居地轨。但传统旧式的喷射式飞船引擎似乎无法到达宇宙的第四速度。他们依旧无法长期在宇宙空间生存。直到他找到了万事万物皆具有的频谱。于是他开发出能够利用这段频谱的仪器。而那，就是传感引擎的起源。
传感引擎通过感知不同频率从而进行同步，从而达到最大的边际效用。后来，这一原理被应用到各行各业。这就是光脑“最省力原则”与“最简化原则”的起源。
但张献年却又发现。他们缺少一个衡量这种频谱的尺度。于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张献年就开始设计光脑这个系统。在设计光脑系统的时候，他利用了仿生结构的方式，虚拟了一个包含了“大脑”“组织”“脉络”等部分的模型。
这个模型就是后来二百年间，世联会从未间断建设的蓝图。可以说，后来的六十六模组，月轨防卫矩阵，前哨，月上城市，以及地面五个银河轨道起源城市都是这个模型的产物。
星海坊那个时候还在东都。为了寻找能够适应那个频段的适能者，张献年利用了各种办法，但他发现，最合适还是音谱。所以他决定在东都寻找音敏适能者。而静姬就是当时星海坊的歌姬。
他选择参与到张献年这个计划中。在实验中，他发现只有她一歌唱，利用传感引擎作为动力装置的机车就可以达到最高的同步率，他把这段音谱命名为全八度。可是，到最终他依旧没有找到能够控制这一个巨大系统的中枢。因为硬件是有漏洞的，因为人脑才是最灵活，最精密处理一切信息的仪器。
张献年千方百计寻找能够替代人脑去控制这个巨大系统的东西。然而，战争却在这个时候爆发了。围绕地球轨道空间资源的争夺战打响了。自由贸易联盟与战略技术联邦两大经济体在地轨与月轨之间的空间进行了一场大战。
战争军备期间，双方兴建了大量的设施，而这些设施，后来成为了六十六个模组，以及五个空间站的雏形。
最后一场白热化战役在波西米亚月海上空打响。那时候战争已经进行了十个年头。张献年所发明的传感引擎早已被应用到空天战机之中。他想出一个办法中止这场战争。那就是让静姬在波西米亚月海唱出全八度的频谱。
但在这段回忆里面。西市亮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只是一名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换言之，这段记忆并不属于他。
“你为何要引导我们来到这个地方？”半月舞对着被密封在晶石里面的初代歌姬问。她曾经在二十模组与光脑进行过不下百次的连接，但从未想过，她所连接的对象，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此刻她看着晶石里面，那个与自己相貌酷似的初代歌姬。其实内心十分激动。
“是你们要来此地。你们满脑子的迷惑。”半空中悬挂的湛蓝色多面体中显示出‘静静’的对话。
“是你让我们看到了那些记忆？”
“不是回忆，是历史。”
“你既然是光脑，那么你可会知道所有事情的答案？”西市亮抢过对话，“张献年与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蓝色多面体迟迟没有作答，它仿似一个人表现出思考的情绪。似乎对于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答案。时间过了许久后，多面体上方才显示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
“在记忆中，既然你对他如此重要，他为何又要把你封印近晶石里面，活生生制成一个光脑。”西市亮始终理解不了把心爱之人制成标本的想法。假如他是那位张献年，他无论如何也原谅不了自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放心，你并不是他。”多面体的文字停顿了一会，继续显示到，“而你，也不是我。”
这句话对半月舞所说。‘静静’吸引他们到来这里，当然有其自己的想法。她知道，要复仇，但靠利用唐显远远不够。这一代的奏者与机师也必须按照自己的规划所行走。
“人类想要前往更深的宇宙空间，就必须要成为一体。要成为一体，就要拥有同一样的想法。张献年称之为一样的波长。在月海战争里面，他发现，奏者与机师的共奏能够把全八度这段频谱散发到整个地月系。它通过干扰传感引擎从影响到人们的脑电波。促发变化。为了维持这种同步，寻找音敏适能者必不可少。”
“但寻找音敏适能者何其艰难，为此，世联会开始了量产星海坊歌姬与张献年的计划。他们制造了大量的克隆体。但所有的克隆体最后都被张献年毁掉了。”
西市亮开始意识到光脑想要说的事实。他与半月舞都是未被毁坏的克隆体。
然而，半月舞却并不相信光脑所说的事实。因为她的生活经历是真实的，她清晰记得自己在吉尔市长大，有母亲，也有师长，朋友。她的生活经历是真实的。
“你能够唱出全八度的音谱不是偶然。大野智能够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你也不是偶然，那全部是赛文们的安排。你可曾知道大野智的真实身份？”
